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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狐狸宝贝)


钟淳心中滋味难辨,讷讷地道:“你身上的蛊便是那时为他们皇后母子所受?……你种得究竟是什么蛊?怎地每日都要喝那么苦的药?”
张鄜空出一只手捋了捋他的额发:“是,我为他们受了蛊,但钟峣并未依言放过他们母子二人,而是暗中派了细作混在我军的伤员之中一起回了城……之后的事便是你在地宫中看到的那样,你父皇不舍他们尸身腐化,便让寒容与每年为其根种‘冰肌玉’,反教有心之人趁了空子。”
“至于我身上所种之蛊——”
他神色从容,避重就轻道:“只是比寻常的五蠹蛊更特殊了些罢了,虽不致命,但也是我这些年来未曾婚娶的原因。”
钟淳撇着嘴道:“……既然不曾婚娶,那、那暄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看见那人眼里多了一点笑意,气势又短了一截,遂恼羞成怒道:“……我是关心那小魔头才问的,你这么看着我作什么!!”
张鄜高深莫测地收回了眼神:“我对暄儿确实有诸多亏欠。”
“当年我父亲过世后不久,我大嫂与大哥也在时疫中没了性命,只留下一个不满足月的男婴。家中长辈知晓我下辈子并无留后的打算,便劝我将其收养下来,认作亲生的抚养,也算是给张家留了根系。”
“不过此事京中只有鲜少人知晓,就连暄儿自己也不知情……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钟淳乍然得知小魔头的身世,呆愣了半晌,半是惊愕半是心花怒放,但明面上还是绷着脸,装着很老成的模样道:
“哼……小魔头从小就没娘疼,你这个爹又常常对他不管不问,陈勖不比陈仪有出息,每日只知道纵着他,才将小魔头的性子惯成那样!才九岁便这般嚣张,这样下去还了得!得找个严厉的先生来好好治治他……”
他心情渐佳,还欲再得意洋洋地“高谈阔论”三千字,抬头一瞥那人的眼神,却又突然忘词般的失了语。
张鄜就这般安静温沉地望着他,眼底好似一床平息而宽广的河流。
“张鄜……”
钟淳情不自禁地开口叫了一声,右手撑在那人硬邦的胸前,恶狠狠地在心口的地方按了按:
“……那这里……现在住着谁?”
“你说呢?”
他似乎对这回答不甚满意,看着眼前那突耸的喉结,竟偏头往那处飞速地吻了一下,舌尖还钩子似地扫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湿痕。
紧接着,他便感觉那平稳的心跳霎时如遭重锤般,一下一下地击在掌心之中。
“张鄜,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上我了?”
钟淳不知死活地翘起了嘴角,仰起头望着张鄜。
张鄜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冷不防地将人拦腰扛了起来,不顾小殿下激烈的反抗叫唤,重新丢回了自己床上,脱下缎裤后没忍住又给了一巴掌。
“给点甜头就要造反了。”
他想:“还是欠收拾。”
慎王府。
一人乔装打扮地冒着风雪潜入府中,直到进入书房之后才谨慎地卸下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
——此人正是几日前被温允抓进邢狱审问的四名修葺工人之一。
“殿下,小人才几日未来,这府中怎地连看门的人都成了生面孔?”
钟戎着了一身雪色百花龙锦毡袍,手中闲闲地抚着一柄未出鞘的剑,面上的神情确是阴晴不定:
“噢?你不知道?”
那细作表情懵然:“殿下在说什么?小人前几日才被抓去邢狱,眼下才刚见过教主,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替您传口信了……殿下明鉴!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钟戎这才转过身,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朝门房吩咐道:“来人,替客人沏茶。”
细作这才安下心来,捂着端来的热茶歇了口气。
“狱中情形如何?”钟戎问道。
细作叹了口气:“老三、老五和老六都没了,听说是被那姓温的阎王活生生折磨走的,死之前也没有透露过您与教主的半分消息。”
“但他们对我倒是很奇怪,我在里边一点苦痛都没受,反而每日有肉吃、有酒喝,最后什么也没问便将我放出来了……”
钟戎微微抬眼:“你们教主有何话要我说?”
