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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蟾宫(花朝六九)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笑了笑,道:“君安心细手巧,是个很有天赋的工修。”
尤其擅长易容、机关等。
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沈扶玉看了眼面前破旧的青楼,里面一些房梁已经坍塌了,残旧的窗户上还贴着窗花,叫风吹雨打几十年后,已经褪了色,变成了瘆人的白色,随着夜风轻轻鼓动着,像坟包前散落的纸钱。
从外面往里面望去,只有一片黑暗,浓郁的黑暗中尚未搬离的家具和坍塌的梁木无声地耸立着,隐约勾勒出一些模糊的形状。
沈扶玉抬脚走了进去,阴冷的夜风灌进来,拨动了沈扶玉的衣衫,乌发与衣衫发出细微的繀縩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危楼跟在他的旁边,随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他看着外面的墙壁,饶有兴趣地喊了一声:“仙君,你来看。”
沈扶玉不疑有他,走了过去。老旧的墙壁上有着明显的火烧痕迹,乌黑中似乎又添了些另样的黑痕,他拧了拧眉:“血迹。”
“对。”危楼手中魔力一晃,这处老旧的墙壁上登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看模样,似是喷溅上去的。
沈扶玉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危楼:“你……”
他确实见过还原或者修复的法术,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有限制的,若要原物还原,要么有时间限制,要么有大小要求,所以大多修者便另辟蹊径,比如温沨予用卷轴重现情景,或者附身于此物,提取它们的记忆。
“本尊厉害吧,”危楼闷声笑了一下,看向沈扶玉的眼里满是得意洋洋的自傲,似乎在等沈扶玉夸奖他,“这种直接原物还原的办法是本尊自己想到的。”
沈扶玉勾了勾唇,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血迹一边道:“嗯,你很厉害。”
危楼眼中闪过一分如愿以偿的快乐,其次又开始熟练地蹬鼻子上脸:“本尊没听见。”
“那就不算数吧。”沈扶玉挑了挑眉,不再看他。危楼当即不乐意了,真是小心眼的仙君!
沈扶玉眼下无暇顾及危楼的小心思,他看着墙上的血痕,若有所思,这儿的血迹很多,不像是一个人的出血量,至少五人以上。
联系一下那日的事情,想来当时对违令者杀鸡儆猴的地方就是这儿了。这些血迹,应该就是那日坚决违令的女子的。
不知这儿的怨气是否同这些血迹有关……
沈扶玉将手放在青楼上,手下灵光汇聚成了一个法阵,它只转动了一下,便散去了。
危楼意外地看着他:“怎么了?那日提取槐树的记忆的时候可还好好的呢。”
“青楼不许我提取。”沈扶玉解释道,树木是天地的生灵,要提取树木的回忆只需要征得树木的同意变好,人搭建的房屋却不是,除非房屋建于一处灵地,生出了灵,否则就要征求房屋主人的同意。
这青楼的主人早就投胎去了,青楼本身又没有生出灵,自然不能提取回忆。
危楼:“……”
他虽没说话,但眼里的无语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罢了,他们人类素来如此麻烦的。
抱怨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徒惹沈扶玉心烦厌恶罢了,危楼从出生就好战,论打斗他可以滔滔不绝说出三天三夜,这种情况他也就能还原个事物了,只能靠沈扶玉来了。
他干脆直接听沈扶玉的:“那怎么办?你附身?”
“附身也要有具体的怨鬼才行,”沈扶玉摇了摇头,从嘴里吐出来另一个解决办法,“走马观灯。”
他一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眯了眯眼:“你怎么走知道槐树和阿户的事情,你当时一直跟着我?”
危楼坦坦荡荡地点了头:“对啊,本尊不跟着你怎么把月精石送给你。”
沈扶玉冥冥中察觉出来一丝不对的地方,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危楼便笑盈盈地揽住了他,长臂把他整个肩膀都绕住,掌心贴在了沈扶玉的发顶,危楼调笑道:“仙君是在回味我们初见的日子吗?”
