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路鹿扶着他起身,道:“小心一些子,前面准备了辒辌车,只不过屠雎卫尉估摸着也会与你同车,他受伤了重伤,病情还未大好。”
提起屠雎,那日进山援救,天降大雨,山体突然再次崩塌,千钧一发之际,屠雎奋力将桀儁推了出去,自己与扶苏被埋在山石之下。
胡亥道:“屠雎情况如何?好些了没有?伤得很严重么?”
路鹿叹口气,道:“我听说手臂骨折,伤得很严重,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开弓射箭,恐怕是难喽。”
胡亥担心,便道:“同车的话,正好我可以照顾照顾屠卫尉。”
胡亥登上辒辌车,果然看到了屠雎,屠雎手臂打着绷带,缠得很是严实,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面瘫脸,脸色倒是并不难看,比胡亥的气色好不少。
胡亥与屠雎都是伤员,正好坐一辆辒辌车,他们刚上车,医士便上来,道:“公子,屠卫尉,老臣给二位请脉。”
医士先给胡亥诊脉,道:“公子恢复的不错,但切记,千万不要劳神伤心,唯恐留下病根。”
胡亥点点头,道:“医士,你快给屠卫尉看看伤势,他的手……”
医士道:“公子不必担心,屠卫尉的身子强壮,伤势恢复的极好,你看,这伤口再上几回药,怕是连伤疤都要脱落了。”
医士说着,解开屠雎的伤布,胡亥定眼一看,可不是么,屠雎的胳膊上虽然有些狰狞,但已然结痂,不红不肿,看起来恢复的极佳。
“啊?”胡亥一脸迷茫,道:“不是……不是说手臂断了,恐怕以后不能射箭拉弓了么?”
医士奇怪的道:“这是谁说的?屠卫尉的伤势虽然不轻,但绝不至于落下病根,更何况是残废呢?”
“那……”胡亥更是迷茫。
“咳咳。”一脸面瘫的屠雎咳嗽了两声,道:“有劳医士了。”
“无妨无妨。”医士道:“那老臣先告退了,有甚么需要的,二位只管知会便是。”
医士说罢,退下了辒辌车。
胡亥:“……”
胡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段端倪,拿着眼睛瞥斜屠雎,道:“屠卫尉,你的伤势……”
“咳。”屠雎又咳嗽了一声,道:“还请公子保密。”
胡亥:“……”果然!
屠雎是在装病,估摸着透露“假消息”的人,正是屠雎本人。
胡亥奇怪的道:“屠卫尉,你为何故意将自己的伤情说的如此严重?难道……是为了逃班?”
屠雎眼皮一跳,没有说话,便在此时,有人登上车马,屠雎赶紧将自己的伤布裹好,面瘫的脸面瞬间变得一脸虚弱。
无错,虚弱!
【假装柔弱的屠雎】
【装病博取桀儁同情的屠雎】
胡亥:“……”我终于明白了!
屠雎之所以受伤,是因着他奋力推开桀儁,桀儁才没有被压在山石之下,得以逃回来报信。
桀儁登上辒辌车,手中还端着一个承槃,里面放着两套朝食,道:“公子,屠卫尉,用朝食了。”
车队很快启程,浩浩荡荡的往咸阳返程,胡亥和屠雎都是伤员,留在辒辌车中,而桀儁则负责照顾伤员。
胡亥早就饿了,立刻将自己的朝食拿过来,准备大快朵颐。
而屠雎并没有动弹,也不是没有动弹,他的左手分明是完好的,没有缠着伤布,却故意抬了抬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右手,口中不走心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桀儁担心的道:“是不是碰到了伤口?严不严重?”
屠雎惜字如金,还是保持着一脸面瘫,道:“疼。”
桀儁连忙道:“你不要用右手,医士让你好好养着。”
屠雎“哦”了一声,“艰难”的抬起左手,仿佛一个帕金森患者,握着小匕以一种高难度的频率,哆哆哆的抖着,哗啦——
不负众望,朝食洒了出去。
胡亥:“……”!!!
差点撒我身上!今天的朝食是不是唤作狗粮,还怼脸撒呐!
屠雎看了一眼胡亥,道:“对不住,都怪卑将受伤严重,拿不动小匕。”
胡亥:“……”你见过一脸面瘫的小白花儿么?眼前就有好大一朵!