“教主说,殿下不要太过心急。”
细作低头道:“三个月后的皇帝寿宴,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眼下陛下的神智还未能被您完全操纵,殿下需要再等等,等……”
“等什么?!再等下去,我还未动手,便已经教张鄜的人给困死在这了!!”
钟戎猛地站起身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极其怨毒之色:“那人以护卫安危之名,明目张胆将我慎王府中的人都暗中换成了他的眼线,从今往后我所做的一切都再也瞒不过他,你们教主还要我等,等什么!?等着被赐死吗!?”
他恨恨地盯着那细作,突然笑了一下,握着那柄剑朝他走去:
“还有你!为何张鄜将其他三人都折磨至死,却唯独将你留了下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是真将我当成蠢货了吗?!”
“必是你早已暗中与他勾结,想要陷害于我!……”
细作听罢大惊失色:“殿下!!小人是清白的!!眼下府中群狼环伺,只有我才能替教主向您代话!若是您杀了我!!那教主便再帮不了您了!!您不能杀我!!——”
钟戎闻言冷嗤一声:“教主,什么教主?他将我当棋子,莫非我便要乖乖听从他,任由他摆布?笑话!”
“只要有那死生蛊的母蛊在,拿到父皇的诏书也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你——”
剑光寒芒一闪,一片猩红喷溅而出,还未饮罢的热茶淌湿了杏色的狐裘地毯,就连碎瓷也裂成数瓣。
钟戎漠然地看着细作死不瞑目的眼睛:
“要怪便只能怪你跟错了主子。”
大殿佛烟袅袅,隐隐有海潮般的木鱼声从远处传来。
莲青色的帘帷后,一双枯瘦而苍白的手正横在钟鼎之上,一滴一滴的血接连不断地涌进炉中,却仿佛被何物疯狂地抢噬一般,片刻后便没了踪影。
“蠢货!!”
脸覆鬼面的年轻男子听完属下递来的消息后,连那獠牙金刚也仿佛变得更狰狞了几分,终是忍不住地一脚踹翻了一地的莲灯,冷笑了一声:
“早便知道钟戎脑子不好使,却没想到连张鄜这么简单的离间计都看不出来,天真地以为有死生蛊便万事大吉了,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本想着让他在平昌军入关后再动手,眼下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宁玛萨迦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希望他就这么躲一辈子,最好躲到张鄜尸骨无存之后,别到时候出来坏了大事。”
“母亲——”
“放心。”
帘帐后的那只手依然有条不紊地转动着手中念珠:“鬼子母神在上,他们都会有报应的。”
那声音淡淡:“宁玛萨迦的脾性我清楚,不必担心他。”
“为娘只怕,届时坏了大事的人会是你啊。”
“曦儿……”
鬼面人沉默了半晌,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母亲,孩儿……”
“我还要清修,你先出去吧。”
那淡如云烟而毫无感情的声音道:“你的弱点你自己清楚,自己再回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吧。”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进入收尾阶段~虽然不知道要收多久( )后面可能有点虐,但是结局是he

一场雪过后,天气渐暖,春意渐浓。
张府后院那些个石榴与枇杷树纷纷抽条发了新枝,从廊下望去一窗明晃晃的新绿,亮得人心悦神怡。
然而,朝廷的时局却不似这大好的春色一般坦荡明朗。
顺帝时日无多是众臣心知肚明之事,若是皇帝早早立了诏书传位于哪位皇子也便罢了,坏就坏在大宛朝中如今既无太子也无诏书,便使本就敏感的立储一事更加扑朔迷离了。
丞相张鄜公然拥护十三皇子的举动已不是秘密,凭着他在朝中多年的根系人脉,这储君之位就算落在钟淳头上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但眼下偏偏四皇子正得圣眷,似乎背后有高人指点,皇帝亦是病得糊涂,万一当真“失手”写下什么诏书,那届时就算张鄜权势再通天,想要将钟淳扶上宝座亦是难上加难。
在众人为此水深火热的局势而忧其自身时,钟淳在张府确是过了好几日没心没肺的神仙日子。
他身上只着了件桂黄色的单衣,露着白嫩纤细的胳膊小腿,酝酿了半天才扭捏道:
“……张鄜,我央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张鄜回府时刚收了公孙家的重礼,正将那盒中之物取在掌中观看,听见钟淳的声音,便放下那物,将他一把抱在自己膝上:
“怎么?想回府了?”
