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山上有株柏)

等到夜色渐暗的时候，大多虫都已经开始休息了，西清羽注意到还有几只眼熟的虫悄悄离开了队伍，走到了远方的高地上。
西清羽跟了过去，看见他们都大大咧咧的坐在土地上，正抱着彼此在大哭大笑着，嘴里的字句含糊不清。
西清羽顺着高地向着远方眺望，辨认出这个方向正是帝都，他想起这里有不少雄虫都生长于帝都，哪怕他们已经决定了暂时不会回去，也未必可以做到不去想念。
西清羽静静地等待着，确保他们不会不小心从这里跌下。直到夜晚越发寒凉，他们才终于一起摇摇晃晃地起身打算回去。
西清羽扶住了走的最不稳当的一只虫，其余虫都跟在他的身边，他们向着温暖的地方返回。
哪怕西清羽其实心底已经知道答案了，但他还是想要从他们口中再确认一次，他望向火光旁已经陷入睡眠的其余虫，看见在更远处驻地的点点灯火，西清羽轻轻的问着，“你们为什么不返回帝都了呢？”
西清羽的话才说出来就飘散在了晚风里。安静的夜色里有几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回应他。
“他们精神力都提升了，我不提升精神力绝不回去，我可不要回去之后被虫嘲笑。”
“我……我遇见了喜欢的虫，我答应了要和他一起留在这里，和他与星兽战斗，去做更多的事情……”
“能够锻炼精神力的地方谁会舍得离开，我要悄悄努力，回去惊艳帝都所有虫！”
西清羽笑了笑，他将他们带回了火堆旁，一只只安置着。等到最后一只虫也坐下开始休息了，他正打算离开，突然拉住了。
西清羽回眸看去，有只虫踉跄地站了起来，带着明显的醉意，火光映在他的眸底，显得极为明亮，他目光里带着狡黠，“我给你讲，其实他们刚才都是骗你的，他们说的才不是真话……”
他醉意迷蒙地笑弯了眼睛，“我们想要留下来，是因为我们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山川与树林，更是因为……”
他有些站立不稳，西清羽赶忙扶住了他，他顺着力道无力地望向远处，悄声开口，“因为我们向往自由与公正。”
西清羽微微抿着唇，良久，他才重新露出了笑意，“是的，我们向往自由与公正。”
西清羽将这只彻底醉晕的虫安置好后，他任由自己躺倒在土地上，抬眼望着夜空，缓慢地眨着眼睛。
直到白昼再次降临，他才站起身来，和所有虫一一道别后，他独自向着驻地的方向返回。
当他回到驻地时，他看见驻地外已经停放好了飞行器。
有熟悉的虫正在等待他，西清羽一眼就从其中看见了喻游的身影。
第一批回到帝都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进入最后一部分剧情了，希望我能把这个尾收好。
emmm，我想了下，确实没办法保证更新频率，也没办法保证好久可以完结，反正也拖了这么久了（bushi）
我想尽量好好完结。受限于三次元的事情，以及我写文状态的寻找，我就还是慢慢来，好久写完就好久发吧……
感谢等待，感谢一路相伴～

第103章 筹码
飞行器无声行驶着，西清羽的视线短暂地划过其余虫，最终落在了坐在前方的喻游和慕泽身上。
喻游与在驻地时未曾有什么两样，而慕泽……西清羽眼睫微垂，他隐约辨认出对方身上的勋章似乎变得更多了。
他知道军部已经下达了将慕泽晋为中将的命令，若不是为此，慕泽本来也会继续停留在帝都之外的。
对方在这次的战役里获得了足够瞩目的功勋，自身又作为最年轻的中将，前途几乎是一片光明。
而帝国原有的三位上将，一位留守在帝都，一位负责将如今帝都之外的事情收尾，还有一位在前往失落之地的路途中，已经为了保护他们而牺牲。
多年未曾有过变动的上将位置突然有了空缺，如果有虫要补上这个缺口，慕泽算是最有可能的选择。
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看见一场受勋仪式。
飞行器内很是安静，西清羽转而将视线落向外间，看着景色飞速变换。
帝都从一个黑点慢慢变得越来越大，熟悉的光幕再次笼罩眼前所见。
西清羽看见飞行器外，帝都派来的虫正在热情的对他们进行着迎接，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面目出现在这里。
他并没有上前，平静地坐在角落，看着接二连三的虫被他们指引着离开，他的光脑上收到了明日皇室将会召开宴会为他们庆祝功勋的讯息。
