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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蟾宫(花朝六九)


“你……”沈扶玉觉得对方的目光很不对劲,却又很熟悉,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在哪里见过危楼这般目光。
危楼的笔倏地落在了桌面上,他猛地站起身,沈扶玉只觉得身边刮过一道风,他已经被危楼抱进了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姿势实在奇怪,隔着一道桌子,危楼只抱住了他的上半身,沈扶玉有点不好意思,但危楼的情况明显不对,他也只能低声喊道:“危楼?”
回答他的是流入脖颈的滚烫的液体。
沈扶玉意识到那是什么,当即身体一僵,不知该说什么。
多亏了他这一抱和流出的眼泪,沈扶玉想起啦自己从哪里见过危楼的这般目光了——这是两人在王镇初见时,危楼就曾这样看过自己。
危楼低声喊道:“沈扶玉。”
“嗯……”沈扶玉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危楼的脸颊还埋在沈扶玉的脖颈处,闻言,他似乎是清醒了过来,松开了沈扶玉,毫不在意地把脸上的泪痕擦去,笑道:“想你罢了。”
又是这般不正经的话语。
沈扶玉拧了拧眉,很明显,危楼是在搪塞他。
他看了眼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不再追问下去。再看回危楼时,对方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模样,他笑嘻嘻地把自己桌子上的那摞宣纸拿了过来,递给旁边的摊主,道:“本……我成功了,你要不要数一下?”
摊主似乎也有些震惊,他不可置信地接了过来,将那些宣纸展开,沈扶玉瞥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一摞宣纸上,写的竟都是他的名字!
那摊主一一数过,脸上的震惊更甚,他喃喃道:“确实是一千遍……”
危楼得意十足,摊开手:“拿来吧。”
摊主嘀咕了一声,从钱袋里拿出十锭银两来放在了危楼的手心里,危楼尽数收下,放进自己的钱袋里:“好了。”
他重新走向沈扶玉,低头含笑着看着他:“走吧,仙君?”
沈扶玉见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看,脸臊得很,见危楼这般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走。”
危楼轻笑了一声,扭头解释道:“这是家弟,许久没见,才失了态,真是不好意思。”
这一句解释让他们方才的暧昧气氛尽数散作云烟,连带着看热闹的人都失去了不少兴趣。
沈扶玉松了口气,转而问道:“这儿做什么的?”
“写名字的,”危楼和他并肩走着,随口答道,“方才那摊主说三炷香内写够一千遍名字,且不错字,就还之以十倍的银两。”
说到这,危楼又可惜地舔了舔牙:“本来本尊想给他一锭金子,后来一想,这摊主估计也还不起,只好押了一两银两。”
沈扶玉还是觉得此事实在荒唐:“你写了一千遍我的名字?”还是在三炷香内,一字不差的情况下。
“是啊。”危楼坦坦荡荡地承认道。
沈扶玉哑然,他蓦地又想起危楼那日给他说的话来——“名字对于你们人类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有时同八字一般重要。所以,当一个人极度思念另一个人时,只要写够一千遍对方的名字,对方就会出现。”
他当时听只觉得荒谬,眼下觉得危楼似乎是真的在相信这个。
“书名千遍,旦求一面,”危楼冷不丁地开口,“仙君,本尊那日并未欺骗你。你看,本尊方才刚写够一千遍你的名字,你就来了。”
沈扶玉干巴巴地解释着:“这次只是偶然,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巧出现的。”
危楼看着前面的路,听见沈扶玉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笑了一声,他似乎是想反驳沈扶玉,不知怎得又放弃了,他道:“没关系,本尊可以一直写下去。”
“你不来,本尊就一直写,总有个一千遍,你会出现。”
沈扶玉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低下头去,心脏跳得厉害,好似有团火一直从心里烧到了面颊上,他蜷了蜷手指,愈发觉得自己奇怪。
“对了,仙君。”危楼喊了他一声。
沈扶玉还没抬起头,他的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包热腾腾的油纸包,还散发着阵阵的红豆香气。危楼不由分说地把这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拆开,是几块热气腾腾的红豆糕。
“出炉的第一份,”危楼捻了一块递到他的唇边,“本尊一直放在怀里捂着,还热呢。你尝尝。”
他说话间神采飞扬,期待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喉结微动,张嘴咬了一小口。
危楼问:“好吃吗?”
