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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狐狸宝贝)


坏了!真被张鄜说中了!是死生蛊!——
钟淳从腰间“嗡”地一把抽出断红, 两指点在剑尖,流水似地往外一甩,一柄长剑眨眼化为软鞭,电光似地缠住了眼前禁卫的脖颈。
“殿下当心!!”
一截寒光凛凛的枪镞蓦地横至眼前,左右开弓地贯穿前仆后继涌上来的胸膛,艰难地为他劈开一道天光似的缺口。
阮虎配合有素地迎身至钟淳面前,一滴血淌过眉角的小疤,无端使他那张呆滞的面孔显出了几分英武之气来:
他大力地推着钟淳往前走:“快走!!”
钟淳急道:“你这样蛮干是没用的!要用火!火!……”
谁料“火”字刚说完,整个太极殿便发起一声震天巨响,那“中正仁和”匾额直直坠地,廊柱也不堪重负地嘭然倒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火药味。
钟淳猛然回过头,瞳孔中却映着一片通红刺目的火光!
焰色无情地吞噬着一切,金碧珠帘、龙灯凤烛,甚至连太液芙蓉皆瞬间化为触目惊心的焦土!
“啊!!啊!!——”
身后接连不断地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不似从喉咙发出的,倒像是从烈火中被煎烧的肺腑中直接爆出的,令人闻之心肝都颤栗不已。
“救我!救我!——小十三!!救我!!啊!——”
辨不清是老六还是老八的声音,钟淳握紧了拳,一把推开阮虎,倒头冲回了火海。
只见顺帝仍恍惚地瘫在龙椅之上,怀中抱着钟戎死不瞑目的尸首,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大火。
而他六哥被几个禁卫的尸体压在身下,眼看着那火好潮便要烧到他的身上——
“——殿下!!”
“来不及了!!阿虎!你快去把六哥和八哥那两个草包拖到门外去!!”
钟淳心中其实也是纠结的,他对顺帝和其他兄弟谈不上有感情,救人倒也不是为了报什么生养之恩、手足之情,属实还是良心过不去,见不得这几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烧死。
他咬紧牙关,一剑斩断横在眼前的断梁,抓起顺帝的衣领,艰难地将骨瘦如柴的帝王背到自己身上,往后苑冲去。
——那儿果然留了两匹紫髯骏马!正因为受惊而不安地嘶鸣着。
“阿虎!你有力气,我父皇就交给你了!!”
钟淳一把跨上马,将早已六神无主的钟琼给硬生生扯了上来:“——八哥呢!!?”
耳边尽是模糊而滚烫的哀嚎声,钟淳不得不加重语气大吼道:“八!——哥!——呢——!!”
好半天,钟琼才茫然地看向了钟淳,整张脸已被浓烟熏成一片,断断续续道:
“咳、咳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钟淳暗骂了一声,眼见火势愈旺,便重重一挥鞭,调转马头往西宫三重门的地方急驰而去。
阮虎将顺帝置于马背上,故意放慢速度跟在他身后,但从后头追来的禁卫犹如饿兽般穷追不舍,他虽以长枪作挡,但不到半晌便逐渐落了下风。
“铛啷!!——”
只闻一声刺耳的金戈坠地之鸣,钟淳蓦地回头看,只见阮虎身上甲胄已然被那群失了魂智的禁卫扒了下来,黝黑的皮肤和鲜血凝成一团,手中长枪也不堪重负地砸到了地上!
“……殿下!!”
阮虎瞳孔骤缩,失声大呼。
只见钟淳竟策马逆着火光回过头来替他扛了一击,脸上额上全是汗,一双大眼睛怒气冲冲的:
“呆子!!你不会往前跑呀!!老是跟在我后头做什么!!”
“……保卫殿下的安危是、是臣的职责!!”
“笨蛋!!我父皇还在你马背上哪!!你不顾自己的生死,莫非连我父皇的生死也不顾了!??”
阮虎嘴唇颤了颤:“臣……是殿下的臣!您的生死才是我放在心上的头等大事!!”