西清羽注视着这条消息久久未曾移开视线。
等到大多数虫都已经离开了，他才关闭了光脑，离开飞行器，重新踩在了地面上。
他刚刚露出面目，就立刻有一只衣着华贵的虫向他走来，面上原有的焦急在看见他时也化为了不住的赞叹，“殿下，您这一路辛苦了！”
西清羽记得对方，是一位贵族，曾出现在虫帝身边。
对方看见他之后口中一段段的赞美之词几乎未曾停下，西清羽默然地听着，没有进行打断。
他们这第一批回来的虫，一举一动本来都会受到瞩目。
他当初伪造身份离开帝都，的确未曾提前做过太多准备，但他作为尊贵的高级雄虫，就算最后身份暴露了，也只会被认定为雄虫年轻时离经叛道的一点玩笑，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可在那之后，帝都之外发生了意外，星兽展开了突然的袭击，虫族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
有虫害怕，有虫奔逃，而他在那个时候选择用皇室的身份参与了救援。战争胜利之后，曲奈的声望达到了顶峰，他也随之在太多虫心中留下了姓名。
让他原本起于任性的行为似乎也染上了格外的深意。
贵族们不会相信雄虫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头脑，他们只会将所有猜测落在虫帝身上。
西清羽不知道对方私下是如何揣度的，最终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他对那些寒暄里暗藏的试探只装作不知，跟着对方向着皇宫前进。
帝都内喧闹依旧，远处的街道上来往的虫依旧进行着自己的事项。这场欢迎仪式并不盛大，所有的热闹只停留在了开头那小小的一部分，进入帝都之后便荡然无存。
在更高的建筑上，西清羽还能看见有一两位贵族正坐在窗后，看着下方的虫，带着漠然与嘲弄。
不同的面目在他面前一一分立，却又如此合理的同时存在。
进入皇宫后，西清羽婉拒了对方继续相送的意图，他也无需其余虫带路，自行向着大殿而去。
原本熟悉的建筑，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他也未曾觉得陌生。
他察觉到皇宫近些日子多了不少来往的虫，他们或是垂头丧气，或是面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喜色。
西清羽有意地放慢了脚步，用精神力捕捉着，听到了一点隐约的谈论。
军部已经把提升精神力的办法共享了出来，帝都内不少虫都兴致勃勃地尝试过，但他们大多都未获得太大提升。
有贵族不耐地将这件事放下，对这种手段不屑一顾。也有贵族不曾甘心，怀疑军部是否对他们存在隐瞒。
可他们私下联系了不少虫，每一只雄虫都认定了他们使用的的确是这个办法。在如今微妙的情况下，也没有虫敢于做出更为激进的事情。再是焦急，他们也只好等待着第一批回来的虫。
除了精神力提升的实验，还有不少虫对曲奈推脱着未曾返回帝都的做法颇有微词。胜利时燃起的那场盛大的火光并不能隐瞒他们。
一只军雌获得了如此的狂热与追捧，被众虫捧上了神坛。这副态势甚至比当年的虫帝更过。
没有虫会愿意去回顾当初，回顾当年面对虫帝，他们是如何费尽心力才将危机消弭的。他们并不想再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曲奈若是真的选择延续虫帝当年的旧路，这位曾经背离承诺的陛下自然是第一个该被惩戒的虫。他们既然与虫帝有了共同的敌人与利益，自然就诞生了合作的基础。曾经棘手的对手，如今成为了他们同盟的一员……
西清羽从不同的虫身边路过。不少虫并不认识西清羽，但窥见他的容貌，心底也会下意识多出几分郑重。而那些能认出他身份的虫，知道他今日回来必然是急着去面见虫帝，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
他这一路走的很是顺利，没花费什么时间就来到了大殿之外。
西清羽看见有虫正在门外等待着向虫帝汇报，对方看见西清羽后，笑着谈起了军部流传的提高精神力的办法。
毕竟是面对的皇室雄子，对方的态度还算是温和。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也懂得进退，未曾进一步追寻。
看着那位贵族离开的背影，西清羽未曾放心太多，他知道，这份平静会是短暂的。
