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齐白着脸站在病房门口，不知过了多久，痛苦的叫声才渐渐平缓，直到安静。
没过多久，方阿姨从里面打开了门，看到肖齐时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方阿姨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和肖齐相处了这么久也有了感情，她有些心疼地给他擦了擦淌了满脸的泪水，问他，“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房卡丢了，”肖齐声音闷得厉害，像是有些不敢开口，但最后还是问出了口，“方阿姨…我爷爷每天晚上都这么疼吗？”
方阿姨正犹豫该怎么安慰他，汤怡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直接反问肖齐：“不然呢？”
肖齐一言不发地看着病房，低着头时眼眶又湿了一些。
汤怡如看上去也疲惫的厉害，整个人都有一种精神紧绷的感觉，冷着脸和肖齐说：“和我过来一趟。”
停车场，走到汤怡如车旁，肖齐才看到里面坐着的女生，他几乎是立即皱起了眉。
一出医院汤怡如就发来的消息，一回去对方就赶来，肖齐冷了脸，在汤怡如打算拉开车门时问她：“你监视我？”
汤怡如没否认，揉了揉太阳穴，和他说：“先上车。”
肖齐转头便要走。
“肖齐！”汤怡如冷着声音叫他的名字。
肖齐停下脚步，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对方的名字。
江清池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肖齐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汤怡如冲过来拿起他的手机，用力摔到了地上。
力道很大，屏幕瞬间裂开，屏幕上的名字跳动了两下便黑了屏。
汤怡如像是气极了，浑身都发着抖，连带着眼眶都红了，肖齐第一次见她失控成这样。
然而下一秒他便清楚了原因。
汤怡如像是想抬手给他一巴掌，最后还是忍住了，声音颤抖得厉害，但还是命令他：“你们给我把关系断了！”
肖齐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回神后脸色又白了白，下意识叫了一声汤怡如：“妈…”
汤怡如在肖齐面前总是唱红脸，很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刻。
“不断就别叫我妈！”汤怡如情绪依旧下不来，强硬地表明态度，“我没有这样奇怪的儿子！”
肖齐被她吼得一愣，失神道：“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要不是我上次撞见，”汤怡如不可思议道，“你还想糊弄我是不是？”
难怪突然提及搬家的事情，肖齐看着现在的场面，一时有些无措。
“现在就把人叫出来，当着我的面断了！”汤怡如说着便想去拿包里的手机，下一瞬被肖齐抓住了手腕。
肖齐突然觉得疲惫，连反问的语气都很无力：“你让我断什么？”
“你自己知道，”汤怡如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像是怎么都想不通肖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管你们之前到哪一步，以后别见面了，我会和你江爷爷讲清楚，他孙子是不正常的同性恋，我儿子不是！”
江清池出柜的事情，大院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汤怡如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对此事有过激的评价，以至于肖齐一直以为她对性向这类事接受度很高。
但汤怡如的态度和她自欺欺人的语气，打破了肖齐的认知。
“是不是小池带坏你的！？”汤怡如突然质问他。
肖齐皱起眉，反问她：“你儿子是同性恋就让你这么难接受？需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闭嘴！”汤怡如不想听他继续说，像是听到肖齐和同性恋这三个沾边都让她痛苦。
已经到这份上，肖齐也没必要隐瞒：“他带坏我？那你可能弄错了，心思不正常的一直都是我，他对我压根就没有过别的想法。”
“你还在替他说话？”汤怡如不相信他的说辞。
“我怎么替他说话了？”肖齐不明白汤怡如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无奈道，“我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断的关系，你让我断什么？”
