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演人生(渡人舟)

一个长相精致的青年做出这样的神情，加上略长的刘海垂下遮挡了几分，让他看上去有些渗人，仿佛一个拥有了灵魂的人偶娃娃，身体每一处都在彰显“标准”二字。
现在的他同刚刚那位平凡的程序员天差地别，副导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觉得这位“关系户”的确是一位很聪明的演员，只是微笑地挪动了几步，便令笼罩自己的光影产生了变化，背着光的他显然更容易让面试官们产生前后反差。
“程序启动。”他一边微笑一边抬起来手，片刻后，他收回了手，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虚空，眼神中仿佛带着几分高兴。
那位原本不满的出品方之一的代表人，此时嗫嚅着却也没说话，眼神放在陆岩身前的虚空中，仿佛看见了那几个被他放射出的激光所融化的小混混。
而此时的陆尧脸上仍然带着几分理所当然般的笑容。
站在角落的封骏略带痴迷地望着他，就算是他，也鲜少看见陆尧现场演戏，此时他觉得自己苦苦压抑的野兽正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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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毁灭者》男主角的人选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陆尧既然有投资方和导演撑腰，本身演技也过关，其他几方自然也没有理由卡他，更别提这部电影的拍摄实在是拖得太久了，科幻电影每拖一天都是在烧钱。
签好合约之后陆尧迅速进组， A国这边并没有进组祭天的传统，举行的宴会他录了个面便以不胜酒力为理由退场了，好在在场的人员都知道他的背景，不管背地里如何腹诽，当面依然不敢说什么。
陆尧自然也不是迂腐的人，演戏他当然会认真演戏，这些应酬他既然有这个条件推掉，他也不会矫情的非要参加。
拍科幻片其实很累，进组以后陆尧每天都忙得不行，日夜颠倒地拍戏，有时候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他也曾抽空跟封骏谈过，只是并没有成功说服他，只是封骏后来看他实在累得很，不舍得让他再费心神，最终还是同意了让他离开的要求。
只是从那天之后，剧组的条件一天比一天好，陆尧刚拍完一组镜头，回来就看到助理端过来的，明目张胆开小灶的饭盒，手边是吹着凉风的空调扇，另一边还有个小型冰箱，里面塞满了他爱喝的饮料和零食水果。
他想要什么，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剧组里。
陆尧叹了口气，他就是对老情人狠不下心，上辈子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这辈子倒是因为解开了心结，心境豁达不少，也依然很难做出决断。
封骏不愧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陆尧向来吃软不吃硬，从来不曾开口求过原谅，只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甚至在离开之后，陆尧依然能感觉封骏就在身边。
拍夜戏时助理必定送上的温牛奶，他鲜为人知的爱吃的零食，每天都很合胃口的饭菜，水平一流的跟组医生，布置顺眼的酒店房间……
偶尔拍戏很累的时候他也会想不如就这样吧，他实在没有太多心力能分到感情上，在和父母的心结解开之后，他大半的精力都投入了事业之中，一心只想突破上一世的成就，没有心思同狡猾的前男友周旋，如果他愿意在自己身边待着便随他去吧。
只是他懂，封骏也懂，他们之间有座门，他打不开，他推不开。
陆导在拍戏之余也十分关注自己儿子，只是身为父亲，他不知道该如何干涉自己孩子的感情生活，除了白苏，他几乎没有见过陆尧有其他亲近的朋友，让他不由地有些担心。
只是封骏……唉。
他自然是生气封骏曾经对自己儿子做过的事，只是在他的观察之下，他得出一个令他并不十分愉快的结论:也许世界上很难再找一个比封骏更同陆尧契合的人了，更何况看封骏那做派，并不像是会放弃的样子。
这天陆尧拍完戏之后，喊了两声自己助理的名字，发现无人回应，便跟陆远航打了个招呼，打算自己走回酒店，反正路程不远，大概二三十分钟就能走回去，一边走一边低头给助理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先回酒店了。
打好字还没来得及发送，便听到封骏的声音， “陆尧!”