如今贵族们还能勉强坐住，是因为他们的信息依旧停留在这些方法只可以对提高精神力拥有一定用处，这些东西学习起来，他们只是进展缓慢而已。并不是毫无效果。他们本身就拥有足够多的高等级雄虫，虽有些焦虑，也不会极为紧迫。
可他们若是知道了精神力还可以控制星兽那些夸张的用处，便是军部的威势再大，也会有虫铤而走险，不顾一切去抓一两只雄虫回来研究。到那时，距离再无法保护那些雄虫。
西清羽并不知道在决定将喻游的存在暴露，在将提高精神力的方法推广之初，曲奈是否有考虑过这种未来。
他放空了自己的思绪，微微垂眸，收敛面上的神情，站在大殿的门口，沉默地望向虫帝的身影。
殿门未曾关闭，有贵族正汇报着近期的进度。西清羽听到一两个熟悉的姓氏从对方口中吐出。
他辨认出这些姓氏是当初逃跑的那批虫背后的家族所有。
原本这件事按照惯例是不会有虫继续追究的，但曲奈决意发出了那份问责，将事情展露给了所有虫。
虫族本就为了星兽付出不少的代价，正是群情激愤之时，曾经有虫在危急时带头逃跑的事情瞬间引起瞩目。星网上与之相关的报道多得无法删除。
那几贵族本就理亏，又被强硬地推上了风口浪尖，在各方的施压之下，他们被其余贵族放弃几乎是一种必然的趋势。
如今这些贵族聚集在这里也不是在为了保全他们做出最后的努力。
他们在为了曲奈的不留情面感到愤怒，但愤怒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旧是用答应对那些虫的惩处，换取曲奈在其他方面应该给予的退步。
同时那些家族被处理后的空缺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该如何分配同样需要他们费尽心力去商讨。
一个个类似“清缴”“入狱”的字眼吐出来，汇报的那几家贵族越说越是兴奋，仿佛已经有源源不尽的财富开始涌入他们口袋。
西清羽扫过这些虫的面目，隐隐辨认出其中有几只虫和被清缴的家族还有着世代姻亲，关系密切。
他们原本该是坚定维护对方的队伍一员，却在压力与利益下毫不犹豫地进行了舍弃。
西清羽无声地等在殿外，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等到贵族们意犹未尽地走出时，才被门口等待的西清羽吓了一跳。他们耗费了几秒，想起今日确实是外出那些虫返回帝都的日子，连忙带着笑意与他寒暄。
但西清羽还是感知到有几只虫在看见他时便下意识便皱起了眉头，面上的兴奋也淡薄了几分。
西清羽知道这种情绪产生的原因。尽管皇室在这场战争里未曾参与太多，但仅有的两位雄子都待在帝都之外，这很难不让虫多想。
他沉默地站在这里，任由他们意味不明的打量。他的视线仍旧落在殿内，看向高台上忙碌的虫帝。
他的面上没有喜悲，没有久别的眷恋，似乎面对的只是一个陌生虫。
直到殿内最后的一只虫也走了出来，虫帝传来声音让他前去，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西冉正在处理着事务，用笔在纸张上书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他也未曾抬起头，只是客观地给出总结，“清羽，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做的很好。”
西清羽面上没有被褒奖该有的喜悦，他站在大殿中间漠然地抬头看向虫帝，等待着后续的话。
西冉的声音继续在大殿响起，“刚好今日计划将要清缴一部分虫，我把名单给你，这件事就交给你来负责。”
“只要你可以做好，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你哥哥一样，成为下一任虫帝的备选。”
西清羽扯了扯嘴角，他的声音很低，“然后呢……？”
他注视着那处冰冷的高台，又将视线落在了更后面一些的位置。他露出了笑意，面上却带着纯然，似乎真的很是疑惑，“然后让我成为下一个可以被你随意放弃的棋子吗？”
西冉的动作微微一顿，书写的沙沙声停下。他第一次移开视线，垂眸看向了西清羽。
殿中的少年还是那样倔强地站在那里，和曾经对他的质问一模一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血与愤怒。
西冉却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东西并不太一样了。