沈扶玉原本只觉得他这个姿势过于亲密,眼下却有了另一种猜测,人体有三团火,头顶双肩各一团,这三团火保护着人的魂魄与元气,危楼的姿势,像是在保护他的这三团火。
真奇怪。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危楼,从他怀里出来,并没有进一步询问,这只是他的猜测,兴许也是他多想,危楼只是喜欢这般亲昵的动作罢了。问出来倒显得暧昧不已。
“胡言乱语。”末了,沈扶玉也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
危楼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闷声笑了一下:“走马观灯是什么?”
“一个根据鬼域规则改变的法阵,”沈扶玉一边拿着布阵的东西一边道,“布阵者会进入场景中找寻怨鬼所执念的东西,相当于走马观灯一番。一般用于这种没法附身或者提取记忆的场景里。缺点是,不能被场景中的人发现自己是外来者,否则会有大麻烦。”
危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布置灵石:“就是我们要混进去呗。那个大麻烦是什么?”
沈扶玉把最后一块灵石放下,看向危楼:“走马观灯是根据鬼界的规律制造出来的一个阵法。传闻进入鬼界者,身上灵力尽失,化作普通人。若想出去,只能找出所处厉鬼鬼界的执念,或者厉鬼自愿放出去。”
“进入走马观灯之后,倘若被认出来是外来者,轻者被厉鬼所伤,重者永远无法出去。同样地,若是在一个时辰内无法找到这个怨鬼,我们也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阵法里。”
危楼:“……”
这个阵法,真贼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幽怨,沈扶玉原本沉闷的心情轻松了几分,他笑了一声,开始给他叮嘱道:“怨鬼存在于青楼之间,所以一会儿看到的事情一定会有她的执念。我们只有一个时辰,一定要抓紧。”
“走马观灯会优先选择同怨鬼相似的人幻化同类,”沈扶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魔族,贴近鬼,到时你恐怕会幻化为贴近怨鬼身份的人——千万不要冲动,以大局为重。”
危楼嘴角原本带着漫不经心的弧度,闻言,嘴唇渐渐压了下去,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反问道:“不要冲动?”
“是。”沈扶玉倒不担心危楼的能力,但实在怕了他的心性。
危楼应了一声,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低声,好似自言自语:“本尊不会冲动了。”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灵力转动,方才摆下的灵石受到灵力的波及,还是发颤,顷刻间形成了一个雪白色的法阵。
“走马观灯!”
法阵扩大,将整栋仙花阁都笼罩了进来,夜色沉沉,原本破旧的建筑开始重构,雕刻精美的大门大敞,阵阵香气随着欢声笑语泄露出来,红色明亮的灯笼高高挂起,勾人心弦的乐曲声流水似的淌了出来。
奢靡至极、物欲横流。
阵法形成的那一刻便爆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即便沈扶玉闭上了眼睛,也能感受到那股尚未散去的白光。不过很快地,身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沈扶玉身体一沉,身上的灵力被尽数封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忍不住一愣。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屋里也黑得紧,唯有镜子前跳跃着一根红烛,铜镜模糊,映出的人影也模糊至极,随着烛光一晃一晃的。
他披头散发,身上轻得很,从铜镜上看去可见轻薄的衣服和大片大片的肌肤。
沈扶玉两眼一黑,嘴唇都抖了抖,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朝下看去——浑身只穿了一件肚兜与亵裤,外面拢了一件薄薄的红色纱衣,衬得他的肤色白得刺眼。
纵然他从未来过这处地方,也知道这身装扮是谁穿的。
这阵法,竟将他幻化成了一名烟花女子!
沈扶玉忍不住咬了咬牙,脸皮倒是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他站起身,准备打量打量此处,又臊得慌,目光如受了惊的蝴蝶般满屋乱飞。
他僵着身子,几番攥拳又松开,才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打量起这处房间来。
房间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屋内并没有很多装饰,对面那张挂满红帷帐的床就占了屋里一半的空间。这蜡烛并不好,燃的光并不明亮,倒是屋外时不时传来一些热闹非凡的声音。
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沈扶玉只能将心底的羞耻与别扭撇下,赶紧行动。
他迈开脚步,脚踝处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沈扶玉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的动作变得格外僵硬与缓慢,方才他一直处于尴尬的状态,没留意脚下的情况,眼下才下发现——他的脚踝处,竟还绑了一个小巧的金铃!