抬起头来，只看见失控的车，刺眼的白光以及封骏煞白的脸。
在昏迷前一刻，他还有心思想，上一世的封骏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表情?
“医生!他在动，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模糊中，陆尧听见了自己哥哥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不止一个人，还有陆远航，林佳人，也许还有别的人，但他分辨不出来，他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终于一个用力，他在眼前看到了白光。
他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封骏，又好像不是封骏。
陆尧像是一个气球，挂在封骏的上头，以一种奇妙的视角，看着他坐在车里，发根微白，表情疲惫，眼神却仿佛终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坚定和释然，忽然，他漆黑的眼眸中出现了亮光，他开始缓缓地转动方向盘。
陆尧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了站在路边的自己。
原来是前世的自己啊，陆尧心想，仔细打量这个三十六岁的自己，和封骏分分合合纠缠了多年，亲情，爱情，事业都一团糟，口罩和帽子都挡不住满身的疲倦。
也是，那时候的他们确实已经犹如困兽一般，精疲力竭，最终是他撑不住了，这个时候的他该是准备提分手吧，正式的分手。
陆尧的思绪混混沌沌，总觉得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 “阿尧。”一声呢喃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便看见这辆有几分眼熟的车往自己的方向驶去。
“不!”陆尧有些茫然地看着封骏的脸色忽然煞白，甚至带着几分惊恐的眼神，他疯狂地踩着刹车却毫无用处，他甚至解不开安全带，打不开车门，整辆车失了控。
“嘭!”
一股吸力从那具被撞飞的身体上传来，一直没办法移动的陆尧，终于可以动了，他飘到自己身边，看着满身是血的自己，另一边撞了人后，车门忽然自动打开了，封骏踉跄着跑过来，一把将人抱住。
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总裁急得像发了疯的狗，一边打电话，一边将额头贴近陆尧，声音沙哑颤抖近乎恳求， “阿尧，你看看我，不要闭眼，不要睡，我一定能救你……”
别睡啊，我已经要认输了，求求你，你还没有接受战俘呢。
世界上最了解陆尧的人是封骏，而世界上唯一能伤封骏的人是陆尧。
陆尧躺在他怀里，浑身又疼又冷，但他却在笑，因为他终于释然了，终于可以放弃了，他活得太累了，他看着红着眼圈轻声哄着自己的挚爱，弥留之际原本想放封骏一条生路了，不知为何笑了之后恶从心起，对封骏说了最后一句话。
“封骏……我们分手吧……”
封骏眼睛睁大， “不要……”，然而陆尧没有再说话，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身躯也逐渐变冷。
封骏好像麻木了，抱着冰冷的尸体不知所措，早已得到消息赶过来的袁龙袁婧兄妹以及一应助理们在旁边唤了两声，见他毫无反应，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有所动作。
只是他们能封锁现场一时，却不能让堂堂的封家家主抱着一具尸体一直坐在这里，袁龙抿了抿嘴，硬着头皮走上去对他说: “先让人入土为安吧。”
见封骏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又补充一句: “至少你还要帮陆尧报仇。”
听到陆尧的名字，封骏总算有了反应，他低下头近乎虔诚地亲了亲陆尧的额头， “等着，我为你报仇。”
至于那句分手，则被他下意识忽略过去了。
飘在半空中的陆尧终于从那股锥心之痛缓过来，发现自己好像只能跟随在自己的尸体周围，便一路跟着。
他一路跟着封骏回到了封家，看着他用血腥的手段为他复仇，看着他一步步变成了封家人眼中的魔鬼，野兽。
封骏摸了摸脖子上系着的吊坠， “恩，我是魔鬼。”我的笼子已经被你们亲手毁掉了。
陆尧被他葬在他们初见的地方，那片别墅区被他买下来，陆尧便安睡在那栋别墅背后的小山坡上，小山上种满了他喜欢的植物，墓碑正对着别墅，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看见他们曾经的家。
一小部分骨灰被他放在吊坠中随身携带，因此陆尧才能随时飘在他身边，目光复杂地望着他逐渐变成自己有些陌生的模样。
袁龙经常说， “封骏你疯了。”劝说无果之后，他们兄妹与他渐行渐远。