桀儁自责的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受如此严重的伤,我喂你罢!”
【自责的桀儁】
【内疚的桀儁】
【柔弱不能自理的屠雎】
【得逞的屠雎】
胡亥翻了一个大白眼,随口道:“这下子好了,屠卫尉也不必做你的奴仆了,反而是你照顾屠卫尉。”
“奴仆?”桀儁愣了一下,吃惊的看着胡亥。
胡亥一脸迷茫,自己说错了甚么?
桀儁道:“你怎么知奴仆之事?”
胡亥收服桀儁之时,桀儁的条件便是让屠雎给自己做奴仆,当时两个人好一番讨价还价,此事除了本人知晓,只有扶苏等少数人知晓,而扶苏现在还失忆了,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桀儁震惊的道:“你……你真的是幼公子?!”
胡亥干笑一声,没想到随便说一句话便露馅了。
桀儁撇开屠雎,一把抱住胡亥,激动的道:“怪不得如此之像,我……我日前便觉得不对劲,原来你真的是幼公子!太好了……太好了!幼公子你还活着!”
胡亥被桀儁搂得死紧,笑道:“儁儿,我当真不知,你竟如此想我?”
“谁想你?!”桀儁虽然反驳,却没有放开胡亥,还是死死抱住。
胡亥拍拍他的后背,道:“儁儿你快放手,你再不放手,某人是要吃味儿的。”
说着,看了一眼屠雎,屠雎虽然还是个面瘫脸,表情一成不变,但那眼神……怪吓人的。
扶苏骑马走在最前面,隐隐约约听到后面的辒辌车传来一阵阵欢笑之声,车帘子被微风吹起,正好可以看到胡亥的笑颜,不止和桀英打成一片,和桀英的弟弟桀儁,也是欢笑晏晏的,好生亲密。
扶苏脸色沉了下来,不知为何自己要生气,可就是觉得心窍气闷,憋得慌,兴许是这夏日燥热的缘故。
辒辌车压到了一块石子,猛烈的摇晃了一下。
“啊呀!”胡亥身子一歪扑出去,桀儁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搂在怀中,道:“幼公子,没事罢?”
“无妨。”胡亥刚想起身,一瞥眼,正好透过车窗撞见扶苏的视线,“不便宜”的哥哥眼神古怪,紧紧盯着自己,甚至还皱了皱眉。
胡亥眼眸微动,心说我哥哥不会吃醋了罢?
“啊呀……”胡亥不走心的喊了一声,故意趴在桀儁怀中,道:“啊呀,扭到了,起不来了。”
果然,扶苏的眼神更加复杂,眉心皱得更是死紧,几乎变成了一个“川”字。
扶苏朗声道:“桀儁,你下车来,予有事吩咐。”
胡亥窃笑,看来我哥哥便算是失忆,也很爱吃醋,标准的口嫌体正直,俗称——假正经。
桀儁答应了一声, 还以为扶苏真的有事情要吩咐,便干脆的下了车去。
胡亥窃笑,哥哥虽然“开机重启”了, 但人还是没有变化的,胡亥十足了解他的秉性,绝对是吃味儿了, 所以才找借口将桀儁叫下车子。
胡亥还在偷笑,却感觉到一股视线, 死死盯着自己,侧头一看——屠雎。
屠雎幽幽的凝视着自己, 那眼神相当耐人寻味。
胡亥:“……”完蛋,忘了屠雎在和桀儁调情呢,扶苏把桀儁叫下去,我岂不是破坏了两个人的相处时间?
胡亥尴尬一笑,原来方才自己那一扑, 吃味的不只是我哥哥, 还有屠雎卫尉。
胡亥为了避免尴尬, 道:“屠卫尉, 你的手……没甚么大碍罢?”
屠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很是自如的活动了一下, 道:“无妨, 都是小伤。”
果然, 方才医士检查的时候,也说是外伤, 结疤便好了。
胡亥道:“那你为何不对桀儁说实话?森*晚*整*理”
屠雎平静的道:“内疚。”
“啊?”胡亥一脸迷茫, 没听懂他在说甚么。
屠雎的话实在太少了,可谓是惜字如金, 一般不开口,开口也说不出几个字。
屠雎解释道:“他内疚,便会照顾我。”
胡亥恍然大悟,好家伙,别看屠雎平日里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来,其实是个心机男啊。
屠雎是因着救桀儁才受伤的,如果不是屠雎,受伤的人便是桀儁,所以屠雎的伤势越严重,桀儁必然越是内疚,如此一来,桀儁可不是要照顾屠雎么?