大殿外等待着的其余虫听见他们的声音，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四处没有了多余的声音，安静的让虫害怕。
哪怕殿内的两只虫都还算是平静，这种无声的对峙带来的压力已经逐步蔓延了出来。
西冉重新拿起了面前的笔，与此同时殿门被突兀的关闭了，明亮的光影被隔绝在外。
西清羽站立在原地，没有惧怕，也没有后退。
西冉并没有回答这件事情，他重新取了一张纸继续书写着。
西清羽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复。
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
他进入大殿的时候就悄然的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但和他预料中一样，什么都未曾察觉到。
可他知道在某个隐藏的角落，或许正有虫在观看着这一幕。可能是靠着某只虫不经意留下的微型设备，可能是虫帝的配合与默许。
在走入这间大殿之前，他或许还曾有过犹豫。可是当他看见熟悉的高台，看见高台后那堵空荡的墙壁，看见西冉的目光后，那些犹豫便尽数褪去了。
西清羽微微闭上了眼。
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很多，他没有称呼西冉为雌父，和记忆里这些年偶尔的相处一样，他使用着疏远的外交辞令，“陛下，你知道吗，这次战争死了很多的虫。”
西冉还是那么平静地为他分析利弊，“战争之中存在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件事很值得，从此之后，星兽再也不会成为祸患。”
“可是陛下，他们原本是不用死去的。如果不是你匆忙的发动了这次战争，如果可以给予我们更久的时间，让我们做出更充足的准备……”
“陛下，你知不知道，他们在临死之前仍旧在为你说话，哪怕你没有做到承诺，他们也不怨恨你。可是，你呢？你又将他们视为了什么？”
“我们明明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的”，西清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他的视线里仍旧是西冉那双平静的眼眸，他的声音不自禁开始带着颤抖，让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字的吐出，“陛下，是你害死了他们。”
西冉面上并未因此感到动容，“清羽，这是最好的办法，为了种族，他们便是死了，也该是甘愿的。”
“甘愿？”
“你凭什么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来决定其余虫的命运？”
西清羽撇过头去，没忍住话语里的嗤笑，“那让我猜猜，现在星兽已经被你解决了，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清扫贵族了？”
“是的，我已经开始清扫他们的家族，你看这次，就算是代代相互的贵族，也没办法求一句情，甚至他们还会主动与我一起搜刮财产。”
“对啊，从此你虫帝的权利再也无虫可以阻挡！”
西冉停下了手中的笔，“这不是我的权利，而是属于你们的。你应该庆幸，有我替你们扫清了障碍。接下来无论你和西卡林谁成为虫帝，这条路都会轻松很多。”
西清羽闭上了眼，似乎不愿意再听这些辩解。
西冉也未曾顾及他的情绪，“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去做。我和它达成了交易，它替我解决星兽之患，我同样也要为它解决它最棘手的难题。”
西清羽猛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虫帝。
“这是最后一个交易，那位阁下本来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当身体死去后，他只是会被驱逐而已。他不会受到损害，而他在意的一切我都可以替他保护好，这样也不算是愧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