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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深情寡夫(吃糖了吗)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要你忘记聂如稷了,你回来好不好?”
眼泪合着雨水砸在石台上,模糊了视线。
他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忘情药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徘徊在祭台周围的护心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落在了他手中,冰冷的鳞片竟然散发出了一丝丝温度,蹭了蹭他的手指。
找不到主人的护心鳞嗖地一下飞起来,不再无头苍蝇般的乱窜,向着东海的方向飞去。
聂朝栖脑中嗡鸣,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重新燃起了期望。
书中言道,鲛人乃天地钟情的造物,生于深海,死后魂归海底,重新化为一颗蛋,等待再次孕育而生。
只可惜鲛人一族生活的地方,在海渊最深处,是人类绝对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哪怕是最强大的修士,也抵不过能将人冻成冰雕的刺骨海水,抵不过将人骨头碾碎的重压,更不可能依靠双腿逆着海流抵达那里。
但聂朝栖还是半点没有犹豫,他将一根丝线牵引在护心鳞上,飞身追去。
......
姜偃失去意识时着实松了口气。
总算昏过去不用再熬着了。
再睁开眼,他以为自己会回到幻境外的王城旧址。
没想到却是再一次掉进了之前梦里的海底深处。
那只曾经出现过在梦里的鲛人仍旧静静漂浮在他面前,安静的注视着他。
他手中还攥着鲛人梦里落泪的珍珠。
想到自己占着别人的身体被千刀万剐,一时间内心愧疚又心虚,却又发不出声音。
直到鲛人甩着尾巴,游到了跟前。
这一次,他终于借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珍珠,看清了鲛人的面容。
姜偃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柔和微光下,照亮了鲛人清丽俊逸的容颜,眉眼深邃,轮廓分明,比之作为人类时更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美丽。
聂......聂朝栖......怎会是他!
姜偃重新打量了他的尾巴,之前一切总像是蒙着迷雾看不真切,现下他仔细看着,终于发现聂朝栖的尾巴虽然与他相似,却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人鱼腰间,一圈明晃晃的狰狞刀疤,整齐排列。
姜偃猛地捂住嘴。
心脏像是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记得聂朝栖是人类,他是人类!他不是鲛人,怎会如此!
人鱼歪了歪脑袋,伸出舌头,味蕾在冰冷的海水中,品尝到了一丝从面前之人身上飘出来的带着温度的咸味。
见人类面色越来越红,掐着脖子像是要窒息,游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闭着眼吻了上来。
一口气渡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心声。
【我等你很久了】
【你、你怎么变成鲛人了?】姜偃满脸茫然无措。
鲛人摸着他的脸,淡漠的声音传来:【为了孵你的蛋,鲛人蛋只能在深海里被孵化,人类的双腿到不了深海】
如果姜偃只会生存在海底,他就舍弃双脚,变作一条鱼,追随着他的身影来到海底。
海底孤寂寒冷,见不到阳光,他就像个徘徊在这里的幽灵。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离去。
没有什么比“他不在了”更令他绝望,如果要活在姜偃不在的世界里,他宁愿连自己的存在也被彻底抹除。
他看着那枚数百年没有动静的蛋,又看着眼前呆滞住的人类青年,歪着头冒出了疑惑。
【只是,原来你不在蛋里啊】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鲛人啊!他又怎么会从鲛人蛋里出来!
姜偃感觉眼眶控制不住的发酸,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他握住鲛人的双臂,头忽地抵在他的胸膛上,眼泪汹涌而出。
他忽然抽噎了起来,又从浅浅的抽噎变成崩溃大哭,在发不出声音的海底无力的张着嘴,抓着鲛人的手用力到像是要嵌进他的手臂里。
【聂朝栖......聂朝栖......你不能这样......】
只是幻境罢了。可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感受到的钻心的痛楚是什么,他只知道,聂朝栖不能这样。
鲛人无措地环住青年,和他比起来格外纤细的肩膀不停脆弱颤动着,他低下头一点点吻去他的眼泪:【你若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这样了】
【可你不能离开我,我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姜偃】
【你别难过,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只是觉得,只要能接近你,变成什么样都无妨】
姜偃一时间哭得更大声了。
他怎么这样?