封骏不置可否，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人猜测封骏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许多初生牛犊跃跃欲试，却畏惧他狠辣的手段不敢上前挑衅。
又解决掉一个挑战者，封骏一如既往地回到那栋孤独的别墅，走进那个阴暗的房间，房间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神像和贡品，正中间摆着陆尧的灵位，他熟练地跪在桌子前的垫子上，念了一番经，然后开始同陆尧讲最近发生的事情。
陆尧飘在他身边默默地听着。
说完，封骏笑了一下，说: “阿尧，你可真狠。”
都说封骏狠，谁又知道陆尧多狠，就算临死前都要说出那一句分手，让他往后余生，日日夜夜都纠缠于那一日的梦魇之中。
“五年了，我没有梦到过你。”一次都没有，你可真狠， “咳咳。”封骏咳了两声，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血腥气咽下去。
他虔诚地磕了一个头，开始忏悔。
我错了，世间哪有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不过是仗着你爱我，所以才肆无忌惮，逼着你一步一步走到悬崖上。
我错了，错在自大狂妄，以为敌人都在掌控之中，放任他们滋长野心，最终亲手害死了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明明已经打算缴械投降了，封骏久久没有抬起头来，他明白，自己已经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滴答”陆尧听见眼泪滴落的声音，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爱人。
封骏哭了?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哭啊。陆尧飘过去，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抬起手覆在那颗泪珠上。
封骏似有所感地猛然抬起头四处寻找， “阿尧!”
“阿尧，阿尧你醒了吗?”
“医生，医生!”
陆尧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封骏，一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
封骏紧紧抓着他的手，也不舍得用力，哽咽道: “我不逼你了，你想怎样都可以，我不会再逼你了，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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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陆尧都如在梦中。
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实际上只睡了三天，剧组那边实在等不起，他又给了自己一天恢复状态，便马上全身心投入拍摄当中。
拍摄期间他没有再见到封骏，似乎他确实信守诺言，再也不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温牛奶依然提醒着陆尧那人还在身边，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便也就假装不知道。
电影只拍摄了大半年，剩下的重点在后期，按照估计，后期完成最早也要到明年，陆导看陆尧在戏外愈发沉默，便先集中拍完了他的戏份，放他离开修养去，只要在后面需要补镜头的时候再过来就可以了。
他一个人回到国内，短时间内不打算出门。
刷了刷朋友圈，看到了白苏分享的生活近况，他在那边过得好像还不错，偶尔会发一些他觉得有意义的照片，有时候是一只捣蛋的猫，有时候是一顿下午茶，有时候是一张树叶。
楚奕和袁婧好像要结婚了，私信给他发了地址，他算了算日期，决定到时候有空的话就过去。
他有些累了，于是便在床上躺下，打算睡个午觉，即将进入梦乡之前，他仿佛感受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大概是有人发消息过来了，睡醒再看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陆尧没想到，自己这一睡，又睡到了前世。
他依然只能在封骏周围漂浮着，细细打量这人，似乎更老了，眼角长了细纹，鬓角发白，常年绷着的脸嘴角略微向下，仿佛再也不会笑了。
这是多少年之后了?
