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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遗落(问君几许)


“哥……”他想伸手去抓秦越,但抓了个空,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钦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他脑子当时还是木的,看看病房的天花板,又看看坐在病床边神色焦急的林珑,竟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直到林珑叫他:“小舟!你终于醒了,你要吓死妈妈啊!”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切:“妈,我哥呢!秦越呢!秦越怎么样了!”
他手上还扎着吊水的针,林珑怕他把针弄掉,着急去摁他那只手,闻言动作顿了下,接着背过脸抹着眼泪。
林钦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濒死的鱼,睁着无望的眼睛,看着他妈,用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的语气问他妈:
“妈,你别哭,你为什么要哭啊,我哥呢,他在哪……”
“秦越在哪,我要见秦越,妈,我哥在哪儿……”
林珑抱住他,泣不成声:“小舟,你听妈妈说,你们出了车祸,那个司机喝了点酒,错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小秦他……”
“他怎么了?”林钦舟紧攥着他妈妈胸口的那块布料,身体颤抖得看东西都有重影,语气却平静极了,“妈,他怎么了……”
林钦舟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大片的鲜血,那么多,那么红,仿佛他哥身上所有的血都流干了,淌进雪地里。
“妈,你告诉我,秦越他……怎么了,妈,你告诉我啊……”
“小舟你别这样……小秦他、他没能救过来……”
林钦舟怔在原地,他缓缓松开紧攥着的手,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妈。
什么叫没能救过来?
没能救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不信。一定是秦越和他妈联合起来在骗他。
一定是骗他的。
“我不信,妈,你是不是在骗我?”他胡乱地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甚至挤出一点笑,“妈,我哥是不是躲起来了,我要去找他。对,我要去找他!”
他是很怕疼的一个人,这时候却眼也不眨地拔掉手上的输液针,连滚带爬地要往病房外冲。
“舟舟,你别这样,冷静点,你听妈妈说,别吓妈妈……”
“妈,您是在骗我,对不对?”林钦舟绷着身体,手背上青筋毕现,被扎过针的地方甚至渗出血珠子。“我不会信的,我要见我哥……妈,求您让我去见秦越,我要见他……”
“舟舟,小秦已经不在了,你见不到他了,你——”
“我不信!”林钦舟忍到极限的情绪彻底爆发,“如果见不到他我是不会信的!我一定要见到他,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是活着还是……还是……”最后两个字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几乎是带着乞求地看向他妈,“妈,我求您,让我见见他……”
林珑也一直在抹眼泪,然后从昂贵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林钦舟:“舟舟,妈妈不会骗你的,这种事,妈妈怎么会骗你,又为什么要骗你……”
林钦舟急切地将纸接过来,接到的却是秦越的死亡通知单。
白纸黑字,敲着医院的印章。
林钦舟看着这张纸,看了很久很久,把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甚至那个印章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烙印在脑子里一般。
他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来不及从床上下去,倒头就吐了出来。
“舟舟——”林珑过来抱他、给他擦脸、擦嘴,但这样的触碰让林钦舟的身体更难受,他推开他妈,赤着脚冲进卫生间。
下一秒,胃里又是一阵翻滚,他手掌抵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吐了又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才脱力一般跌在地上,背靠着洗手池,颤抖着手,将那张通知单又看了一遍。
林珑站在门口焦急地看着他:“小舟……”
背后的冷汗湿了干,干了湿,黏腻地贴在背上,林钦舟异常艰难地抬起头:“妈,让我见见秦越……我必须、必须见他……”
那之后的一切都是混乱而模糊的,林钦舟还是不太能记起所有,隐约只记得他站在冰冷的太平间门口,远远地看见工作人员拉开一个冰柜,他想走过去,双腿却不听使唤,像被什么用力钉在原地。
他根本不敢过去,仿佛只要他不去面对,秦越就还在,但只要他去看了、认了,秦越才是真的没了。
求林珑带他过来的是他自己,最后落荒而逃的还是他自己。林钦舟恨那样懦弱的自己,蹲在电梯边的垃圾桶前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没两天,姥姥也走了,林钦舟去见了老太太最后一面,老太太握着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给他留了句遗言:“小舟,你和小秦,你们不能在一起……”
他当时太难过了,就好像秦越走了,连带着把他也一起带走了,留在那里的只剩下一具躯壳,所以他几乎是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问姥姥:
“姥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您放心吧,秦越死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但如果哪天我也死了,您能让我们在一起吗?”
