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向韩谈,道:“韩谈,你不打算投诚于朕么?”
“投诚?”韩谈嗤笑:“呸!”
嬴政亦不动怒,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奶娃娃,他挥了挥手,道:“扶苏。”
扶苏拱手,亲自领着一队虎贲军上前,虎贲军押解着数十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犯。
“公子!!”
“公子你没事罢!?”
那些人犯全都识得韩谈,竟是韩谈的亲信卫兵。
韩谈布下假公子这步棋,为了安全起见,村子里的假村民,全都是由自己的亲信卫兵假扮的,韩谈和这些人都知晓,早晚有一日,自己都会为国捐躯,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终于到了。
扶苏冷漠的道:“韩谈,这些甲兵,合该都是与出生入死的亲信,你若是不肯归顺我大秦,他们……便会一一为你而死。”
“公子!”亲信沙哑的大喊起来:“卑将不怕死!!”
“卑将亦不怕死!”
“卑将跟随公子之时,早就想到今日!死得其所,何所畏惧?!”
韩谈咬牙切齿,发狠的道:“秦贼,你也太小看了我韩人的硬骨头!今日我韩人便是死光,也不会对秦贼卑躬屈膝!”
“好,”嬴政笑道:“那我们试一试。”
章平立刻出列,抓住一个韩人亲信,将他拽上高耸的祭坛。
泰山之巅略微有些雾气,加之今日是个阴天,日头并不明亮,祭台过于高大,章平拽着亲信登上祭台的顶峰,从下面看上去,便只剩下渺小的人影,被雾气朦胧的笼罩着,看不真切。
一抹银光,章平的大刀反射着稀薄的日光,手起刀落。
鲜血无声的喷射而出,一颗头颅染着鲜血,咕噜噜从祭坛的台矶滚将下来。
“嗬——”
羣臣发出一声惊叹:“快看,叛军人头落地了!”
韩谈的身子猛地一颤,向后倒退了半步,硬生生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才没有坐倒在地上。
“如何?”嬴政微笑。
韩谈的嗓音开始颤抖,沙哑的道:“绝不……归降!”
“好。”嬴政摆了摆手。
染血的章平立刻下了祭台,复又抓住一名亲信,犹如第一次一般无二,拽着亲信上了祭坛。
咕咚——
再一次,人头应声落地,滚着鲜血,咕噜噜的滚下去,不知滚到了甚么地方去。
韩谈颤抖的更加厉害,浑身哆嗦,几乎不能呼吸,他的眼睛通红,牙关咯咯作响,指甲深深的掐住手心的嫩肉。
“再斩。”嬴政道。
“再斩。”嬴政复道。
“斩。”
“斩!”
韩谈吐息困难,不知何时,已然满脸都是泪痕,仿佛被雨水冲刷过一般,咕咚一声,随着头颅坠落祭台,他的膝盖再难以支持,一个猛子跌倒在地上。
“哥哥,好可怕哦!”假公子装模作样的靠在扶苏怀里,他的眼眸动了动,道:“哥哥,这些叛军余孽真真儿是冥顽不灵,尤其是这些韩人余孽,左右都有这般多的人投降了,不如……将这些不听话的韩人余孽全都斩了罢,一劳永逸,不留后顾之忧呀!”
韩谈麻木的转过头去,看向谄媚撒娇的假公子,他脑海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假公子在说甚么。
胡亥站在一边,低头看着颓丧的韩谈,道:“看到了罢,你一手培养出来的假物,现在觉得你碍事了,倘或你和你的亲信都死了,便没有人再知晓他的身份。”
韩谈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被鲜血洗礼过的祭台。
嬴政宠溺的一笑,仿佛一个溺爱儿子的好爸爸,道:“亥儿说的有些道理,与其这么一个一个的砍头,不如一并子全都斩了。”
“是呀是呀!”假公子拍手道:“全都斩了!”
胡亥摇头叹气道:“可怜呐,韩人的勇士,没有死在沙场上,反而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之中,你说可怜不可怜。”
斩了……
斩了!
全部斩了!不留后顾之忧——
韩谈突然大喊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住手!!住手——!”