汤怡如没有安慰，依旧要求他：“我不管你们之前怎么样，总之你今后给我改过来，别人也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肖齐低着头固执地回复她：“没法改。”
“你…”汤怡如被他气得厉害，拽着他的手臂要把人往电梯边拖，“你这些话别和我说，有能耐你对着你爷爷说！”
肖齐被她拽得踉跄一下，后腰撞到了后视镜，但他没心思在意身上的疼，而是猛地停下步子不再往前一步。
“你去和爷爷说，你以后要和一个男的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你问问他怎么想！”汤怡如拽着他的力道很大，细看还发着抖，“爷爷不是从小就宠着你吗？你看看他这次还会不会给你撑腰，从小到大不听话都是他给你求情，你大学非要留在本地也是他来找我们商量，他说你留下也好，没事可以多去看看他。”
“但是肖齐，”汤怡如语气失望透顶，眼泪掉了下来，“你又有几次是真的去看他？他要是知道你是为了个男的才留下来，你觉得他当初还会替你求情吗？”
汤怡如太知道怎么让他难过了，肖齐的心仿佛被戳了个洞，想到肖建刚在病房痛得厉害的样子，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你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以前有人护着你，那今后呢？选择不能只看当下，”汤怡如语气终于不再激烈，但整个人却显得很疲惫，“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东西就是你这个年纪必须要做出牺牲和让步的…”
“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让步？”肖齐固执道。
汤怡如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看似摆出条件般，和他谈判：“不为任何人让步？那好，如果你能现在和我上楼把这件事告诉爷爷，我和你爸可以装作没这回事。”
手机坏了，屏幕碎得厉害，肖齐尝试过开机，但不管他怎么摁都没办法再跳出开机的标志。
病房外，肖齐握着坏掉的手机望着一个方向发着呆，汤怡如已经走了，肖建刚也已经睡下，整个医院走廊安静得肖齐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如果肖建刚健健康康地站在他面前，肖齐也许能做到和他坦白性向这件事，但现在肖建刚病得厉害。
肖齐没有办法，也不敢开口。
方群来到医院时，肖齐正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头靠着墙闭着眼睡着了。
大概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的缘故，肖齐眼下泛着青，睁开眼时眼底血丝很明显。
“群哥…”肖齐艰难地坐直身子，喊完方群后问他，“你怎么来了？”
“合同还有些问题要和你核对，一直联系不上你，所以打电话问了汤总，”方群把手里的新手机递给肖齐，和他说，“这是汤总让我带给你的。”
肖齐接过后放在一旁，没有再打开的意思。
方群没多劝他，把合同给他看过后又在走廊聊了一会儿才结束对话。
走之前方群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还好吗？”
肖齐有一瞬间的愣神，抬头看着方群很轻地笑了一下，和他说“还能撑一撑。”
“也别硬撑，”方群仿佛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和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肖齐应好，方群走后又一个人在病房外坐了好一会儿。
肖建刚今天几乎睡了一天，上午马爷爷几个人来看他，他也只是睁眼看了一眼床边的这几人，但仿佛没太认出来人，过了一会儿又闭上眼昏昏欲睡。
“嘿…我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是真认不出来还是装的，以前不想看到我们几个也是这个表情。”宋爷爷开起玩笑，几人笑了两声又都安静下来。
“别皱着个脸了，还嫌自己皱纹不够多呢，”肖齐揽着他们往病房外的待客厅走，“让他休息休息，我们先玩我们的。”
不用去上班的肖齐一天都待在了病房，上午陪着马爷爷他们玩了几把麻将，中午时给阳台的花浇了些水，下午汤怡如和肖望华一起来的，肖齐全程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肖望华本想和他谈谈又被他拒绝，两人在走廊上吵了几句，最后不欢而散。