姥姥最后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病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似乎都处于一种毫无意识的状态中,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人和物,也感觉不到冷暖饱饿和各种情绪,他把自己整个封闭了起来,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成了一个毫无生机的木头人。
等他终于开始对外界有所反应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外,清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心理医生。
他大脑完全空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还是本能地恐惧接触外界。
一直到经过一段很漫长又痛苦的治疗,他才慢慢变得像个正常人,但心理问题仍旧严重,每天都要靠吃药才能让自己不发病、不糊涂,正常的和老师同学交流。
他知道自己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刚开始当然是很难受的,谁都不喜欢这种糊里糊涂的感觉,不过后来就逐渐觉得无所谓了,那部分记忆毕竟已经久远,不会对他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心理医生也说:“想不起来的事情倒不如放在一边,总是刻意牵挂着反而是一种困扰,Lin,你们国家有个成语叫随遇而安,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你该试着这样做。”
后来林钦舟也真的终于做到了,那些关于珊瑚屿的记忆,不管好的坏的,想的起来想不起来的,都被他一并存封在心底最深处,轻易不敢去触碰。
因为只要一想,他就会感到痛苦难受,久而久之他的身体就形成了保护机制,真就把那些都遗忘了,等他后来再去想的时候,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十七八岁的夏天成了一场幻梦,被海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那些欢笑和痛苦,鲜血和承诺,也跟着那场梦一并散了。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曾经怎样绝望又用力地爱过一个人。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想起来。
但哪怕想不起来,在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先于他自己认出了对方,那么猛烈又汹涌地提醒着他。
他爱这个人。
原来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刻骨铭心,是魂牵梦萦。
是他的心终于落到了归处。
他找到了他。
【作者有话说】
球球小海星~

林钦舟缓慢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自己此刻是在医院里。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医院的一切仿若都是白色的,充满着消毒水的味道。
也是林钦舟最讨厌的味道。
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林钦舟感觉自己仿佛还在十年前,那时候他在医院门口的那条马路上晕厥过去,醒来后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医院里。
他想见秦越,却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从未有过的绝望好似一头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
“林先生,您终于醒了!”病房门被由外向内推开,双眉深锁的小窈提着热水进来,对上林钦舟的视线立刻欢喜起来,“您快把我吓死了!”
林钦舟想坐起来,右手却针扎似的疼了下,偏头看了眼,还真扎着针。因为他这一动,针管里有些回血。
“林先生您当心点,万一掉针了还得挨一针,您血管太细了,这一针也是好不容易才扎上的。”
小窈特别激动地将他按回去,又去检查他手背,见皮管子里的血流回去了才松了一口气,“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帮您叫医生吧。”
说着就要按床头的呼叫铃。却被林钦舟给拦住了:“秦越呢?”
长时间的昏迷让他的嗓音特别干涩沙哑,像掺着粗糙的砂砾,不仅小窈吓了一跳,他自己都愣了下。
但很快就抓着小窈的手,赤红着双眼再次确认:“秦越呢?秦越在哪?”
同样的环境,相似的醒来,让林钦舟心里恐惧极了,他怕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演,怕又会有人告诉他,秦越死了。
他不可能再承受得住第二次了。
他真的会疯的。
“林先生您先别激动,老板没事,在隔壁病房呢,不过他在冷水里泡太久了,有些发烧,现在还没醒。”小窈眼圈有些红,“林先生,谢谢您救了老板。”
天知道她在民宿听到老板落水的消息时有多担心,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但林钦舟显然不信,他甚至握得更紧、更用力:“那你为什么在我这?”
这问题问得毫无道理甚至是很无礼的,但小窈却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林先生这是在关心老板,不放心老板一个人留在病房。
她当然是想在老板那边照顾的,可林钦舟救了老板,身边又没个亲人朋友的,她也做不出这种把人抛在一边不管死活的事情,那不成忘恩负义了?
“您放心,老板那边有人照顾的。”
林钦舟咄咄逼问:“谁?”
“就那个谁,那天来给老板送花的笨蛋,您还记得吗?”
记得,太记得了,一车红玫瑰,怎么能不记得。是林骢那个小屁孩。
“我要去看看他。”
“可是您……”
“我没事。”林钦舟直接拔了手背上的针头,下了床,“麻烦带我过去。”
小窈:“……”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林先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对劲,只是本能地有些畏惧这样的林钦舟,呐呐地说:“好、好的,那您跟我来。”
小窈一点没夸张,秦越的病房确实是在林钦舟的隔壁,出了他自己的病房,往旁边一拐,就是秦越的。
此刻那人就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双眸紧闭,眼窝下得那颗小黑痣痣明晃晃地落在林钦舟心头。
他曾经无数次的触碰过、亲吻过这颗痣。
也把这个人拥在怀里。
但是差一点,就永远失去。
林钦舟在门口看着,明明想念得厉害,真的见到了,却迟迟不敢靠近,他们分明不久之前才在一起说笑,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人。
十年,几千个日夜。
久到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
怎么能这么残忍呢这个人,居然什么也不告诉他。
他真想就这样冲过去,把这个人从床上拉起来,然后问问对方,是不是如果他永远想不起来,他就打算永远瞒下去,永远不让他知道?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明明承诺过的,明明答应过会来找他的,为什么就能说话不算话。
——哥,秦越,我们不是拉过勾的吗,你怎么能骗我。
——怎么就能对我这么残忍。
——怎么能……对自己那么狠心。
“林先生,您不进去吗?”小窈突然的出声将林钦舟从汹涌的回忆中拉出来,他喉结滚了滚,低声说,“进。”
而门内正拢着秦越长发的人也终于被惊动,猛地扭过头——
“怎么是你?”