他仰起头,正想说什么,眼前的一切倏然破碎。
没有大海,没有那枚始终孵不出来的蛋,也没有徘徊在海底孤独守候的鲛人。
出现在眼前的,是沸腾着飘向天际的血沼,还有落在他手心的——薛雾酒的眼睛。
王城中,秘境画面再次出现。
一道阳光穿破终年乌云密布的王城旧址上空,逆流向天际的鲜红雨滴,如同漫天吹拂的红花,姜偃跪坐在中间,手中捧着薛雾酒的眼睛,泪流满面。
屹立不倒千年的王城,顷刻间灰飞烟灭,飞尘轻如柳絮,随着血沼一同升空。
画姬手中美人扇啪地掉落。

画姬一直期待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深陷当年那场王城风云之中的三人,为何最后一个苦等心上人不来,再见面却是对方带人来砍下自己的头颅;一个杀人时还能一脸冷酷,却在走出王宫的瞬间失去理智,走火入魔屠杀数千人;一个被吊挂在城门上形若干尸,苦熬百日,又被架在火刑架上,受千刀万剐之刑,砍断手脚泼油点火还是不死,被恐惧憎恶,诅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她受困于这个问题许久,没有答案,她就永远也不能离开王度城。
只是她其实也知道,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姜偃舍身成为阵眼,替换魔头的眼睛,却不一定解得开这个结,也度不了旧都废墟内数千枉死冤魂。
可如今,姜偃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画姬的脑海里,多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
许多年前,曾有一鲛人,舍身以血肉喂食,苦他们所苦,悲他们所悲,化解他们心中的怨恨。
正如他现在,把所有将冤魂束缚在这里的痛苦记忆形成的污秽,统统吸纳到了自己身上,净化那些冤魂,助他们解脱。
一本散发着金光的宝册在他面前摊开,一道道被净化的亡魂钻进册中,书页翻动,逐一将名字记录在上面。
姜偃面前,一个边缘笼罩着淡淡白光,身影半透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女子脸上可怕的脓疮随着怨念消散,恢复成本来的样貌。
她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那张脸,正是姜偃曾见过的,城主画姬的脸。
“你是......棠梨长公主?”
女子微微伏身,以表尊敬和谢意,随即身影也进入了判官决内。
虽然什么都没说,姜偃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棠梨长公主寝殿内,有一副保管得很好的画,只是在她毁了脸之后,就收起来不再挂出来。
画姬,乃一副由少年将军为心上人亲手执笔所画的美人图化形为妖,物随主人形,画姬也被画上所画的棠梨公主惨死的愁怨束缚着。
这就是她执着于许多年前的旧事的原因。
结果,竟比她想得还要好。
棠梨虽然自刎,却是出于愧对子民的负罪感,不再是当初苦等爱人不来,又惨被爱人亲手所杀的哀怨女子;宋岐紧随之后殉情,也没在癫狂下屠杀王城百姓,酿成大祸。
原来这事也不必闹得那般难看。
画姬心中多年郁结消散。
过去早已无法改变,死去之人的时间便只能停留在过去,但不应被束缚在过去。
她也不该一直纠结那些过往,让时间凝固在最痛苦的时刻,导致所有人都不得超生。
无论是活人,还是亡魂,终究都要如同洪流一般向前。
画姬心头思绪感慨万分,盯着王城旧都消散,就像在送别一个陪伴多年的故友。
坐在一旁的“画婴”忽地站起来,身旁动静将画姬思绪拽了回来。
扭头看了看秘境之中还发呆流眼的姜偃,画姬瞬间警觉,飞身拦在“画婴”与秘境之间:“你要做什么?”
“画婴”满脸烦躁:“他哭了,你没看见?”