“放肆!!我还不用你这般护着——”
钟淳咬紧牙关,扬起鞭,在阮虎那匹马背上狠狠抽了一记,只听一声嘶鸣与惊呼,那马霎时往前冲出一截,转眼已然跳出了一重火圈!
“——殿下!!”
“阮虎!这是命令,若你将我父皇护送至三重门外,我便让李广平封你为亲卫营的统兵大都督!!”
“……”
钟琼神色惊慌地看着钟淳调转马头,与阮虎往不同方向奔逃而去,不禁吓得抱紧了他的腰,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小……小十三!十三弟!……你可、可千万别丢下皇兄啊!!……”
“你八弟已经去了……若我再有半分闪失,我北、北衢的外祖父是不会放过大宛的!!”
钟淳正在观察这些走尸的行为,耳边却被他六哥的蚊子哼吵得一团乱,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安静!否则就把你丢下去!!”
钟琼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吼,立即闭上了嘴,缩成一团装起了孙子,只不过一双手还牢牢地箍在钟淳腰上。
也不知是何缘故,方才那群木然的禁卫仿佛被何种东西吸引了一般,竟也纷纷朝钟淳涌来,简直像等待着饱食一顿的凶兽一般。
钟淳拧起了眉,电光火石间似乎记起了些什么。
——若没有猜错,这些走尸竟全都是冲他来的!
就连先前在地宫遇险那回,先太子苏醒之后第一个要砍的人也是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座下骏马爆出一声激昂的嘶鸣,原是后腿被那丧心病狂的走尸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短短几瞬,钟淳作了一个决定。
他毅然决然地跳下马来,不顾钟琼破音的大喊大叫,将外袍脱下往井缸里一浸,随即披在身上又往火海中冲了回去。
果不其然,那些走尸果然瞬间弃了钟琼奔他而来,但又偏偏被那重重烈焰给挡在了外边。
内苑中有一道通往芷芜宫的隐蔽小径,只有钟淳和小良子知道。
钟淳小时候生得很胖,宫中没什么人乐意同他搭话,也没有什么皇子公主愿意同他一起玩,就连教书先生都觉得他天生愚钝,不愿在他身上花费功夫。
于是他的时日过得总是比其他人更漫长些。
今日去这个宫折一下柳,明日去另一个宫里荡一下秋千,后日再去御花园喂一会鱼,晃荡晃荡的,也没人管他,于是哪个宫同哪个宫中有捷径,都被他和小良子给摸索了出来。
而内苑的井旁正有一条通往芷芜宫的竹林小径,正好夹在两道宫墙的缝隙之中,走上半刻便能到,届时再从芷芜宫往东走就能到乐微殿,过了乐微殿就是三重门了!
钟淳现下虽然瘦了,但骨架也大了,好不容易才从这小径中挤出去,望见远处芷芜宫碧青的屋檐,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撇了一把脸上汗,灰头土脸地夹着屁股从墙缝中爬出来,一抬头,全身竟倏地一僵——
不远处的石阶前,几个身佩戒刀的禁卫正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无声无息的鬼魅一般,不知在此处待命了多久。
彼时明月在天,夜风清凉,此刻的静谧却更衬得远处火海如同森罗炼狱一般。
有一人负着手转过头来,身影十分修长,那张青面獠牙的傩面在月色下也愈发清晰。
——正是密集金刚的忿怒法相。
钟淳全身上下都僵住了,但他仍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露了怯,壮着胆子道:
“……你这个妖人就是幕后黑手,对不对!”
那人并未言语,钟淳便继续道:
“四哥就是你害死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行刺父皇,是你故意诱导他,才让他被蛊反噬的——”
“我告诉你们,方才我已经命人把父皇送出宫了,他没死!你们的计划失败了!就算把我抓住……”
讲到这,钟淳的话突然卡壳了,随着眼前之人一步步缓慢地走近,他的指尖竟微不可察地开始颤抖起来。
“你、你……”
他心口一窒,蓦地睁大了眼。
只见那张狰狞的鬼面被人缓缓揭下,底下的人露出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小十三。”
还是那双含情凤目与微微上挑的嘴角。
面前之人却再不是那个风流轻佻,总是没个正经的三殿下了。
“……三、三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你不是去金墉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钟淳仍不死心地问道,话中带着一丝垂死挣扎的绝望,却看见钟曦含着笑淡淡地望着他:
“我为何会在这里,小十三方才不是已然有了猜测吗?”