假公子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君父,哥哥,这个韩国的公子也好可怕啊,先把他斩了罢,砍掉他的脑袋!亥儿看到他便觉得害怕,千万别叫他说话!”
“为何不让我说话?!”韩谈沙哑的道:“你是怕了么?怕我揭穿你,揭穿你根本不是秦国的公子!!!”
“你胡说!”假公子尖声大叫。
羣臣面面相觑,不知情况为何如此急转直下。
韩谈哈哈大笑:“你一个假物,做公子做的很是欢心么?你本可以继续做你的公子,享尽荣华富贵,可偏偏……偏偏你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胡说!快快!”假公子指着韩谈:“堵住他的嘴巴,不要让他叫嚣!”
只是假公子发号施令,却没有人动弹,虎贲士兵站立在原地,仿佛不曾听到任何号令一般。
“堵住他的嘴巴!!堵住啊——”假公子大叫。
韩谈不顾他的大喊,朗声道:“你根本不是秦国的公子,你是假的!”
“胡说!”假公子慌张的道:“你竟敢诽谤本公子,该当何罪!?”
“我有证据,”韩谈眯起眼目,道:“胡氏乳娘早前被我收买,真正的秦国公子,后腰之处根本没有甚么胎记!”
“甚么?公子没有胎记?”
“胡氏是被收买的?”
“这是假的,那……那下狱的,岂不是真正的幼公子?”
假公子尖叫:“一派胡言!!你一个韩人余孽,你说你收买了乳娘,便是收买了乳娘么?你以为君父和哥哥,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不成!?”
“正是啊,”羣臣窃窃私语:“韩谈是韩人公子,他的话不可信啊。”
韩谈嗤笑一声:“假物是左撇子,而你们的小公子是右利手,假物的左手必然有许多老茧,让人一验便知。”
假公子更加慌张,使劲摆着手后退:“我不是……不是左撇子,我不是,我不是啊!”
宗族公子和君子,年幼之时都会入学宫习学,是左利手还是右利手,学宫都有记载,秦国小公子胡亥的确是右利手,并不是左撇子。
“快看!他的左手真的有茧子!”
“假的!”
“他是假的!”
假公子没想到韩谈突然反水,连连后退,委屈的朝着扶苏道:“哥哥!我真的是亥儿啊!我真的是亥儿!韩贼这样诬陷我,哥哥……呜呜……亥儿好委屈,你怎么都不替亥儿分辨?”
扶苏根本不为所动,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柔温和,冷漠的凝视着假公子,淡淡的道:“虎贲军听令,将冒充宗室公子的假物……拿下。”
“敬诺!”
假公子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感觉不对劲儿,难道……难道自己早就露馅了?
黑甲军一拥而上,假公子吓得向四周张望,一眼便看到了被绑着的胡亥,他面目狰狞的扑向胡亥。
“谁也别动!!”假公子挟持着胡亥:“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杀……”
他的一句话还未说完,突然“啊!!”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一抹银光闪现,假公子挟持着胡亥的手臂突然喷出血迹,险些齐根被斩断。
假公子吃痛,猛地松开胡亥,胡亥趁机向前跑去,有人迎上来,一把抱住胡亥,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怀抱,是便宜哥哥扶苏。
扶苏一手拥着胡亥,一手执着长剑,剑尖滴答滴答的堕下血珠,刚才划伤假公子的那一下,便是扶苏出手。
“啊!”假公子受伤,加之她本就不会武艺,很快被虎贲军押解在地上,根本无处可逃。
扶苏似乎早有准备,给胡亥松绑,紧紧将胡亥搂在怀中,把染血的长剑扔掉,紧张的道:“亥儿,你没事罢?”
胡亥摇摇头,道:“哥哥放心,亥儿无事。”
“哥哥!哥哥——”假公子凄厉的哀嚎:“我才是亥儿啊!我才是真的,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公子!大秦公子!”
胡亥嗤笑一声,道:“你这个冒牌货,冒充公子还上瘾呢?你没看出来,其实君父和哥哥,早就识破你的诡计了么?”