听他这么一说,画姬更防备他了,招来掉落在地上的美人扇,仿佛只要“画婴”有异动,就会立马二话不说攻向他。
她慎重道:“妾身知道魔君陛下最厌烦哭哭啼啼的人,但姜公子不同,还望陛下不要因此动手取他性命。”
一旁早就看傻眼了的四师弟白蔹这会更是浑身一颤。
他不敢置信的望向一身喜服的少城主:“你......你说他是谁??”
画姬懒得理他,只顾盯着眼前的“画婴”,她的“儿子”。
画婴是她从薛雾酒的眼睛上提取出的一缕神魂,加上她随手画的一副画像化形而成。
她既然是画妖,画婴当然可以算得上是她的儿子。
别说画婴,周围这些漂亮侍女,也全都是她的“女儿”。
画婴化形后,其中神魂诞生了一个意识,本质上来说还是薛雾酒,只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只有作为少城主的记忆。
数日前,另一道神魂钻进了这具躯体,找上了画姬,要她配合将姜偃骗进秘境。
就是眼前这个占据着画婴身体的魔头。
他和画婴同为薛雾酒,却大不相同。画婴还是单纯了些,眼前这人,却是正儿八经的魔头本人。有记忆,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杀人的那种。
哪怕画姬曾经是薛雾酒手下领兵的魔将之一,这会也还是选择站在旧主的对立面,想要在魔头发怒杀人时,护下姜偃。
被画姬拿提防的眼神看着,魔君本人更加恼怒:“谁要杀他了!”
他气得直甩袖子,眨眼消失在原地。
“我过去给他擦眼泪还不行吗!”
画姬愣在原地,眼睛眨了眨。
......咦?
......
一回生,二回熟,姜偃知道这些亡魂都是进入判官诀内,等待他有能力打开鬼门关的时候,好去往生的。
做了好事,也成功拿到了薛雾酒的眼睛,他心里却郁闷又酸涩,忍不住去想聂朝栖之后会怎样。
他追他追到了海里,他出现一下又消失,不知道会不会让他难过。腰上的刀疤也看得他揪心,不敢想聂朝栖是怎么从人类强行变成鲛人的。
姜偃只能安慰自己,那只是幻境,不是现实,现实里他与聂朝栖从未认识过,自然也不存在聂朝栖会为了找他把自己变成鲛人这事。
这个安慰显然没法让他慌乱的心神完全沉静下来。
奇怪,他还从来没见过幻境会在进入其中的人离开后,还会继续自行发展的。
就算多维持一会,也不至于横跨数百年之久。
这个疑点让姜偃完全安心不下来,他总觉得自己缺少了一部分关键信息,导致他好像弄错了什么。
万一他去的,不是简单的幻境......
【呜哇哇哇哇!姜偃你干嘛!你刚才去哪了,我一下找不到你的意识了,跟你说话你也不回答!】
邪魔被酝酿着暴风雨,不断掀起惊涛骇浪的识海撵得吱哇乱叫,四处狼狈窜逃。
【你能不能先冷静一点!】
姜偃冷静不了一点。
他这人有点钻牛角尖,不是那种遇到问题也能无视的人,会忍不住一直想,直到心里得出了确切的答案为止。
他最受不了模糊不清的东西,什么都要准确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但越想,他心里就有种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的心慌。
要是那不是幻境,聂朝栖岂不是一直以为他心里还有聂如稷,这么以为了几百年?
姜偃猛抽了口气。
恨不得现在冲回去抓着他的肩膀把话说清楚。
事情不是这样的,一定要听他解释啊!!
可现在整个旧址都灰飞烟灭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去的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就是想回头去找人,都找不见了。
脑海已经被聂朝栖的名字刷了屏,大脑过载,在外界看来就是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将所有亡魂名字记好,判官诀钻回了他的身体,整个秘境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宽敞空地,姜偃忽然感到腹部一阵钻心的疼。
像是有只手在里面翻动一样。
冷汗顷刻间就从额角淌了下来,倒比不上他覆盖到小腿,被血沼腐蚀的灼痛,就是又酸又麻,发作起来一阵阵的,让他觉得怪异。
他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弯下腰,头都快要抵到了地面。
心中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
不能吧,他好歹是个修士,真吃坏了肚子,岂不是太丢人了?何况他贪人间的口腹之欲,这些年也没少乱吃东西,乱七八糟的也不是没吃过,从来也没把他吃坏了。
那难道是,不知不觉间中了毒?
