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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裴文懋和袁亭宜两位东客问得今日都知孙三娘孙云正在,便大手一挥添灯开宴。
红香榭假母石大娘,见裴文懋来还有几位举人熟面孔,忙让侍婢备好诗板。
吩咐完后便引众人穿厅过院,院中怪石林立左右对立而设,白墙显诗,垂幔轻漾,小池流水伴着乐声更添清丽之妙。院中空闲之处还有诗板挂立,上面笔墨飞舞写着不少文人书生诗句。
来得大堂内诸人谦让虚礼一番,环主位绕落座于案前,堂内屏风前两侧亦有乐师演奏清乐。
红香榭内的侍婢也呈上酒菜笔墨以及槐树木板,正是石大娘口中的诗板。
平康里的规矩,来此地的墨客举人,都知娘子都会请你写诗一首,如若墙上写不下就会命人捧来诗板。写于板上挂在墙上或是院中,诗越多就证明这位娘子才情越好,可以说,“每题诗倡肆,誉之则声价顿增,毁之则车马扫迹[1]。”也不为过。
音曼声声,满室温情,不过须臾郑郁就听见环佩叮当,大堂屏风后被侍女拥出一女子。
女子挽倭堕髻,发间斜插玉雀珠钗,远山眉上点有金箔花钿,蝴蝶红唇及面靥显姣好姿容,眼边斜红更添几分娴静典雅,美人身着鸟栖榆林红宽袖披衫,臂间垂着细长黄罗帔巾,红裙之下是环鱼方形翘头履,此人正是孙云。
妙人美姿仪,孙云仪态曼妙,眼眸清波流盼,气质秀雅绝俗,有着说不出的温柔,身上环佩、白琉璃金珠臂钏随莲步而动发出清响。
孙云到得堂中,长盈一礼温柔道:“诸位郎君万福。”
堂内诸人纷纷起身,长揖礼回应:“娘子万福。”
双方又虚礼一番才得落座,“润安,数月未见备此薄礼,还望不要嫌弃。”裴文懋拱手笑道,身后侍从将锦盒交至孙水云身后侍女手里。
孙云笑着回道:“七郎如此有心,我怎会嫌弃,只是七郎可不要像上次一样躲酒。”
“哎!这次可不会了,既如此那咱们就开始吧。”裴文懋摆手解释,眼神扫过堂内众人最后停留在刘从祁身后,笑着说,“九安,你来做觥录事,可不要在包庇二十一郎了。润安居律录事,至于这眀府嘛,我就推举咱们的状元郎。”
堂内席间只有程行礼一人得中状元,裴文懋说的自然就是他,诸人无议,刘从祁和程行礼也点头答应。
行酒令郑郁少时在家不是没有玩过,程行礼是监督席间酒令规矩的人戏称眀府。孙云是宣令、制定规矩、判对错的人称律录事又称席纠。刘从祁是行酒令时谁出了差错,就听孙云筹令给你灌酒的人,可是个累人活。
侍女捧来木盘给程行礼,上置一双骰子、酒杓。而刘从祁坐于孙水下方案前,端着令旗、数十筹片、一雉尾羽做成的小纛,身旁还有一个盛满酒的酒壶。
酒宴开始,程行礼取来骰子一掷,骰子在案上不过翻的几下便立得稳正。
孙云见得骰面后饮下一碗酒,拿起刘从祁盘中的令旗,一举说道:“命题联句以冬咏物,“冬月似如陌上霜”,诸位郎君请。”言毕将令旗放回盘中。
随后拿起小纛指向左下方第一人,被小纛指着的袁亭宜,思忖片刻后,说:“冬风夜来锐横刀。”说完喝酒。
小纛指向接着的裴文懋,“冬日高阳暖中炉。”说完喝酒。
过后便是郑郁,“冬水冰下掌上璃。”说完喝酒,郑郁觉着这酒有点烈。
