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差，肖齐都要睡不好，具体原因未知，他和助理方群提起这个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肖总大任在身，难以入睡也正常，最后又贴心地给他介绍了自己正在服用的褪黑素。
肖齐醒来的那瞬间就在想，他这次确实睡了个好觉，因为墙上的时钟已经转到了下午两点，而自从肖齐大学毕业以来，睡到这种时刻已经不再常见。
然而下一秒身后传来了动静，肖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又跌回被子上，因为某个位置的陌生痛感实在明显。
衣服从门口散到床尾，几个用完的东西明晃晃地丢在了地上，肖齐回忆起昨晚，只记得自己在饭桌上见到了江清池，局散了后又独自去了附近的酒吧。
也许是太久没见到对方，情绪没能好好调整的肖齐在醉意上头后有些自暴自弃，想着要不随手拉一个人睡一晚，这样也好过他总是徒劳，只是饭局上见一面而已，就控制不好自己的心思。
身后那人整个埋进了被窝里，肖齐转头也只能看见对方微微露出的后脑勺，发丝柔顺地贴着后脑勺，在对方的蹭动下又冒出来几根头发。
肖齐心里一惊，隔着被子估算了一下对方的身高，暂时排除了女人的想法。
喝醉了还知道挑个和那人差不多类型的上床，肖齐好笑地摇了摇头，然而下一秒他再笑不出来。
对方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子因为拉扯露出了眉眼，虽然眼睛没有睁开，也没露出下半张脸，但肖齐知道，事情完蛋，这他妈是江清池本人！
手机铃声响起时肖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动作迅速地找着声音来源，最后可悲地发现居然在江清池的枕头底下。
睡得再沉也会被吵醒，肖齐看着江清池闭着眼伸手要摸那部正在震动的手机，他突然就想钻到床底下。
床底不好钻，退而求其次，肖齐躲进了被子里，并把头蒙得严严实实，江清池应该不知道是他，所以还有退路。
过了一会儿铃声还在持续。
“肖儿。”江清池拍了拍他的被子，打破了肖齐侥幸的想法：“方群的电话。”
事情并没有转机，肖齐想，甚至要往更加让人难堪的方向去。
事已至此，肖齐掀开了被子，从江清池手机接过电话，背对着江清池接通了电话。
“肖总，您是出门了吗？敲您的房门并没有反应。”方群在那头说：“风越那个方案改好了，已经发您邮箱了，策划组说您这边没有回复。”
“在外面，”肖齐捞起浴袍给自己穿上，拿起角落的电脑包放在桌上，在等开机的间隙里和方群说：“我现在看看。”
“您不是在外面吗？电脑也在身边吗？”方群问。
肖齐从来没觉着方群话有这么多，他跳过这个话题，问他：“我机票是几点？”
“不是明天吗？”方群说。
“五点吗？”肖齐神情倦倦的。
方群停顿了一下，和他说：“我帮您改签。”
肖齐垂着眼说：“好，那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房间自然安静下来。
肖齐并没有和江清池搭话的意思，打开邮箱查看了一下邮件，下滑的手却有些颤抖。
江清池靠在床头，被子遮住了下半身，半长的碎发蹭得他脸颊发痒，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沉默不语的肖齐第一次有了难办的感觉。
“昨天的……”
“你不是在思考怎么为我负责吧？”肖齐打断他，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无二致，笑着说：“你可别祸害我。”
江清池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看着他说：“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就是建议你再多练练技术。”肖齐随口说。
“真有你的，”江清池被他气笑了，无奈道：“你可通融点吧，你以为我能有什么经验？”
肖齐敲着键盘的手停顿在半空，很快又传来打字声，对于江清池略显冤枉的语气并没有给出回应。
那头，江清池看着他没有笑意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
近几年这样的时刻不在少数，不懂什么时候开始，肖齐时常会展露让江清池感到陌生的一面，不再随时开心，对着自己时又总是忧愁很多。