耳旁的声音太吵,各种小吃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是危楼放怀里一直捂着的红豆糕,沈扶玉的心便跳得厉害,难以尝出是什么滋味,他含糊道:“还行。”
危楼蜷了蜷指尖,本想再逗沈扶玉几句,却在看见对方时闭了嘴——灯火映照在沈扶玉白瓷的脸颊上,添了一抹暖色,一双明眸本就晶莹剔透,灯火之下好似含了一潭春水,羞赧间波光流转,像头误入人间茫然不知所措的小鹿。
沈扶玉觉得不自在极了,为了缓解这股莫名的情绪,他只能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红豆糕。
末了,危楼也只是从他手里再次拿了一块红豆糕。
“本尊尝尝。”危楼笑道。
沈扶玉被他笑得耳热,往旁边走了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危楼闪着笑意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将红豆糕放在嘴里,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第一炉的红豆糕,当真好吃。”
沈扶玉从方才起就一直听他强调“第一炉”,一时也被勾起了浓重的兴趣,他忍不住问道:“第一炉的红豆糕……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你凑近一些,本尊就告知于你。”危楼神神秘秘地开口。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微微凑过去了些身子。
危楼又道:“再近一些。”
沈扶玉便又近了些。
危楼低下头去,轻而易举地就附到了他的耳边:“相思豆。仙君,你是本尊的第一份相思。”
沈扶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热腾腾的、红扑扑的,像是被刚掀开蒸笼盖子冒出的热气熏的一般,他忍不住后撤一步,方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胡说八道!”
沈扶玉面红耳赤地留下这么一句,转身离开了。
危楼不多时便追了上来,仿佛方才没惹过他一般继续黏在沈扶玉的身边,他笑着道:“仙君,我们去看看别的。”
沈扶玉:“……”
他简直要被危楼气笑了。
“别生本尊的气啦,”危楼低声哄着他,倏地眼睛一亮,“那边人好多,我们去那边看看!”
沈扶玉还没说什么,危楼就一把拉住他的手,以一己之力挤入拥挤的人群中。
原是一个算命的,打了个旗,印着“赛半仙”三字。
一旁的百姓连连叫好,很明显,他算得还不错。
“你对这个感兴趣?”沈扶玉不解地看着危楼,“沨予算得也挺准的。”
之前也没见危楼对这种算命活动感兴趣啊?
危楼:“……”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扶玉为何要提别人!
不解风情!
危楼磨了磨牙,见算命人结束了一卦,还没有上前,立刻拽着沈扶玉凑了上去。
“算姻缘,”危楼指了指他和沈扶玉,“我们两个人的。”
一瞬间,好多目光落了上来,沈扶玉被看得臊得脸红,他扯了扯危楼的衣袖,低声道:“你做什么!”
“一两银子,再给一下你俩的生辰八字。”算命人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说话间倒真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样子。
危楼从衣袖中拿出一两银子放在算命人身前,又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旋即期待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只觉得他胡闹:“不要。”
“要嘛要嘛,”危楼耍赖皮,“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求求你啦,仙君。”
沈扶玉左右看看,见多数人还看着这边,愈发觉得羞耻。
危楼想了想,悄悄给他保证道:“本尊懂了。你是害怕他会拿你的生辰八字做手脚是不是?算完本尊就把这个生辰八字销毁,再让芋鱼来消除他的这点记忆。”
芋鱼是五大魔相之一,有着可以消除别人记忆的能力。
沈扶玉:“?”
他是担心这个吗?
“仙君是害怕算出和本尊白头偕老吗?”危楼眼睛一转,得意洋洋地问道。
沈扶玉气道:“你!”