而后咏物之诗不绝堂内,孙云手中小纛也轮番指过众人,轮到一位郑郁没啥记忆的举人时,他念出:“冬草尖尖俨军钉。”时。
那位举人话音刚落,孙云旋即就丢一筹片过去,迅速说道:“张郎君说的是北地的草还是江南?郎君这是思乡太久,故把长安当梦乡了,如此情怀今朝定榜上有名。”
席间笑声一片,吆喝着“十七郎快喝,筹片已落还等什么。”
刘从祁和程行礼来到十七郎面前,程行礼用酒杓从壶中舀酒至碗中,十七郎接过酒碗,拿起刘从祁端着的令旗一举,仰头尽数饮下。
片刻这轮酒令结束,席间不免有两三人被孙云道错罚酒,又是一轮眀府掷骰。
孙云饮酒举旗,说:“拆字联句令,诸位郎君请。”
这次孙云并未按照座次来,被小纛指到的之人一时紧张,没指到的人愈发紧张,其中包括郑郁。
“辟连月,世人不失臂跳脱。”
“秋火心,娘子万喜安解愁。”
“白玉石,亭建碧波鱼中游。”
这番酒令过后不说郑郁,程行礼也被罚酒,而后又是新令。
夜幕降临,红香榭堂中笑声朗朗,光酬交错。
诸人酒令玩过四五种后,郑郁算下来居然是袁亭宜喝的最少。此时有人觉这些酒令不免单调,便提出玩从西域传来的新酒令。
那男子解释大家掷骰为令,最大者和最小者出局饮酒,剩余者接着掷,掷的最后只剩一人起身走至堂门口,蒙眼转三圈听都知手中琵琶音。继而往内走,主位前方摆上空的论语玉烛[2],在半炷香内摸到就算赢,不然就罚酒三碗,此令妙就妙在蒙眼之人不知路况便会一路跌撞。
袁亭宜等人早有听闻这个觉得有趣,既可听娘子美音,又可看别人摸瞎寻路,别有趣味,当下拍板就玩这个。
堂内方案对立散开呈出大块空处,侍女呈来蒙眼黑布收走方才的酒令器具,孙云也抱来琵琶坐好。
诸人开始掷骰比大小,这一轮最先走的是袁亭宜,酒宴开始到现在没少喝酒,袁亭宜起来时身形还摇晃了几下,为眀府的程行礼为保公平,亲自给袁亭宜系上黑布确保他不会偷看。
琵琶奏响绿腰曲,满座皆是五陵人。
在大家一通瞎指路后,袁亭宜终于不负众望撞到了柱子,袁亭宜撞柱后大怒。
“刘九安你是死人吗?到底走哪边啊!”
刘从祁这才慢悠悠的为他指路,可惜堂内混着琵琶声、乐声、笑声、喝彩声,刘从祁的话袁亭宜尖起耳朵听都听不见。这期间郑郁和裴文懋没少说反方向,程行礼则在一旁笑个不停让两人别闹了。
大家齐心协力下,袁亭宜半柱香过都没寻到玉烛,依规矩罚酒三碗。袁亭宜愤愤地喝完酒后,怒不可遏的把损友们暴揍一顿才觉解气。
又是几烛香过后,郑郁也得中魁首,心里不住流汗,得!风水轮流转,转到自己家了!
此时大家都酒意上头,郑郁也有些潮红上脸。但还是勉强起身站定,来得堂口程行礼为他蒙上黑布。
原地转三圈后,郑郁酒意眩晕加着失衡已有些晕头转向,琵琶声响,游戏开始。
郑郁被蒙住眼睛辨不清方位,其间夹着又有乐音和说话声,他努力去听琵琶声在何处,可喝声一直涌入耳中。
“砚卿,往左走!”郑郁听出这是袁亭宜颇为兴奋的声音,他猜想左边肯定是柱子。
于是便右前方慢移几步,未觉凉意,很好他没走出去。
“郑御史,往右!右边不是柱子!”刘从祁爽朗的笑声传来,像是看出郑郁的犹豫还贴心为他说出那边不是柱子。
“九郎,走右边!”