“封骏，你疯了吗，你真的疯了。”已经中年的袁龙推开门闯进来，冲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封骏吼道。
封骏的回应仅是轻飘飘的一瞥。
袁龙的眼神复杂，有痛心，有不解，有焦急，有后悔，各种情绪交织着，最终他放轻了声音， “封骏，陆尧已经死了十年了，他不会活过来了。”
“他没死，我一定可以复活他的。”
袁龙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死了，他死在你的怀里，你忘了吗!你亲自撞死的他!那只是你的幻觉，他已经死了，就葬在你家后面那座山上!”
封骏垂下眼眸，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他记得的，那天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阿尧就在自己身边，只要完成那件事，他的阿尧一定可以回来的。
袁龙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兄弟变成如今的颓丧孤寡模样，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自己没能发现封家人动的手脚。
陆尧刚死那几年，封骏疯了一样血洗封家，来一个摁死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压根不在乎自己了，就连陆家也被他牵连不轻，楚家那位坐轮椅的小诸葛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他硬碰硬。
只是有一天，封骏忽然笑着对他说，陆尧还活着，然后开始漫天遍野地寻找能人异士，妄图复活一个已经死了几年的人，不止袁龙，很多人都觉得封骏疯了。
在五年前，封骏终于找到了可以复活陆尧的人，他对那位道士深信不疑，无论是什么要求都轻松应下，包括修身养性，广做慈善。
之后的几年里，封骏有多能赚钱，就能多散财，赚来的钱通通以陆尧的名义捐了出去，那是一笔所有人都不敢深究的天文数字，只有封骏毫不在意。
见说不通，袁龙负气而走，如果不是好友身体状况愈发糟糕，他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来劝说呢。
他想，这一生说不清谁欠谁更多，陆尧苦，封骏也苦，爱别离，求不得。
陆尧飘在半空中，跟着封骏去找了那位道士。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成全我所求?”封骏面无表情地问道。
道士笑眯眯地向陆尧飘着的位置望了一眼， “天机不可泄露。”笑了一下，见封骏脸色愈加难看，他才抚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 “尽管你这几年广积功德，逆转阴阳始终有违天和，命运或许不可改变，逆天改命必有反噬，你可愿承担这因果?”
封骏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愿意。”只要阿尧可以复活，一点反噬又算得了什么呢，此刻哪怕道士说要用他的命去交换，他只怕也只会问一句死之前能否再见那人一面。
死去的人永远地离开了，留下活着的人却是行尸走肉一般生不如死。
陆尧看着那位似乎什么都知道的老道士，伸手探了探，见他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也就不再管他，见封骏一副时刻准备献上生命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定然是以为这反噬指得是反噬他自身，谁能料到是他们一同重生了，甚至他比他要早重生一年，不知道封骏刚重生那会儿是否有些委屈和茫然。
老道士挥了挥拂尘， “回去吧!”
陆尧在一片诱人的鸡汤香味中清醒过来，第一眼看见封骏正背对着他打电话，声音中带着刻意压抑着的焦急和怒火。
“怎么会没事，他都睡了二十几个小时了!”
“累?就算累能睡这么熟吗，叫都叫不醒，不行，你马上过来。”
陆尧已经醒了，又不想喊他的名字，随手推了推床头柜上的水杯，听到响动，封骏马上挂了电话，转身走过来。
“你醒了。”他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自然地指着手机解释道， “我给你发了消息，你一直没回，我有些担心，就直接进来了。”他低着头，偷偷看了陆尧一眼，生怕他追问为什么自己有他家钥匙。
“我给你煮了鸡汤，你想喝吗?”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
陆尧摇了摇头，封骏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说什么，他现在就像惊弓之鸟，重生回来之后他明明第一时间将那辆车销毁了，家族里的叛徒更是早已清除干净，连用惯的车牌都已经换掉了，没想到还是会由同一个型号同一辆车撞上了陆尧。
封骏想起上一世老道士说的， “命运或许不可逆转。”，心中就止不住地后怕，生怕这一生陆尧依然会离他而去，既然如此，他不愿意原谅自己，便不原谅吧，不愿意见他，便远远躲着，只要还活着，便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