危楼手一指自己:“我?”
沈扶玉冷笑一声,从算命人那里拿过毛笔,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出来。什么白头偕老,危楼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这个算出来的必然不可能是白头偕老!
算命人看了看他俩的生辰八字,又看看两人,他正了正色,又重新看了一遍。
这下,不止危楼,沈扶玉也有些好奇了起来。
“两位的命格皆是大富大贵之相……绝非凡人也,”算命人斟酌了一笑用词,“但成亲的话,还是要斟酌一下的。”
“姻缘……有相克之相,他日,只能活其一。”
和危楼所言白头偕老的话语截然相反,沈扶玉下意识看向危楼,却见危楼死死地盯着算命人,气势逐渐可怕起来。
“你胡说,本尊不信,”危楼一字一顿地开口,“你算得根本不准!”
算命人本就是靠这一行吃饭,危楼此言一出,相当于把他的饭碗砸了,算命人当即不乐意了:“如何不准?”
沈扶玉察觉到了危楼的不对劲,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危楼,冷静一下。”
危楼深呼吸了几下,给沈扶玉道:“他说得不准,全都是假的,你别信!”
危楼语速很快,明显是着急了。
危楼前些日子失控的癫狂模样还历历在目,沈扶玉只能不住地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我没信。”
算命人见其他人尽数看着这边,知道自己不辩解生意肯定会变差,当即开口:“你不要信口开河,不能算出凶兆就说我算得不准。”
“我直说吧。你身边这位白衣男子命格极凶,出生时有异象发生,是大灾星!凡是同他关系好的,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说的白衣男子,自然是沈扶玉。
沈扶玉站在危楼面前,微微垂头,阴影下,旁人看不清他的面上的情绪。
闻言,危楼冷笑一声,把沈扶玉拉到自己身后,他动了气,久居上位杀伐无数的可怕气势就无形地弥漫开来,他紧紧盯着算命人:“你说什么?”
算命人心底没由来打了个突。
“危楼,”沈扶玉一把拉住他的手,“走了。”
危楼身上的气压收了收,但还是不死心:“仙君!”
沈扶玉的声音冷了几分,再次道:“走了!”
危楼明显察觉到沈扶玉的心情不佳,只是冷冷地看了眼算命人,转身跟沈扶玉离开了。
“你算得不准吧?”他们走后,才有人给算命人开口,“那名白衣男子,好像是沈仙君。”
算命人一愣,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卦象,难得产生了几分怀疑,不应该啊……
一听是沈仙君,质疑声便大了起来,人们小声讨论着,不约而同地离开了算命人的摊子。
“哎!哎!”算命人想去挽留人,结果旁边围着的人宛如潮汐退潮般纷纷离开了。
许久,算命人脸上懊恼的神情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随意地收了摊,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那边沈扶玉和危楼走出几里后,沈扶玉始终没说话,危楼看了看对方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也懊恼不已。
本来想哄着沈扶玉开心的,怎么倒让沈扶玉不开心了!
“哼,”危楼冷哼一声,“我们仙君才不是什么灾星呢。二吊子算命的,呸!”
沈扶玉没说话。
“沈扶玉。”危楼走到他面前,碰了碰他的脸。
沈扶玉抬了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招惹自己。
“你别不开心啦,你一不开心,本尊也很难受,”危楼想了想,道,“他算得不准。本尊特别特别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就超级喜欢。红线也很喜欢你,香铃也喜欢,泊雪也喜欢,还有池程余温沨予云锦书雪烟祝君安凤凰沈千水草乌,你的五位师尊,还有阿户杜灵侠王心慈,还有高博秦松青郭轩……”
危楼嘴皮子上下一碰,报菜名似的一连串一连串地往外吐人名,一开始还是熟悉的人,渐渐地,沈扶玉听都没听过的人名就冒出来了。
“等等,等等,”沈扶玉打断了他,“高博秦松青……这都是谁啊?”