“郑御史,别听他的,信我!走左边三步。”
人声喧闹,郑郁头疼得很,分不清谁说的什么。
此时程行礼大声道:“九郎,左边走五步。”
话语如甘霖,郑郁觉得程行礼真是他命中的大好人,且也觉得琵琶音确实从左边传来。
于是向左边移过去,可郑郁在走至第四步时就踢到一物,好奇使然,他伸手摸去。可迎接他的不是冰凉的柱面,而是一堵结实有力的东西,丝滑的布料和厚重的毛领触感及人体轮廓从手上传来,呼吸热气喷洒在鼻尖,这是个人。
想到此郑郁好奇轻捏了一下,像是胸肌。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个比他高的男人,可诸人皆落座这里为什么会有个人?且这胸还不小。
这时喧闹的人声瞬间寂静下来,堂内风过无声,就连孙云的琵琶音都消弭下去。
堂内异常安静,安静的透出诡异,郑郁察觉不对。抬手扯下黑布,看清人后,心里抓狂我的那个娘啊!他发誓过去二十年他都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刻。
因为此刻站他面前的,是目露凶意、俊脸黑如墨的林怀治。最要命的是他的手还抓着人的......胸,郑郁被吓得连忙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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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才子传》,以及参考唐代小说《云溪友议》里的“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错。”这句话。 2、论语玉烛是唐朝常见的一酒令筹器,高有三十厘米左右,整体形状是一只乌龟,龟背上驮着像蜡烛一样的圆筒。内置筹片五十支,筹片内容都是与论语有关,具体感兴趣的亲亲可以去自行搜索一下哦。 本章节参考资料:王书奴.《中国娼妓史》、唐代孙棨.《北里志》、王昆吾.《唐代酒令艺术》 本章节诗句除作者标注的,其余全为自写,原谅我的文化不高,只能写一些简单的酒令诗句。

第43章 台鹤
席间诸人谁都不敢说话,举人们看刘从祁、袁亭宜都默契的没说话,就更害怕眼前这人了。能让他俩都不敢说话的,身份肯定不一般,现在他们还无功名,不能轻易得罪人便也都闭嘴不言。
而官员公子中有几个远见过林怀治的,知晓成王性子冷僻又得圣恩。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话,招来天怒,也都闭嘴。
可又察觉成王那脸这么那么黑?这席间难道有他在意的人?难道是孙云?想到这里,他们更加害怕,但心里又开始好奇林氏皇子和南曲都知这可是传奇佳话,已有文人暗暗准备回去写话本。
“有客来访,娘子不妨先回去休息,缠头我等待会儿为娘子奉上。”程行礼率先反应过来,对孙云揖礼说道。
孙云本就在看到林怀治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后有些怵,达官显贵、宰相公卿她不是没见过。可这人出现后,席间右相和袁相之子都是噤若寒蝉,脸呈惊悚呆滞,就对此人身份有了大致猜测——皇家。
此时石大娘也快步进来,对孙云招手示意她离开,孙云得意后起身对诸人盈了一礼离开。
站在林怀治身前的郑郁觉得他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而林怀治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脸上那表情就像来抓自己深夜卖春的死鬼郎君一样,恨不得要把人拆皮剥骨。
郑郁想走,可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被林怀治看得莫名有些心虚。
而诸人看林怀治虽不说话,但周身散发这危险感觉像是要杀人,忙鸟兽散开逃离宴席。刘从祁也扶起有些醉意的袁亭宜,拉着身形摇晃的程行礼赶忙离开。
暮鼓声从门楼处传来,瞬息间人堂内只剩郑郁及林怀治主仆。
郑郁讪笑着说:“殿下安好,时辰不早,臣先告退。”
林怀治瞥他一眼没说话独自往堂外走去,“郑御史,殿下请。”箫宽示意他跟上。
郑郁不解,怎么林怀治来逛这种地方还要我陪着?
“不愿意?”林怀治停步侧过上身问他。
郑郁苦笑着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林怀治却道:“不是就跟上。”
说完走出堂内,而箫宽也催他,无奈郑郁只能跟上去。
走出大堂石大娘还在廊下候着,见林怀治出来,便笑盈盈为他引路。这次并未去其他堂内,而是沿着廊下走,偶然路过别堂郑郁还看到了朝廷里几个他熟悉的面孔,内里娇娘笑语,亦有文人墨客正为其赋诗留句。
出得大堂没了暖意,寒意布身,郑郁的酒意也清醒不少。弯弯绕绕走了有片刻,石大娘带他们到一侧门前停下,郑郁听见前方堂内,磬音及歌姬乐声混着男子爽朗叫好声。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1]。”歌姬乐声悠悠传出。
石大娘恭敬道:“此处隐蔽,我已让人把守在外,请公子放心。”说完福礼退下。
林怀治留箫宽在外,郑郁见缝插针跟箫宽说,麻烦跑一趟通知齐鸣回府,箫宽看林怀治点头便应声退下。
此刻郑郁不知道林怀治到底要做什么,并不像是来寻娘子谈心的,这大堂是笙箫不绝,歌舞艳艳。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待多久,不如跟齐鸣说先回去,免得一直在这里等他。
再说在人来人往的红香榭,林怀治就算刚刚想杀人,也不会在这里对他动手动脚,天子居所更不会出现什么刺客。
两人进得屋内,屋内陈设精致原是女子卧房与外面大堂连成一室,只是此刻屋子主人正在大堂奏琴。
林怀治来到一屏风后的榻上坐下,又看了郑郁一眼,郑郁知其意也过去同于榻上坐下。六折裱银高山流水屏风和幔帷前乃是宴饮笙箫之景。
室内光线不明,唯一亮光乃是烛光透过屏风幔帏折映进来,烛光散散。
外头的话声淹没了歌姬的唱句,“林使君押了吴少瑛、宋义、陈月秋入京。人已经在路上了,圣上下旨三司会审,只是过两日就是年关,这事怕是要拖到年后啊!”郑郁看屏风后一中年男子对着主位上语气谦卑。
“唔!我知道。这事出在兖州,林使君是温宗皇帝八子彭王的孙子,雷厉风行这一点上倒是像。”主位上清朗温润的男子应了那中年男子的话,郑郁听那声音颇觉耳熟,细品之后想起一人,平阳世子王台鹤。
继而堂内又人影攒动,一人顿了顿说道:“那陈月秋说这事与宁王有关,不知......世子或平阳王能否周旋一二。”
主位上的王台鹤笑了一声,道:“来找我是为了这事?你们也知道京中的事,我父亲哪能插手啊!与其找我不如去找太子,吴少瑛的父亲是可是东宫的官员。”
最初说话那人却道:“世子,太子殿下的性子你也知道,真宋义与吴少瑛勾结上想断冤案,恐怕太子......”