晚上吃过饭，肖建刚终于清醒了一些，肖齐帮着方阿姨帮爷爷擦了个身子，擦的过程中，肖齐还在和肖建刚聊些有的没的，擦完把东西放回浴室时又一个人在里面待了好半天。
从浴室出来后肖齐回了趟酒店，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打算这阵子在医院住下。
收拾行李时才发现，他又拿错了江清池的衣服。
住在一起又分开就这点不好，总是容易因为一些小事就记起对方来，肖齐自暴自弃地坐在床上，把卡从旧手机里拆开，装进新手机后开了机。
微信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有方群和杨计郁的，也有江清池的，问他在哪，又让他接电话，除此之外还有c77发来的几条消息，问他最近怎么样。
肖齐挑着其中几个人的消息进行了回复，到c77时，江清池打来了电话。
莫名其妙的，看到三点水的备注跳动在屏幕上时，肖齐突然觉得有一些委屈。
电话刚接通，江清池便开口问他：“你现在在哪？”
肖齐声音透着哑，和他说：“在医院。”
江清池在那头仿佛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了很多：“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
“你好迟，不想等了。”肖齐随口说。
“你东西搬得好空，”江清池有些怨言，“就留了台扫地机器人给我。”
江清池的语气有明显的不开心，仿佛有些在意肖齐搬走这件事。
以前的肖齐总是会产生错觉，会觉得江清池对他是特别的。但现在的肖齐很明白，江清池就是这样的，换做谁他给出的都是这个反应。
对于江清池电话里的关心，肖齐总是要小心应对，需要时刻告诫自己他是出自朋友的关心。
聊到最后肖齐也觉得疲惫，干脆借口挂了电话。
江清池后来几天都会发来消息，但肖齐却没有太多心思查看，因为肖建刚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
白天偶尔会清醒，肖齐守在床边从来没错过这短暂的一小会儿。
肖建刚身上插满了管子，隔着呼吸机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肖齐要凑得很近，才能勉强听清。
汤怡如和肖望华也守在了医院，期间肖齐没再和他们吵过架，大家都清楚，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天气已经变冷，午后的病房却是暖洋洋，太阳晒进来，肖齐躺在病床边的摇椅上，总有种以前陪着肖建刚在大院晒太阳的感觉。
肖建刚今天让医生拿掉了呼吸机，说话声音仿佛也洪亮了一些。
“爷爷，”肖齐靠近肖建刚，把手里的玻璃瓶举到他面前，里面正关着只小绿虫，“我说阳台的花怎么掉得这么快，就是这个坏东西。”
肖齐盯着玻璃瓶看了半天，表情有些不高兴，但却没撒手。
“以前总会想，你这小子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肖建刚像是想叹气，但眼里又都是笑意，“长不大似的。”
肖齐敲了敲瓶子，笑着说：“反正不像他们俩，如果是他们俩发现这虫子，应该是连盆带花一起丢了。”
“被你爸听到又要骂你。”肖建刚提醒他。
“你在，”肖齐握着他的手心，把脸放进去蹭了蹭，和他说，“他不敢。”
“就会在我这卖乖，”肖建刚拍拍他的脸颊，叮嘱他，“有话要好好和他们说，你别脾气一上来又压不住。”
“那你帮我压。”肖齐闷声道。
肖建刚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没说丧气话，而是笑话他：“多丢人，这么大人了还要和父母吵架。”
“你发现了？”肖齐有些心虚。
“正眼都不给对方一个，能发现不了吗？”肖建刚觉得好笑。
肖齐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问肖建刚：“我是不是真的太不听话了。”
“你也好意思这么问？小时候偷偷往小胖包里塞蟋蟀，抢同学的笔袋还要揍他，玩得疯了连饭都不回来吃，长大了也没好到哪去，非要留下来上大学，没记错的话好像还和你们导师打过架，害我一把年纪还要出面把你领回来。”肖建刚流畅地说完他的恶劣事件，在肖齐自责的眼神里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叹了口气，再开口气时语气里有些骄傲，“但爷爷知道，你做这些事都不是无缘无故，往小胖包里塞蟋蟀是因为他前一天抓了只虫去吓唬江奶奶，抢笔袋的同学也是因为他欺负同学在先，所以除了不吃饭这条我没办法为你找借口外，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