沈扶玉拽了拽身上的薄纱,低头望去,除却薄纱,自己竟是大腿以下的部分尽数暴露在外,实在……荒唐至极!
他颤抖着把手放在门上,头一回发现连出门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第056章 声声慢·二
沈扶玉一咬牙,还是推门而出了。他所在的闺房是在二楼,楼下传来的阵阵嬉闹声喧哗热烈,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脚下的木板好似也在微微晃动。
红烛跳跃着暧昧的光,他每多踩一步,心便动得更重一分。他从未以这般装扮出席过什么地方,实在……为难。
沈扶玉忍不住咬住了嘴唇,总感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凉飕飕的,怎么走路都怪怪的。走廊两侧的蜡烛不知从哪一根开始换成了灯笼,让他因为羞赧而泛红的皮肤一览无余。
雪白笔直的双腿交替间纱裙随之晃动,脚踝处的金铃还不停地发出靡靡之音,明明轻得微不可察,可惜沈扶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眼前的酒醉金迷之景随着灯火繁盛越来越清晰,沈扶玉裹了裹身上轻薄的纱衣,闭眸深呼吸了几下,别别扭扭出现在了楼梯处。
不知谁先投来的目光,紧接着越来越多。目光灼灼,让沈扶玉不禁羞耻更甚,总觉得身上这层薄薄的纱衣一点蔽体之用都没有,楼下那些贪婪痴迷的目光好像将他的身体看了个遍。
他们都是假的……根本看不见的……
沈扶玉心底默念,硬着头皮朝下走去,在此刻,金铃声好像倏地放大了好些,每走一步,便响一声。他听得面红耳赤,几乎要钻到地底下去。
沈扶玉踩到地面上,落在身上的目光便变得愈发如狼似虎起来,他莹白圆润的脚趾都忍不住蜷了蜷。一个胆大的男人主动走了过来,猥琐下流的目光在沈扶玉雪白修长的脖颈流连,他笑了一声,问道:“美人,今夜跟爷如何?”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这男人虽腰圆膀粗,却耳门色黑,很明显是常流连花柳之地,好食大鱼大肉,荒淫无度,被掏空了身体。
沈扶玉拧了拧眉,难怪蒋韶一定要废除青楼,容这些人糟蹋姑娘,实在恶心。
若是平日里,断不会有人对沈扶玉如此不敬,沈扶玉也不会容旁人如此说道自己,可惜这是在这栋鬼青楼里,在没找到那几个怨鬼前,沈扶玉不能暴露身份。
这男人见沈扶玉不做答,便以为他是答应了,伸出手便想去搭沈扶玉的肩膀。
沈扶玉本欲后退,不料腰身一紧,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身,天旋地转间,他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沈扶玉错愕,猝不及防对上危楼的眼眸。
众目睽睽之下,灯火摇晃,琴声悠扬,四目相对间,眼里好像只有彼此,沈扶玉心跳得厉害,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处,连耳旁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危楼揽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拢到怀里,转了个身,将他和那男人彻底隔断,那男人的胖手搭在了危楼的肩上。
沈扶玉下意识抓紧了危楼的衣襟。
胸膛前的衣襟便失了束缚,朝两边散开,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清晰可见的锁骨,肩颈处的皮肤肤若凝脂,叫屋内暧昧的烛光一照,硬是多了几分艳丽之感。
危楼收了收手,把他往自己怀里多塞了塞,眼睛始终看着沈扶玉的眼睛,片刻不移。
灯火太花,险些晃了沈扶玉的眼。危楼的发丝垂落下来,记着同心结的那一簇鲜红明显得很,弄得沈扶玉的脸颊痒痒的。
一旁的靡靡小曲还在演奏着,不知何时又添了鼓声,一下一下地,好似砸进了沈扶玉的心里。
“哎你……”胖男人明显对危楼的到来十分不满,他拉了拉危楼的衣服,趾高气昂道,“你他娘谁啊?这姑娘今夜可是跟了我——啊!”