“甚么?”发出惊呼的,并不是假公子,而是韩谈。
韩谈眯起眼目,道:“你们早就识破了假物?”
胡亥笑眯眯的点头:“自然啦!”
他顺势还拍了拍马屁,甜滋滋的道:“我君父是甚么人?目光如炬,你们这些宵小怎能在君父面前蹦跶呢?还有我哥哥,你以为假物假惺惺的唤两声哥哥,我哥哥就被你们冲晕了头脑嘛?真笨!”
“那你们……”韩谈心窍咯噔一声,只觉得大事不好。
胡亥道:“自是做戏给你们看,谈谈你还挺聪明的,所以要做全套。”
“做戏?!”韩谈震惊。
胡亥点点头,道:“若是不做全套,你们六国怎么会你咬我我咬你,把甚么藏身之所,甚么驻兵之地,甚么粮仓辎重,全部和盘托出呢?还有你谈谈,若不做戏,你怎么会主动揭露假公子呐?因着你的计谋实在太多太多了,所以我们不得不留一个心眼儿,看看你还有没有后手,现在看来,你的后手全都用完了。”
胡亥的便宜爸爸和便宜哥哥,本就是不好惹的主儿,他们的头上还叠着重生的光环,便是更加不好糊弄。
假公子根本没有骗过嬴政和扶苏的眼目,胡亥有标签这个金手指,只要稍微一触碰,便能看到嬴政和扶苏的想法,他心里也清楚,便宜爸爸和便宜哥哥都不相信假公子。
但是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将计就计,目的就是将六国余党一网打尽。
胡亥拍拍手,道:“现在好了,大丰收!”
“你、你……胡亥!”韩谈咬牙切齿。
胡亥不理会磨牙的韩谈,朝着祭坛的方向,道:“哥哥,你快叫章平哥哥下来罢。”
扶苏点点头,道:“好。”
罢了朗声道:“章平,可以出来了。”
韩谈看向高耸的祭台,便见章平从祭坛上面一步步走下来,手中还拽着一颗圆溜溜的甚么东西。
滴答——
滴、答……
殷红的血水从那颗圆溜溜的东西上滴落下来,黏糊糊,泼洒在祭台的台矶之上。
是人头!
韩人亲信的人头!
韩谈眼眸一缩,下意识想要闭眼,他不忍心看到自己亲信惨死的模样。
“谈谈!”胡亥却笑道:“你怎么不看呢?你睁眼看看嘛,我保证你物超所值!”
韩谈愤恨的瞪了一眼胡亥,咬住后槽牙,鼓起勇气看向章平手中的人头……
根本不是甚么人头,章平手中赫然拎着一个草编的圆球,圆球上沾染了血水,稍微一走近,腥气逼人。
“哈哈哈!”章平指着韩谈怔愣的呆样放声大笑,道:“看甚么呢?草编球蘸鸡血!如何,逼真不逼真?”
说着,还将染着鸡血的手掌往韩谈的脸上拍了拍,蹭了他一脸的腥臭。
韩谈被五花大绑,无法反抗,眼珠子赤血冲红,又是愤怒,又是庆幸,道:“鸡、鸡血?”
“不然呢?”章平道。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道:“谈谈,你不会真以为我英明神武的君父,是嗜杀成性的暴君罢?”
章平朝着祭台后面挥了挥手,几个虎贲军走出来,拖拽着刚才被押解上祭台的韩人亲信,亲信们安然无恙,只是一个个被塞住了嘴巴,无法出声。
今日山顶雾气缭绕,加之日头不好,本就看不清晰,祭台又过于高耸,章平将韩人亲信拽上去,又把他们顺着祭台背后的台矶滚下去,抛下染了鸡血的草编球,简直好一场偷梁换柱大法。
“你……你们……你们……”韩谈被气得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言辞:“你们竟敢……竟敢耍我!”