过了一会儿，肖齐突然问了句：“你现在应该没对象吧？”
江清池这时已经穿好衣服，走到肖齐旁边，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如果有呢？你要怎么办？”
肖齐不易察觉地往后躲了躲，合上了电脑：“不能怎么办，所以到底有没有？”
江清池的手停顿在半空，下一瞬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我至少得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插了足吧？”肖齐看着面前的，他从年少时期面对起来就不够坦然的江清池，语气却很淡。
江清池听着他这样形容自己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也终于不再逗他：“没对象呢。”
“还算个人。”肖齐评价他。
“想挨揍？”江清池揽着他的脖子，作势要弹他的额头，但最后却没下手，因为江清池突然看到了他衣领里的吻痕，于是昨天的画面又涌入他的脑海。
肖齐用手肘推开愣住的江清池，和他说：“我五点的飞机，差不多要走了，江摄影师要怎么安排？”
“我也差不多要走了，晚上约了人。”江清池说。
肖齐点了点头：“那回来再聚。”
“好啊，下周老爷子生日，正好要回家一趟，到时找你。”江清池看了一眼手机。
“有空再说吧，”肖齐知道他在客套，所以回答的也很官方：“帮我跟江爷爷说声生日快乐。”
“我可没跟你说着玩，他跟我念叨你好几次了，下周六能空出来吗？带你回去见见老爷子。”江清池无奈道。
肖齐愣了一下，最后只说看时间安排。
胸口上方的位置有一个很深的吻痕，肖齐刻意忽略的记忆在此刻回笼。
身上仿佛还残留着酸胀的感觉，片段化的记忆里江清池吻着他的脖子进来的场景浮现。
肖齐承认，昨天当着江清池的面进了酒吧是有意而为之，但对于江清池真的会跟着他进了酒吧，并把喝醉的他带到床上这件事确实是意外之举，毕竟在落座一个小时之内，肖齐都没能看到江清池从门口进来，而后面的时间里他专注于酒精，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无数个日夜里肖想的场景成了真，却是在肖齐无意识的状态下实现，记忆里的画面断断续续，连储存都困难。
尽管这样，肖齐被浴袍遮挡的部位还是渐渐抬了头，但比起这些，肖齐在心里好像更在意身后的疼。
原来根本不和想象中一样，肖齐想，江清池根本没办法让他舒服。
从浴室出来，江清池已经不在房间。
肖齐看着床上的纸袋很轻地眨了一下眼，他刚想发消息问问江清池是不是落下了东西，下一秒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
氵［肖儿，公司有事我先走了，床上的东西你记得带走。］
氵［昨晚的事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我知道你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希望下次见面你可以原谅我一下。］
氵［还有，下次不要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喝这么多了。］
发尾的水珠滴落在眼睫，肖齐伸手抹去，回神后才看了一眼床上的购物袋。
是和肖齐昨晚穿来的衬衫一样的品牌，整套衣服按着肖齐的风格购入，而昨晚他脱下的衣服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率被江清池顺手带走了。
肖齐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换上衣服后独自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方群打电话过来才回过神。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最后在走之前把纸袋连带着里面的药膏和糖都丢进了垃圾桶。
但还没迈出门，肖齐就折返，弯腰时莫名鼻子一酸，最后退而求其次，只把糖捡了回来。
下午四点，肖齐坐在机场候机室里看一本遗落在书架角落的书。
在现在看来，肖齐依旧觉得这本书太过枯燥和乏味，是随手放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阅读架上也不太会被人选择的读物。