他话没说完,便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被危楼踹翻在了地上。
危楼揽着沈扶玉,侧着身体,偏头乜斜着看他:“跟了你?——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危楼!”沈扶玉冷静了下来,怕他惹出什么事端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警告着。
危楼反手握住沈扶玉的手,把外衫脱下来给沈扶玉披上,他看了眼沈扶玉光着的脚,脸色越来越臭。
他的外衫可比这层薄薄的纱衣可靠多了,沈扶玉顾不得和危楼的微妙关系,把身上的外衫拢了拢。
“你们这管事的呢?”危楼看也不看那胖男人一眼,声音沉沉地开口。
人群中当即走出来一个穿金戴银、满脸谄媚的老鸨:“哎呦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危楼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丢给那老鸨,老鸨打开一看,登即被里面的扑面而来的金光哄的笑容满面,再开口时连称呼都换了:“这位爷……您豪掷千金可是为了……”
她话说一半卡住了,一时想不起危楼怀里的这位姑娘姓甚名何,她左右思索不来,又觉得青楼里好像没有这号美人。
仙花阁的美人她都知道,这位如此绝色,她不该没有印象才是……
随着老鸨的猜疑,她的衣袍开始变得老旧,面部发灰发青,指尖慢慢地生长出来,她死死盯着沈扶玉的脸,已然开始初显鬼样。与此同时,青楼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扭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扶玉,阴风阵阵,大红灯笼不停撞在墙上,发出一下又一下的闷响。
台上奏乐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向这边。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沈扶玉心一沉,将脸埋到了危楼的怀里,轻声道:“快带我走。”
危楼笑了一声,伸手覆上了他的后脑,沈扶玉的这身装扮没有头发没有任何装饰,随意散落在身上,很不端庄,却勾人得很。危楼把他轻轻往自己怀里压了压,抬眸看向这个老鸨,目光也阴沉沉的:“你盯着我的心尖儿做什么?”
老鸨一噎,又看向危楼:“这位爷,奴好像从未见过她。”
“她是你们这儿的人,你能没见过她?别是你老糊涂了认不得人了。”危楼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他说得过于理直气壮,老鸨一时也迟疑了下来,可怖的模样渐渐褪去。
危楼眯了眯眼,使出了必杀技:“既然不是你们的人,那把那些黄金还给我吧。”
闻言,老鸨彻底褪去了鬼样,火速把那沉甸甸的荷包塞到袖子里,赔笑赔得脸上褶子都叠一起了:“嗨呀,这姑娘在我们仙花阁里,又穿的是我们仙花阁的衣服,怎么可能不是我们仙花阁的人?是奴老啦,记性不好,一时忘了她叫什么,爷可千万别跟奴计较啊。”
人间的喧哗又降临到仙花阁,动人心弦的音乐再次被奏响。
她说完,生怕危楼改主意收回钱一般,又对沈扶玉道:“你这丫头,伺候好爷,听见没有。”
危楼不满地看向老鸨:“你凶他做什么?”
沈扶玉暗地里拧了拧危楼的腰,示意他别说了。再耗下去,时辰就到了。
危楼只得慢吞吞闭上了嘴。
沈扶玉叹了口气,给老鸨道:“奴带这位爷去房间了。”
老鸨立马接上,好似迟疑的这一下危楼就会趁机改主意一般,她道:“去吧去吧。”
话音刚落,她又火速躲回了人群里,保证危楼绝对找不到她。
沈扶玉:“……”
危楼:“……”
她着急忙慌的,也没管沈扶玉的声音还是个温润的男声,也或许是走马观灯阵法把这点不对劲给抹去了。
沈扶玉抬脚走去,身体倒是一轻,他瞳孔微缩,下意识揽住了危楼的脖颈。危楼轻松地将他横抱起,稳步朝楼上走去。
“你……”沈扶玉脸红了几分,脚上的金铃频频响动,“放我下来。”
“光着脚走什么路,”危楼不仅没放开,还把他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些,“你不是最爱干净了?你猜这里的地上干不干净?”
“便是不干净,也……”
沈扶玉尚未说完话,便被危楼笑着打断:“本尊自然不是说那种脏,仙君猜他们来了兴致,会不会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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