“三哥告诉你,你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霎时,钟淳好似被毒蛇给咬了一口,一股遍体生寒的冷意直直刺透了心房,后知后觉的钝痛逐渐麻痹了手脚。
“三哥,你……”
“为什么”三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觉得后颈猝然一痛,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而去。
钟曦不顾他一身湿袍烂竹叶,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往上轻轻掂量了一下,自言自语地笑道:
“瘦了。”
他低头望着钟淳,右手在他的腰间摸索了一圈,指尖勾起了一枚玉白的荷包。
一缕幽幽的冷梅香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钟曦将荷包放在手心把玩了半晌,便将其往身后一丢:“赏你们的。”
周遭的禁卫得令之后一窝蜂地涌了上去,那精致小巧的荷包霎那间便四分五裂!
几条裹着蚕丝的小虫在他们的争抢中霎时失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荷包指路58章
朕来迟了(︿) 最近三次元事太多,有点抑郁了……我也想更新快一点,等我调理一下……

“胡说八道什么!!动摇军心者全都给我按军纪处置!!”
李广平忍不住地一勒缰,回头怒骂了一声:“太极殿离这三重门才多远的地方,你们是太小瞧那小子还是太小看阮虎了!?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要出来了!——”
“再说了,内苑那两匹马是训过的,蒙着眼睛都能从里边跑出来,除非有人拿刀架在它们脖子上让它们折回去,不然……”
高申亦察觉到他话中隐隐的焦躁,忙打断道:“老李,你少说几句!”
“丞相在后头呢……”
张鄜望着远处,一言不发。
他那身朝服不知何时换成了副轻巧的暗色玄甲,坚阔臂膀上的狮头龙鳞肩盔折着冷光。
李广平闻言只得撇了撇嘴,兴许是被他的情绪影响,连座下那匹马也开始频频撅起了蹄子。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道路近处响起一声急促的马蹄声,跟震雨似地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来了!——”高申按捺不住面上的喜色。
但待那两匹血伤遍体的马儿终于苟延残喘地奔至三重门下之时,他的神色确是遽然一变!
只见阮虎麻木地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张鄜跟前,重重嗑了几个响头,额前鲜血汩汩涌出:
“小人无能!!小人无能!!请丞相赐小人死罪!!”
一匹马上驮着昏迷不醒的顺帝,而另一匹马上的人确是一脸惊慌失措的六皇子钟琼。
“皇上!!”
“……是、是陛下!!”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将顺帝扶下马来,李广平朝手底下吩咐道:“快,找个手脚快的人送圣上回府,让徐太医马上过去诊治!”
钟琼一望见张鄜便失了血色,口不择言道:“……丞相!不是!!不是我!!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是小十三自己跳下马的!!不关我的事啊!!——”
高申见状不对,立即皱眉道:“六殿下,请冷静,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先下来慢慢说,无人要怪罪你。”
钟琼瞪着眼张嘴大喘气,脑海中闪过钟戎临死前万剑穿心的惨状,两行泪珠滚了下来:
“四哥……四哥死了,宫殿全是火!!全是火!!还有那些怪物一样的人!他们好像是死了,但是却还活着,一直追着我们杀!!”