屠雎看着案几上的朝食,冰冷的唇角忍不住划开一丝微笑,犹如冬雪融化,竟有一点点小温柔。
胡亥眼眸微微转动,内疚?
自己为了营救扶苏,也受伤了,现在手指头还疼着呢,如此说来,自己也可以让扶苏喂饭了?
胡亥大受启发,拍了拍屠雎的肩膀,道:“屠卫尉,你太聪明了。”
屠雎:“……”?
大部队行了一日的路程,黄昏之时停下来扎营。
胡亥下了辎车,来到营帐之中,寺人早就准备好了膳食,已经摆在营帐的案几上。
胡亥一看,捂住自己的手掌,哎呦哎呦的哼唧,道:“不行,我手疼,一碰就疼,用不了饭,你去告诉长公子,就说……我不用饭了。”
寺人听命,立刻前去告知扶苏。
扶苏正在幕府大帐之中议事,听到寺人的传话,微微蹙眉,心中思忖着,这个胡亥,又要搞甚么花样儿?
听说他的手掌是因着营救自己而受伤的,难道是想要从予这里讨得一些好处?是了,胡亥此人本就阴险狡诈,最不吃亏。
桀英正好也在幕府之中,担心的道:“公子的手又疼了?也不知用药了没有,不用膳哪里成?公子的身子骨素来羸弱,还病着,不行,我去看看。”
说罢,匆匆的往胡亥的营帐而去。
扶苏看着桀英快速离开的背影,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心窍的位置,心口酸酸的,说不出来的古怪,就好像……
好像吃味儿一般。
如何可能?扶苏蹙眉,微微摇头,断然的否定了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但腿脚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已然不可抑制的迈开大步,往胡亥的营帐而去。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桀英走进来,道:“公子,怎么能不用膳呢?”
胡亥看到桀英,有些子失望,道:“哦,是阿英呀。”
紧跟着又是一声,扶苏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胡亥眼睛瞬间雪亮起来,哼哼唧唧的道:“嗯……就、就手疼,拿不起筷箸,也拿不动小匕,疼的紧,没有胃口用膳。”
胡亥说得期期艾艾,可可怜怜,若是一般人这般哼唧,恐怕会显得做作,但胡亥不同,他生得纤细,自有一种招人可怜的破碎感。
桀英道:“公子,你身子虚弱,前些日子还病着,怎么可以不用膳?若是手疼……这样罢,我喂你!”
胡亥:“……”我要哥哥喂。
桀英大步走过去,端起案几上的小豆,用小匕舀了一勺,道:“公子,张嘴。”
胡亥看了一眼扶苏,扶苏不为所动,他自从进了营帐之后,就一直站在角落,甚至一句话都未曾开口。
胡亥干脆顺从的张开嘴巴,吃掉桀英喂过来的饭食,目光一直瞥斜着,暗搓搓的查看扶苏的动静。
扶苏还是没动,因着距离太远,胡亥无法触碰他,所以胡亥看不到他的标签,也不知他此时正在想甚么。
桀英又小心仔细的舀了一勺,道:“来公子,喝口汤羹。”
胡亥观察着扶苏,心不在焉的张口,汤羹不比别的吃食,很容易洒,胡亥又不专心,汤羹顺着他的唇角流淌下来。
“公子,小心,烫到没有?”桀英担心的询问。
胡亥刚要说不烫,便看到桀英的头顶,标签更新了。
从【专心致志喂饭的桀英】,变成了【觉得你像等待投喂的小狗的桀英】。
胡亥:“……”???
说好了曾经暗恋过我呢,给曾经暗恋过的人喂饭,怎么就像是投喂小狗了?
桀英笑道:“没烫到便好,公子,擦擦罢。”
胡亥本不想让桀英给自己擦嘴的,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可以擦,但余光一瞥,扶苏的眼神似乎……
似乎有些深沉,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还是那种夹杂着冰雹的暴风雨!