正琢磨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面前的空气忽然被一剑斩开,有人从裂缝中走出来。
一只眼熟的鞋子出现在姜偃面前。
白衣仙人的衣角在他眼前晃动着,清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阿偃,闹够了吗?闹够了就随为师回去。”
竟是聂如稷!
偏偏在这种时候来!
在姜偃狼狈趴在地上,满身泥土,双腿失去知觉动弹不得的时候。
姜偃下意识去找自己遮脸的盖头,很快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他强忍着痛楚断断续续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要想杀我这个逆徒,你就动手吧,我现在打不过你,没必要非要把我抓回去再行刑,你何时在乎这些没用的礼节?但木傀宗的人,不是我杀的。”
“为师知道。”
姜偃做好了他不信的准备,没想到他却这么平淡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脑子当下都空了一秒。
他一直以为聂如稷要杀他,是因为他觉得他是木傀宗惨案的凶手,结果原来他知道他不是凶手吗?
姜偃只觉得浑身发寒。
“那你当时要我认罪,在那么多人面前,判我为灭门案的凶手,是为什么?”
聂如稷淡淡道:“阿偃,你心太野了。”
姜偃抬头,呆呆问:“什么意思?”
聂如稷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他狼狈的小弟子:“你以前不是总说,这辈子都要抱紧为师的大腿,可你食言了。你说,你不愿提升修为,不想拥有太长的寿命。”
聂如稷曾经最厌烦弟子事事都要依靠他,每日都要找他来说话。
山上的花开了要找他说,谁欺负算计他了要找他说,救了只瘸腿的兔子都要找他说......小弟子在耳边叽叽喳喳,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着实扰人。
他不懂花开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就是被强行拉出去,站在满枝桃花树下,也不明白小弟子欢喜什么。
他不懂他呲牙咧嘴在他面前跳脚,说要找机会报复回去那些算计他的小兔崽子,要拿柳条抽那帮混蛋的屁股时,在生气什么。
他不懂他缠着他,说着世家欺负他,却不知道他抱对了大腿,打了他这个小的,背后还有老的给他报仇时,满脸得意开怀是为什么。
更不懂他明明喜欢那兔子,却还是在兔子伤好后放归山林,明明不舍还要这么做的原因。
这些通通都与聂如稷所想不符。
被人打了,自然应该咬牙苦修,直到能杀回去为止。
喜欢什么东西,夺走占有就是。
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么想的,一天,聂如稷在姜偃言笑晏晏地给他变出一块人间点心的时候,问他开不开心的时候,就直言不讳道:“不开心。你说的那些与为师何干,我听不懂,也不想知道。”
小弟子面上有些悻悻,讷讷道了歉,满脸歉疚。
“是我话太多了,打扰了师尊修行,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犯了。”
他眼眶有些红地道了歉,从那天之后果真再也不来跟他说那些废话。
那日之后他越来越沉稳,也越来越有大师兄的样子,旁人都说他性情沉稳温和,待人和善。
他人口中的姜偃和聂如稷认识的那个聒噪,容易被气得跟个兔子一样窜来窜去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对他们口中之人感到陌生,就像一个叫着姜偃的名字的陌生人。
姜偃不再来烦他,每次见他都是为了汇报宗门事务,帮他安排处理需要他出面的场合,彬彬有礼,恪守弟子的距离,甚至很少再像以前那样莽撞闯进他寝殿内寻他,只在门外高声唤一句师尊,聂如稷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变得轻松起来。
出生至今数百年来,作为一名天才剑修,他头一次感觉经脉滞涩,胸口憋闷着一股郁气,压得他喘不上来气,修炼频频走神,总忍不住望向门口,看看那道往常来得十分频繁的身影是否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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