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他脸上的神色可谓精彩纷呈,除了心虚之外,还有些戒备,甚至下意识用身体挡了下身后的秦越。
仿若年轻的雄兽对雌兽强烈的占有欲,以及对另一头和自己抱有同样目的的雄兽本能的排斥。
但这头雄兽是头有礼貌的兽,他没忘记是谁救了自己的心上人,别别扭扭地朝情敌道谢:“这次的事谢谢你,算我欠你一次。”
偏偏林钦舟最听不得这声谢。
他想他救秦越分明是天经地义,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朝他道谢,这算什么呢?他们是用什么身份在同他道谢,他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可他和秦越分明才应该是最亲密的一双人。
他这时候头脑还不是很清醒,仿佛一半的灵魂还活在回忆里,正和秦越抵死纠缠,所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有别人替秦越向自己道谢。
他于是走过去,朝病床靠近两步,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问林骢:“你是秦越的什么人,凭什么替他道谢?我救的人是他,你欠我什么?”
这句话成功将林骢激怒,年轻力壮的雄兽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双手紧捏成拳:“那你又算什么,一个房客未免管太多了吧?!”
这臭小子小时候就和他不对付,总想着跟他抢秦越,长大后还是这副德性,林钦舟都无语了。但林骢那时候还太小了,十年过去,不记得他的样子实在太正常不过。
“等秦越醒来,让他告诉你我是谁。”
林骢怀疑地看着他:“神经病吧你。信不信我真揍你!”
林钦舟却不理他了,绕过他坐在病床边上,握住秦越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亲昵地蹭着。
这行为无异于挑衅,林骢彻底忍不了了,一把揪住林钦舟的衣领,拳头跟着悬在半空,随时都会落下去:“你特么的还敢动手动脚,当我是死的吗?!”
林钦舟却无动于衷,甚至当着另外两人的面,在秦越掌心落下一个亲吻,瞳孔颤着,盛满爱意。
这下不止是林骢,连小窈都惊住了:“林先生,您——”
“你特么简直找死——”
“咳咳咳……”就在这时候,病床上的人突然发出几声呛咳,剑拔弩张的场面骤然被打破,林骢立刻松开手、扑过去,“秦哥!”
林钦舟身体猛地一颤,他也想像林骢一样大胆地扑过去,喊一声哥,可事实上他什么都不敢做,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敢。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也怕秦越不承认。
他们的过去那样惨烈,他甚至不敢想自己如今在秦越眼里算什么,秦越会不会早就已经不喜欢他,早就不想同他纠缠,所以才会装成陌生人?
“医生——医生——33床的病人醒了,医生——”而小窈早就冲出去喊人,激动到完全忘记床头就有呼叫铃。
这一刻林钦舟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他几分钟之前还在怨怼,觉得林骢和小窈有什么资格替秦越向他道谢,但现在他却发现全场最没资格的人似乎成了他自己。
林骢是秦越的追求者,小窈是秦越的员工,那么他呢。他又算什么。
那场车祸如此严重,秦越当场就昏迷了,不可能有机会和林珑串供假死,唯一可能做这一切的人只会是林珑。
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在他拿着那张伪造的死亡通知单的时候,秦越就在哪个手术室里九死一生?
等秦越终于醒来之后呢?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会恨他吗?所以才不愿意与他相认吗?
林钦舟简直不敢深想下去,因为只要一想到那些可能,他就遍体生寒,控制不住地发抖。
“咳咳咳……咳咳……”但秦越其实没真的醒,只是激烈地呛咳着,原本血色全无的脸上因此泛出不健康的红,眉头紧锁着,像是被困在什么痛苦的梦魇里,看起来特别难受。
林钦舟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脑子却又乱得快爆炸,车祸那天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货车刺目的远光灯,满身是血的秦越,冰冷的太平间里被拉出来的死尸……
所有的疑云山一样压在林钦舟胸口,他脸上冷汗连连,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秦越的,连脆弱的胃都似乎还记得那时候的疼痛,跟着痉挛起来。
以至于他有些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不敢面对醒来之后的秦越,狼狈地从陪护椅上起身,跌跌撞撞着冲出病房。
到门口时正巧撞上拉着医生回来的小窈:“林先生,您去哪儿?”
林钦舟哪儿都没去,出了病房后他就躲到了旁边的消防通道口,靠着门板坐着。
刚开始那几分钟,他情绪起伏太大了,脑子一会儿空白成一片、什么都想不了,一会儿又乱糟糟地填满了东西,搅得他头痛欲裂,只能用额头抵着门板一下下地撞,用疼痛盖过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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