“行了,絮絮叨叨的有完没完?这点子事着什么急。”王台鹤不悦地打断了话,说,“不是来请我听曲子的吗?说这些做什么,一口就想吞下整张饼,宁王也太心急了吧?还是诸位觉得张娘子唱的不好?”
堂内官员被这么王台鹤一打断都面上无光,想起今日确实是名义上下帖邀请他来听曲子。说来也怪,平日三请五请都少来的平阳世子,今日竟是如约而至,被他这么一说,诸人皆住口不说这个,继而又开始聊着别的事。
郑郁安静听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告辞声,诸人散席。
烛光中林怀治看向他,郑郁察觉目光与他对望,林怀治指了指他手里一直握着的黑布。
这是先前郑郁取下来后,没找到合适机会扔掉,就一直握着,继而林怀治又指了指他的脸。
郑郁懂了,平阳与北阳关系不佳,他在这里王台鹤定心生戒备,随即将黑布蒙在眼上。黑布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红润如鲜的嘴唇。
不过片刻就有脚步声向郑郁处踏来,那脚步走至屏风时。郑郁听见衣袍摩挲声,继而是林怀治离榻的声音,随后身上一重。
王台鹤进来时,就见林怀治弯身站着榻前,为一位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拢衣服。走进后发现是个男子,看下半脸不免看出是个俊俏人,只可惜是个瞎子。
“殿下方才都听到了?宁王想要我帮他,殿下说帮还是不帮啊?”王台鹤英气俊朗,剑眉星目,话语带着笑意。
林怀治给郑郁把黑色大氅穿好,黑熊毛领上郑郁只有唇鼻露在外,又是一副乖巧样极为勾人。
站立好后,林怀治看着郑郁说:“这是你思虑的事,不是我。”
“这事怎么会与殿下无关呢!宁王派宋义去兖州乃是探查一件旧事。”王台鹤饶有趣味的解释,手也在此时慢伸向郑郁。
郑郁觉着身前好像有物靠近,随后就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心想难道林怀治跟王台鹤打起来了?但屋内很快又安静下来。
半晌,王台鹤才说:“臣竟不知殿下喜好这般,早知道就带家里善弹曲艺的郎君来,准能尽心尽力侍奉殿下。”
“三句,说完就走。”郑郁感到掌中塞来林怀治的手,念着他方才说的话旋即紧扣住,林怀治使力,郑郁也顺势起身至林怀治身旁站好。
王台鹤揉着手腕踱步,思索片刻道:“宋义前去兖州方与县是寻一宫婢,此宫婢名唤韦青儿,殿下可还记得?”虽然见有人在,但林怀治明知道二人相见,依然带这人来可见关系不一般,于是他也不遮掩。
林怀治冷漠回道:“不记得。”
“殿下不记得她,可还记得白丽妃?丽妃死的那年殿下六岁,虽未记大事可对生母还有些许记忆吧。”王台鹤语气诚恳,旋即又说,“韦青儿正是昔日丽妃的宫婢,后丽妃身死被遣散出宫嫁与陈家,陈月秋便是她的继女。丽妃已死这么多年,宁王突然让宋义去找一个侍奉过丽妃的宫婢,殿下不觉可疑吗?一个宫婢罢了如何要让五品长史去寻,只怕是这韦青儿知道不可言说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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