而肖齐在最静不下来的学生时代，因为江清池随口一句还不错，硬着头皮看了两遍，虽然他到最后依旧看不懂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
明明前一天还找他借了全套的漫画集，肖齐那时自然不相信江清池会喜欢这种书，但只当对方心血来潮。
直到他去图书馆还书，在借书登记的名单里看到了江清池和谈秋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
某些层面来说江清池和他也有共通的部分，都会为了离对方近一点做自己不常做的举动。
不过是他更不高明一些，毕竟他艰难地放弃更新的漫画，转头翻阅的枯燥读物甚至还不是江清池真正喜欢的东西。
所以江清池曾经追到过谈秋，而他则连喜欢都难说出口。
落地时肖齐才发现一件事情，他好像落了东西在酒店。
由于行程改变的突然，方群没能和他一起回来，于是肖齐打电话让他帮忙问问酒店前台，他们在打扫房间时有没有看到一个掌心大小，成色已经不新的蓝色游戏机。
方群发来消息时肖齐正好到达大院，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
消息栏在上方跳出，对方说遗憾没能找到，并询问肖齐重要的话需不需要他再进去找一圈。
肖齐沉默着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处理好事情，肖齐借着路灯看到院外扫落在过道两旁的银杏叶，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秋天。
也许是今天江清池提起江爷爷，让肖齐下了飞机突然想回大院看看。
曾经觉得痛苦的起床声现在想起来反而觉得怀念，午后在围墙周围的疯跑，饭后的追逐，夏天在院里的乘凉，就连一到秋天就要被安排的扫落叶任务，离开后也让他怀念起来
在院里的生活占据了肖齐的整个童年，直至初中毕业被肖望华接走才渐渐和大院开始经历离别。
起初他不愿意走，想要跟爷爷继续住在一起，加上正值青春期，和肖望华吵起来时更是谁也不让谁，好几次都要偷偷跑回来。
后来肖建刚不知听信了他儿子和儿媳妇什么谗言，脾气上来后给肖齐好一顿教训，让他没事别老往这跑。
肖齐哪能听劝，气性上来了连肖建刚的话都不管用，即便是每天上下学坐公交一小时也要往大院冲。
后果是被肖建刚拎到院里做俯卧撑和深蹲，连续在放学后做了几天的特训，肖齐连舀饭的手都在抖。
江爷爷和江奶奶那时还住在大院，肖齐每次被罚江清池都会从楼上搬条板凳，坐在院子角落，啃着苹果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于是肖齐受不了屈辱，起身和江清池打了一架。
但落败，于是只能回家和肖建刚较劲儿，最后被肖建刚一句该回哪儿回哪儿吼得心里生气又难过。
第二天，江清池放学找他一起回家，肖齐说不回去时江清池以为他因为昨晚生了气，于是熟练地开导他：“长得没我高不是你的错，打不过我更不是你的错，这很正常，那下回我不反抗了，让你打行吗？快和我回家，公交快赶不上了。”
肖齐确实还有些气没撒干净，但也没在计较江清池得意的语气，他只是说：“我以后不回大院住，你不用再等我了。”
江清池得意的表情突然消失，看着他很久都没说话，像是肖齐搬走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值得他表情严肃。
江清池总是这样，肖齐想，从小就爱惹他生气，等他真正不理他时又要处处表现得对他在意。
最开始的肖齐会误解和产生错觉，但次数多了就能意识到，江清池的这些关心代表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出自对邻居家弟弟的关爱和照顾，对朋友的仗义，总之和肖齐想要的那种情感并无半点关系。
同年，一同搬走的除了肖齐外还有许多想要出去闯荡的年轻人，像是连锁反应，没过多久离开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大院在那年年底，只剩下了些退休老人，再后来老人们有些离世有些随着子女搬离了大院，诺大的院子变得空荡荡，最后只剩下了几户老邻居，勉强能和肖建刚凑一桌麻将。
刚走到门口，肖齐果然听到了搓麻将的声音。
他在进门前举起了手机，边踏进大门嘴里还要边大声宣扬：“好啊！桌上的二维码是什么？我要拍起来给叔叔阿姨们看了！”