钟淳感觉那人温热粗糙的掌心裹着脚背摩、挲,不由面上一热,讷讷道:“是、但是……也不是。”
他仰头看着张鄜那张眉目如锋的脸,下定决心道:
“我想……将府上的禁卫军重新修整一下。”
皇子封王之后多有王府,王府再向各地招募本府卫军,卫军一强大,便容易形成一股势力。
譬如宫中的羽林、龙武、豹韬三军,便是在顺帝曾经王府上的卫兵汇集而成。
而钟淳年纪尚轻,还未加冠,甚至赐的宅子也未曾有过封号,因此府中的卫兵暂时都是由温允派去的金吾卫充当而成。
“府上的卫兵看不顺眼?”
张鄜似乎也对钟淳这突如其来的上进心感到奇异。
钟淳道:“他们是挺好的,可是……可是我总觉得他们只是表面上尊敬我。事实上,背地里都不大瞧得起我。”
“还有啊……”
他鬼鬼祟祟地凑到张鄜耳边:“——我最近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我,说不定是谁派来混进府里的细作呢!若是再不好好修整一下卫兵,哪日我被人杀了都没人知道!”
张鄜闻言微微挑眉地“嗯”了一声,随即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思考中。
眼下情蛊已然发作,他的身体出现异状也只是早晚之差,就算在钟淳身边安排好自己信得过的人,若是哪一日自己当真遭逢不测,指不定那些人什么时候便反了。
——放手?
还是不放?
钟淳巴巴地等了好半晌,才得到了那人的回话:
“淳儿,你要修整府上的卫兵,我很赞成,甚至可以将金吾卫和神机营的将士抽调给你,但是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这些人是你府上的卫兵,应当由你自己亲自操练,六个月……不,三个月之内,你要同他们同住同吃同练,直到将这些人驯服为止,做不做得到?”
钟淳对军营的操练还未有个概念,闻言想当然地胸有成竹道:“不就是同他们一起住吗!小菜一碟!先前我被小魔头折磨的时候都能忍,他们有小魔头恐怖吗?这定然做得到!”
张鄜继续道:“第二,这三个月的期限内,若是碰到什么困难,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解决,不要想着找我,我不会出手帮你。”
钟淳闻言不禁失落地“啊”了一声,但心里开始悄悄盘算:
到时候若真遇上什么变故,大不了声泪俱下地向那人撒娇卖惨一番,张鄜吃软不吃硬,肯定没有话里说的那么坚决!
于是便答应道:“……好,我做得到!”
“第三——”
说到这,张鄜话音一顿,提了个很不寻常的要求:
“在军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哭。”
“就算实在难受,也不能在人前哭。”
“做得到吗?”
钟淳道:“那……那受伤摔疼了也不能哭吗?”
张鄜道:“不能。”
“怎么,是不是做不到了?”
钟淳想了一会,很不服气地道:“那我要是受了欺负怎么办!我什么时候才能哭呢!”
“放心,里头没人有胆量欺负你。”
张鄜不轻不重地握了握他微凉的小腿:“有什么天大的委屈都往心里憋着,等出来见到我再哭。”
“做得到吗?”
钟淳苦着脸自个儿寻思了一会,最终还是妥协地点点头:“好吧。”
他有些不舍地把脑袋埋到张鄜的怀里,深深地吸那人身上那缕令人心神俱宁的檀香气。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股檀香里的甜息似乎重了些,带着药意的苦味却反而轻了,闻着更上瘾了。
钟淳假装自己是胖猫儿在那人胸口蹭来蹭去,不一会儿便被警告地拍了一下脑袋,反倒放松地嘿嘿傻乐出声。
“咦?”