“小十三……小十三突然跳下马,我还以为他要抛下我逃走了……但、但是……他应当还在宫里……”
众人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逐渐拼凑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不禁心头冰凉。
高申喃喃道:“六殿下口中的怪物,莫非是先前淮南叛乱中的……”
“丞相……”
张鄜握紧缰绳,掌心生生勒出一道入骨的血痕。
“高申。”
“末将在!——”
他方才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有种沙哑的阴沉:“集中你手下所有兵马,在神机营回京之前守好京畿的地盘。”
“李广平,带着你的人同我一起,明日之前把宫门给破了。”
然而,宫中这场大火连烧三天三夜,等到他们进宫之时,原先的玉楼琼宇早就化为一片焦土,而宫中的数千禁卫、妃嫔、侍女、太监竟一一不知所踪。
五日过后,上京的另一处天子行宫之中传来了秦王钟曦受诏回宫的消息——
“慎王钟戎与般若教徒勾结,意图谋害天子,今已自行毙命,而圣上如今下落不明,六殿下钟琼、八殿下钟珏、十三殿下钟淳亦皆葬身火海,宫中百殿尽毁,损失惨重。国不可一日无君,万般无奈之下,特以此诏命……”
宦官周隋磕磕绊绊地念着手中那逼真的矫诏,背上冷汗直流:“诏命秦王钟曦回京代权辅政,重整朝纲,直至圣上归位——”
“吴崇检冒销军需,收受官员贿赂,罢兵部尚书之位。”
“裴清侵用工银,以下犯上,罢吏部尚书之位。”
“李淮结党营私,滥用职权,罢刑部尚书之位。”
“……”
砚山行宫是开朝始皇帝所建的一处宫殿,顺帝年轻时常与先皇后来此地避暑,宫中亦有雍和殿、清康殿、宣德殿等处理朝政之所,故而被焚毁的太极殿中该有的东西,这里一样不少。
正值黄昏时候,烛英殿外的浮花浪蕊开得尤其烂漫,山茶跟着了火似的赖在摇曳伸展的树枝上。
亭亭华盖无人修剪,每一枝每一叶都如同一副静描工笔画,被斜阳摹在昏黄的宫墙上。
这里曾是历代皇后的住所,故而连后苑都比寻常殿宇大上好些。
一只三花短毛畜生在宫门前警惕地徘徊着,看着一群不速之客在“自家地盘”上来去自如,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转身逃跑。
忽然,它眼前伸来一只好看而修长的手——
三花猫狐疑地走近,在那指尖处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不知闻见了什么味道,竟一下子皮紧毛竖地弓起身来,朝面前之人凶恶地“哈”了一口,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钟曦挑了挑眉,收回手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畜生鼻子还挺灵。”
他方才亲手收拾了几个“忠仆”太监,在禁卫面前用死生蛊稍微杀鸡儆猴了一番,才算控制住了眼下的宫中局势,早有准备地将先前几位淮南王的旧部迎进宫来。
正和几位复位心切的老臣谈起对敌战略,钟曦忽然接到宫婢的消息,说御膳房的山楂包子蒸好了,于是便歉声着起了身,转头却往烛英殿的方向走去。
“衣裳都给他换了?”
婢女望着钟曦那副眉梢带笑的俊采模样,不由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回殿下,已经替十三殿下净过身了,也……也依照吩咐换上了衣裳……”
钟曦拍了拍她的肩,微笑着踏进门:“旧的那套先别急着扔,我还有用。”
他走进内屋,掀开床前那道杏色凤绣帘幛。
只见夕阳晒着偌大的一张檀木床,上边的人影却小小地蜷在角落里,露出一截细瘦的小腿来。
“小十三,日头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钟曦坐在床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和从前一般笑着在钟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怎么,几个月不见,脾性长了这么多?还在生三哥的气?”
“都一天一夜没吃饭了,给你带了山楂包子,吃不吃?吃饱了再继续睡怎么样?——”
他拿起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低头咬了一口,故意发出咀嚼的声音:“嗯……真香……真甜……连汁都是甜的……”
然而,床上的那个身影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转过头,露出一个幽怨的眼神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挠着腚抱怨地发牢骚。
他的小十三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安静得像变了一个人。
钟曦吃掉了手上的包子,默不作声地爬上了床,一把将角落的人给搂进怀里。
钟淳的呼吸很浅,若不是他还睁着眼,会让人以为他早已睡着了。
“小十三,三哥同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出人意料的,钟淳竟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钟曦见状不仅不恼,反而笑着搂紧了他:“不想听故事啊,你以前在学堂可喜欢听故事了,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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