胡亥眼眸透露着狡黠的光彩,故意“嗯”了一声,嘟着自己的嘴巴,主动伸出头去,让桀英给自己擦嘴。
【更觉得你像小狗的桀英】
【觉得你很可爱的桀英】
胡亥:“……”
为了试探便宜哥哥,小狗就小狗罢。
桀英拿着帕子,伸过来给胡亥擦嘴,刚要触碰到胡亥,扶苏突然动了,大步走过来,一把拦住桀英。
桀英迷茫的道:“长公子?”
扶苏的脸色阴鸷,黑漆漆的一盘,气压很低,沉声沙哑的道:“看来监国大将军不适合做喂饭这种事儿,将军回去罢,予来便是了。”
“可是……”桀英还想说些甚么,手中的饭食已经被扶苏抢走了。
无错,是抢!
胡亥计谋得逞,乖巧的道:“阿英,你去休息罢,赶路一天,你也累了,快去罢,快去。”
桀英点点头,道:“那好,公子也早些休息,切记不要劳累。”
“嗯嗯!”胡亥心情大好,朝着桀英挥挥手。
扶苏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阴沉沉的看着桀英离开营帐。
胡亥乖巧坐好,张开嘴,道:“啊——”
扶苏看着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到底在做甚么,为甚么突然抢上来喂饭?还是给仇敌喂饭,这太不可思议了。
胡亥又“啊——”了一声,道:“哥哥,先来一口饭,再来一口鱼。”
扶苏:“……”
扶苏没法子,他已经主动提出来了,怎么能反悔?干脆硬着头皮,舀了一勺饭喂到胡亥唇边,胡亥张开粉嫩的嘴唇,将小匕含入口中,轻轻一抿,便将饭食吃进去。
扶苏看着胡亥咀嚼的动作,不知为何,下腹突然一紧,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咳……”他掩饰的咳嗽一声,立刻拿起筷箸,低头去挑鱼刺,将鱼刺细心且熟练的挑拣干净,这才夹起鱼肉,送到胡亥唇边。
“啊——”胡亥伸头刚要吃鱼肉。
扶苏的筷箸一抖,不对,十足不对劲儿.
为何予挑拣鱼刺,与喂饭的动作如此熟悉,如此的顺理成章,仿佛以前做过无数次一般?
扶苏死死盯着胡亥,胡亥还保持着张开嘴巴,等着投喂的动作,粉嫩嘴唇因着咀嚼变得有些殷红,更加红润,还有那隐隐约约露出的小舌头,微微卷敲着舌尖,迎着跳跃的烛光,朦胧着微微的水渍。
扶苏突然将饭食扔在案几上,长身而起,沉着脸道:“予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大步离开营帐。
胡亥:“……”???
刚才还好好儿的,怎么回事?
大部队继续启程,往咸阳返程,很是顺利的抵达都城。
回咸阳第一日便有朝议,胡亥更衣整齐之后,便来到章台宫的朝议大殿,卿大夫们已经在等了,扶苏坐在自己的班位上,见到胡亥来了,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反而是王绾,多看了胡亥一眼。
“皇帝驾至——”
随着寺人高声通传,嬴政从内殿走了出来。
羣臣山呼跪拜,随即起身,重新坐回班位之上。
嬴政环视了一眼众人,道:“夜郎之事,朕已然听说了,扶苏、亥儿,你二人受苦了。”
扶苏站起身来,拱手道:“能为君父分忧,儿臣不觉辛苦。”
王绾道:“陛下,夜郎阴险狡诈,夜郎国女欲图置长公子于死地,实在可恶,不可不追究啊!”
夜郎公主被他们押解着回到了咸阳,此时正关在章台宫的圄犴之中,严加看管。
嬴政点头道:“王相所言极是,夜郎的所作所为,朕的确要追究,需要夜郎给一个说法。”
嬴政派出使者,让使者前去夜郎,问夜郎王要一个说法,若是能解决便解决,若是夜郎王不能解决,便只有用武力来解决。
王绾又道:“陛下,夜郎还安排了细作在我大秦的朝廷之中,此细作正是大行之中的常頞!常行人利用职务之便,多次透露我秦廷机密与夜郎,乃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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