危楼抱臂轻哼一声,道:“就,你心里不是把天下苍生排在本尊前面吗?本尊就命属下去查了查天下苍生到底有谁。哼,居然有三千多万,本尊排三千四百五二十万四千一百二十三名!沈扶玉,你欺魔太甚!”
沈扶玉:“……”
他看着危楼,危楼也控诉又委屈地看着他。
半晌,沈扶玉还是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太荒唐了,危楼这是在做什么?
“危楼,你真是……”沈扶玉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危楼给自己的震惊。
危楼还有更委屈的:“本尊每日每页盯着那个人名录,就盼着多死几个。结果死一个,又新出来好几个,烦死了!讨厌你们人族!”
沈扶玉看了他几眼,到底是没忍住,多笑了几声,连带着心里的郁结之气都散了不少。
危楼见他笑,轻轻哼了一声。算了,三千多万名就三千多万名吧。沈扶玉开心就好。
“本尊希望你开心、平安,”危楼道,“如果这两样是本尊给的,就更好啦。”
沈扶玉看向他,危楼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沈扶玉的身影,沈扶玉没由来地心一跳。
“沈扶玉,”危楼主动拉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往河边走,“你不要相信他说的。你救了他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喜欢你,虽然本尊希望你只喜欢本尊,但是有很多人喜欢你,本尊也很开心。”
恰好一旁有卖河灯的,危楼便买了两盏,一盏给了沈扶玉,一盏给了自己。
危楼的眼睛被点燃了的河灯映得亮亮的,沈扶玉的眼中更是波光流转,一瞬间,两人眼中只有对方。
“我的仙君才不是灾星呢!我的仙君是上天赐给六界的礼物,是轮回眷顾人间最好的证明。”
“好啦。别想别的了。我们放河灯吧。”
沈扶玉回过神,撤回目光,委下身去,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年少时也曾放过河灯,那会儿他意气风发,满心都是飞升成仙,无论同谁放河灯,许的愿望都是这个。
许愿毕竟是虚妄之事,不过是求一个好兆头。
不过这个愿望随着他封剑也烟消云散了,他眼下也不知道该许什么。
他睁开眼,危楼还在看他,眼里的笑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爱意,又是这般热闹的集市,叫沈扶玉猝不及防地想起来春酒节那会儿,危楼也是这般,笑着看他,给他赢那枚红色的宝石。
沈扶玉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垂下眸,伸出手,就要将河灯放入水面中。灯光映照着河面,折射的光线暖着他的手背,沈扶玉看下去,隐约能从河面上看见自己的身影,水波晃动,好似晃出了诸多身影——师尊、同门、凤凰、他救助过的百姓……沈扶玉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想象中的身影随之而散,唯有危楼的身影立在他的身侧。
沈扶玉只看了危楼一眼,他轻轻闭上了眼,手中的河灯顺势落在了河面上,摇摇晃晃地飘向远方。
那便愿他们岁岁常相见。
他放河灯时手挨得往下了一下,指尖上沾了点水渍。沈扶玉也不介意,他垂着手,任由水滴落在草丛里。
恰逢危楼此时也放好了河灯,他站起身,走向沈扶玉:“仙君,你许了什么愿望?”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他,没告诉他。
危楼也不介意,眼中笑意更甚:“那你猜,本尊许了什么愿望?”
沈扶玉一看他这轻佻的笑容就知道对方肯定说不出来什么安分话,不止出何心态,他应了一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危楼没想到他会应自己,愣了一下,旋即大大方方道:“希望你的愿望全部实现。”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他。
危楼明显擅长打蛇上棍,他又拉着沈扶玉去了河边的桥旁,刻意卖着关子,问道:“仙君,你可知这是什么桥?”
沈扶玉摇了摇头,他对这些东西一向不是很了解,不过看危楼兴致勃勃的模样,估计又是座有什么象征意义的桥。
危楼这次倒没藏着掖着,当即便给他说了:“是情人桥。”
执手过桥,恩爱到老。
“仙君,本尊想跟你走这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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