“宋爷爷，您别躲了，证据都在我手上了！”
“你这孩子！你上次不是才答应我不打小报告！”宋爷爷腿脚灵活地退了回来，又嘟囔，“跟谁学的这么坏？”
“当然是跟您学的，”肖齐不给他留情面，“我小时候挨的打有您一半的功劳。”
“还有马爷爷，您别被他们忽悠了，他们欺负您眼神不好使您不是知道吗？”肖齐揭穿道。
马爷爷扶了扶眼镜，眯着眼看着桌上的牌：“嘿，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还有林奶奶，您怎么也学坏了！”肖齐挨个批评。
林奶奶拍了拍肖齐帮她捏肩的手，笑起来眼尾有些下垂：“哎呀无聊嘛，肖儿怎么回来了？”
“陪我爷爷玩两天，他说想我了。”肖齐说。
肖建刚难得没反驳肖齐的耍宝，而是瞪着眼哼了一声，又说：“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现在知道让我回来了。”肖齐说着帮林奶奶抓了张牌。
“那你别回来。”肖建刚说。
“老肖你这话可不兴说啊，孩子抽空回来一趟的多有心。”宋爷爷帮着肖齐说话。
“帮我说话可没用，”肖齐看着手里的牌笑了起来。
“等下有得你后悔。”肖建刚想起身走人。
“我的好爷爷，您怎么走啦？”肖齐拉着他的胳膊扶他坐下，“要玩就好好玩嘛。”
说完便站在了林奶奶旁边帮她一起看牌。
没过多久，肖齐就让林奶奶把手机打开，帮她点开了收款二维码拍到了桌上，和他们说：“胡了。”
“真是小霸王…”宋爷爷笑着骂他。
“你别说，咱大院还真没人能治得了他，我看老肖都够呛。”马爷爷摇了摇头，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听话地扫了码。
“林奶奶，下次可要请我吃饭，我要吃您做的红烧鱼。”肖齐捏她的肩膀。
林奶奶笑起来，和他说：“那你可要多回来。”
“治得了他的不是有一个吗？”宋爷爷揭他短，“小池以前不是就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第一次见这小子被气哭还得多亏小池。”
肖齐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不客气道：“还好意思说呢，几个老头还没人小池厉害。”
“还有没有礼貌。”肖建刚板着脸说他。
肖齐叹了口气，对着马爷爷和宋爷爷鞠了个躬，哭丧着脸说：“我错啦，爷爷们原谅我吧。”
“算了吧老肖，你还不知道你这孙子，就属他最气人也最会卖乖，看他认错我还不如被他气气来得舒坦…”宋爷爷摇摇头。
肖建刚也知道肖齐的德行，卖乖总是卖一半，表面功夫做完一套，心底又从来不改。
肖建刚也跟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问他：“确实很久没见小池过来了，他现在怎么样？”
“好得很。”肖齐在心里接了句，昨天才刚捅完你孙子屁股，不好的是你孙子。
肖建刚当然不知道他宝贝孙子的心理活动，只当他又和江清池闹了别扭，所以语气才会不好。
于是在肖齐回去之前，他难得语重心长地和他说：“下周老江生日，你陪我过去一趟。”
见肖齐脸色变得更臭，他也板起脸：“怎么？你不愿意？”
“工作忙啊爷爷…”肖齐叹了口气。
“你能忙到周末都不给自己放假？”肖建刚不信。
“真的，所以管管您儿子，让他别安排我加班了。”肖齐帮他披上外套。
肖建刚皱起眉，问他：“你爸呢？现在就把公司丢给你了？”
“那他哪能放心…我也就帮忙签签模特搞搞业务，可没有什么决策大权，”肖齐装可怜，“要不您帮我去说说，让他把股份全转给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等你当老板的那一天，我估摸着你也要开始当起甩手掌柜。”
“能不能对您孙子有点信心？”肖齐蹲到电视机面前，假装不经意地检查了一下柜子，发现老头子没有偷喝酒才放下心来。
“没办法有信心，”肖建刚被他逗笑，又和他说，“股份我可没办法让我儿子给你，但假还是能让他帮你批一批的。”
肖齐无奈，只好先同意前往，打算周六那天再把这件事推了，至于江爷爷那边，他完全可以抽出时间一个人去看他。
然而还是他想得简单，肖齐没想到他提前三天也能遇见江清池，明明他昨天还在江清池的朋友圈看到对方说莲市的天冷，所以第二天才赶紧拎着礼物来了，想着应该能和他错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