胡亥仗着韩谈被绑,有恃无恐的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笑眯眯的道:“谢谢配合。”
“你!”韩谈被绑着,气得想要咬胡亥。
【气极败坏想要咬你的韩谈】
胡亥眨眨眼睛:“谈谈,你不会想要咬人罢?小狗子才咬人呢,不过……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也咬人,我看你更像是小兔子。”
韩谈:“……”
胡亥利索的缩回手去,根本没有叫韩谈咬到自己,还对韩谈吐了吐舌头,回身一头扎进扶苏怀里,哼哼唧唧的道:“哥哥,谈谈咬我!”
扶苏无奈的抱住胡亥,胡亥这扎进自己怀里的模样,分明才像一只小兔子,还是一只到处惹是生非,调皮捣蛋的小兔子。
“亥儿,”扶苏微微蹙眉,摸了摸胡亥的额头,又用手背试了试他的脖颈,道:“你可是还在发热,怎么如此滚烫?”
“嗯?”胡亥发出一个短促的疑问声,眨了眨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犹如湫水,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白皙软嫩的小脸蛋儿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喃喃的道:“没有啊,反倒是哥哥,哥哥的手……好凉啊。”
“亥儿!”
随着扶苏的惊呼,胡亥只觉眼皮沉重,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再难支撑,直接歪倒在扶苏怀中,眼睛一闭,陷入漆黑的昏厥之中……
胡亥浑浑噩噩, 听到有人一直在自己耳边说话,嗓音温柔又关切,是哥哥……
胡亥四肢无力, 努力睁开双目,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眼神聚焦了好久, 这才看清楚,果然是便宜哥哥扶苏。
“亥儿!”扶苏一直守在胡亥身边, 连忙凑近道:“你醒了?如何?身子难受不难受?”
他说着,伸手去探胡亥的额头, 狠狠松了一口气:“终于退热了。”
罢了,又回头对寺人道:“快去传医士!”
“敬诺,敬诺!小臣这就去!”
寺人一打叠跑去寻医士,医士一直候着,风风火火赶来, 给胡亥重新诊脉,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道:“幼公子已然无碍, 只是身子虚弱,需要精心调养, 唯恐日后落下病根儿啊!”
扶苏紧紧蹙着眉头, 道:“用最好的药, 一定要医好亥儿,绝不能叫亥儿落下任何病根。”
“是是!”医士道:“下臣这便去。”
扶苏点点头, 让医士退下, 一回头,便看到胡亥躺在软榻上, 静悄悄的看着自己。
扶苏轻声道:“亥儿,在看甚么?”
胡亥张了张嘴,嗓音有些艰难,虽然退了热,但喉咙还是十足疼痛,道:“在看哥哥。”
扶苏听到他的嗓音有异,心思十足细腻,立刻端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耳杯里盛着温水,胡亥昏迷这段时间,扶苏一直备着温水,水凉了便换掉,就是怕他宝贝弟弟醒过来口渴。
扶苏扶起胡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端着羽觞耳杯道:“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胡亥虚弱的靠在扶苏怀里,脑袋枕着扶苏的胸口,还真别说,便宜哥哥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是个标准的练家子,身材没话说,尤其是这胸肌,安全感十足。
胡亥抿了好几口温水,喝进去温温润润的,不凉也不燥,刚刚好,不由笑了一声。
“亥儿?”扶苏奇怪:“笑甚森*晚*整*理么呢?”
胡亥沙哑的道:“在笑,哥哥关心亥儿。”
“那是自然,”扶苏将羽觞耳杯随手放在一侧,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躺下来,道:“哥哥都担心死了。”
他说着,面容有些迟疑,道:“亥儿,是不是吓坏了?当时哥哥便让你如此下狱……”
假公子出现的时候,扶苏和胡亥并没有通气,扶苏不知胡亥能看到标签这种东西,可以说一切的将计就计都是“即兴表演”。
扶苏十足担心,弟弟会不会当真误会自己,弟弟在圄犴中好不好,会不会吃苦,会不会受罪。
胡亥摇摇头,道:“哥哥,亥儿懂得哥哥的苦心,没有被吓到。”
【心疼至极的兄长扶苏】
扶苏伸手抱住胡亥,沙哑的道:“亥儿,是哥哥不好。”
“哥哥,”胡亥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亥儿没有怪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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