头顶的力道很轻，肖齐却觉得沉重地抬不起头。
“同样他们的理由啊，也只是希望你可以少走一些弯路，”肖建刚很轻地咳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又变得沙哑，“但有些路你想自己走的话，爷爷会支持你，不过要是发现走错了，你要记得回头。”
肖齐把额头压在他瘦弱的手臂上，努力压下鼻腔的酸意，乖乖听话道：“我知道了…”
肖建刚是在傍晚六点左右停止的呼吸，汤怡如当时正在阳台帮他修剪枝条，肖望华则在一旁帮他调试电视台，而肖齐则靠在他旁边和他说话。
“爷爷你记得吗？你房间那块奖杯不是缺了块儿角吗？是我四年级带去学校炫耀的时候不小心磕碎的。”肖齐突然想起往事。
“你爷爷还纳闷了好久，终于肯承认了？”肖望华呵了一声。
“但绝对不是故意。”肖齐保证。
肖建刚的呼吸已经变得很轻，他说：“我知道…”
“我当时好威风，大家都知道我爷爷多厉害，他们好傻，被我吓唬两下就抢着帮我写作业，虽然最后被你发现了，打得我好疼…”肖齐回忆起往事，但下一秒却没了声音。
肖建刚握着他的手拍了拍，像是小时候打针时安慰他别哭那样，很轻地和他说了声：“肖儿别怕。”
肖齐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肖建刚握着他手心的力道渐渐变得软绵绵，连很轻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肖望华和汤怡如还在做着自己的事，等到心电图仪器发出鸣响时两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肖齐事后回忆起来记忆混乱的厉害，只记得自己被汤怡如拉起来抱进了怀里，握着肖建刚的手被人拉开，耳边除却医生们的脚步声外能听到的只有汤怡如的哽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肖齐才回过神，安慰好汤怡如后，他和肖望华一起去处理肖建刚的后事安排。
填表的手写到发颤，肖齐表面冷静，但其实有些晕乎乎的，只是机械地按照医院给出的流程去做。
等医院的事情处理好，已经是深夜，汤怡如让他先回去休息一下，肖齐没说什么，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回到了江清池的公寓楼下。
已经凌晨一点了，楼道里安静的厉害，肖齐迈着步子走到江清池的公寓门口，犹豫着要按门铃还是输密码。
门铃响了两声，屋内依旧没有反应，肖齐只好抬手输入那串数字，但密码锁滴滴两声，却提醒他密码错误。
没等肖齐反应，屋内传来了脚步声，过了几秒门被打开，谈秋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是他后微微吃惊：“肖齐？”
肖齐脸上的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说“我好像走错了。”
谈秋仿佛想请他进来坐坐，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肖齐便动作很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和他说：“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肖齐告别的声音不大，他怕下一秒江清池从屋里出来，只好脚步匆忙地走向了电梯。
电梯下行过程中，肖齐思绪混乱，先是爷爷不在了，接着又被江清池已经把谈秋接回家这件事替代。
猜想成了真，他们重归于好的速度甚至比肖齐预测的更快，自己不过是搬走一周左右的时间，江清池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人接回家，甚至可能为了防止他再回去，所以江清池要连密码都换掉。
没必要这么麻烦的，肖齐想，如果江清池早点告诉他的话，他又不会再回来。
好在房子已经被他搬空大半，自己留下的痕迹应该不多，江清池这下不用勉强和他生活又和他做那些事，任何他喜欢的事都可以和他真正喜欢的人一起完成。
不应该对江清池有可能会喜欢自己这件事抱有侥幸，次次想放弃又次次不长教训，肖齐明明从没有忘记过，江清池十几岁时喜欢人时热烈又真诚的样子。
电梯门开时肖齐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却在想到肖建刚时突然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要找谁说这十几年的心事和委屈，最后只能记起爷爷和他说的，如果发现路走错了，要记得回头。
丧事第一天，从殡仪馆出来后肖齐和他们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