他撒了半天欢,似乎察觉了什么,握着张鄜的右手腕,只见上边空空荡荡:
“你的佛珠呢?”
张鄜看着他:“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怎么就不需要了?我觉得挂着挺好看的,就算不好看,也还能辟邪啊……”
钟淳正发愣,却感觉那人倾身过来,低头吻了一下自己的发顶,紧接着嘴唇便缓缓移至额头,眉眼之处。
吻了一下、两下、三下……
仿佛飘了一场绵密而悠长的细雨。
而钟淳就像被雨打湿的小动物,一张脸瞬间涨红。身子不堪重负地抖了很久,似乎经不起这种飘飘欲仙的销魂,没一会就“唉哟”一声栽倒下去。
张鄜接住他,顺势搂进怀里,随即便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紧而有力地抱了他很久。
钟淳的肩膀被勒得有些发痛,但心里却美滋滋的:
哼……虽然张鄜嘴上说不许干这不许干那的,但其实他也是有点舍不得我的——
张鄜为钟淳抽调的亲卫很有讲究。
首先,左郎将选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试剑大会上与公孙家的世子公孙觉。
公孙家靠着经商起家,门下生意产业几乎遍布大宛,可以说是上三家之中实力最雄厚的“钱袋子”。
如今乔家已垮,上三家的平衡骤然被破,姜家与公孙家在上京便有些日月争辉的意思。
比起姜家,张鄜更倾向于从公孙家挑人。
公孙家现任家主就是个老滑头、墙头草,为了不被卷入这场权利斗争实在是煞费苦心,点头哈腰地往慎王府与丞相府中各送了一份重礼,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此举不仅没有让张鄜软下心肠,反倒提醒了他公孙府中还有个可用之人。
公孙觉年龄比钟淳虚长几岁,性情温厚有涵养,放在亲卫里正好合适,还可以借此拿捏敲打一下公孙一族。
至于亲卫的统领,乃是张鄜从曾经的旧部中精挑细选出的一人——镇西军奉车都尉李广平。
和他一起被调拨过来的还有曾经的校尉参军高申。
李广平年过半百,多年前曾在沙场上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一只眼”,他浑身上下流着从军之人的铁血,据说就连入睡时也要枕着兵戈铁刃才能安心。
与弃武从文多年的张鄜不同,李广平如今仍对边疆的诸多军营都有着非一般的威慑力,沈长风见到他也得恭敬地唤一声“老师”。
“老高,你说丞相这回指名将我调回上京,是想敲打一下我这老骨头呢,还是想借机把我的位子让给那个姓吕的?”
李广平长了张紫黑阔脸,眉毛浓密如虬,眼睛一耷拉便无形中露了几分煞气。
他自言自语道:“他娘的,我天生就是打仗的料,凭什么让我来当这个什么狗屁亲卫统领,天天跟在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后,我可不稀罕干!”
高申闻言闲笑道:“你可知足吧,眼下是亲卫统领,若到了日后……指不定便是禁军统领了,李兄若是不稀罕干,便去向丞相请辞,这么好的差事想来应当有许多人愿意抢着干。”
李广平闻言“哼”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将目光十分凶狠地转到了校场上去,只见他口中“乳臭未干的小子”正站在一片春光日头里,举着长枪同对面的一个黑炭小子相持对峙着。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虽然心里极度不想承认,但那看上去跟水豆腐捏出来似的十三殿下,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无能。
只见钟淳手持着一柄金漆捣马枪,挺着小身板不偏不倚地站在日头底下,一张脸被晒得汗流满面,但仍中气十足地朝对面喊道:
“那个黑炭!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出招!!”
“黑炭”模样很呆滞,嘴巴抿得紧紧的,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憋出一句话:
“殿下……不要打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黑炭”名叫阮虎,年岁与钟淳相仿,本是在城中下九流之处耍花枪的一名学徒,但因着他舞刀弄枪的身手实在不凡,便破格被高申底下的卫队给收容了,一路带到上京来做“孩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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