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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生(噫吁嚱鸭)


等到对飞机的新奇劲儿过了以后,姜澍便靠着椅背表现得有些昏昏欲睡,他前一日因为兴奋和不舍的情绪混杂,睡得有些晚,此时靠着椅背,再加上耳畔的人声语调平缓,他没多久就坠入了梦乡。
好不容易把小的哄睡了,宋纪又偏过头来看大的。
姜白榆默不作声的时候远比他自己想象得要更加乖巧,宋纪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惹得少年有些疑惑地回望过来。
“怎么了?”
姜白榆没明白这人怎么突然用这副过分温柔的表情盯着他瞧,但是奈何座位是固定的,他只能不自在地偏过头,以此来躲避对方的视线。
“阿榆。”
宋纪被他的模样惹笑,再唤他的名字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
“嗯?”姜白榆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突兀,姜白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话虽如此,姜白榆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暂时还想不到。”
“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宋纪搭在大腿上的手指颇有规律地敲了敲,唇畔的笑意深邃温柔,“你喜欢什么,说出来,哥哥什么都满足你,什么都给你买,好不好?”
“怎么突然说这些?”
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题弄得摸不着头脑,姜白榆坐直了身体,眉头微蹙。
宋纪的表现实在过于反常,让姜白榆实在忍不住去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
其实如果不是不方便开口,姜白榆更想问对方怎么突然用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跟他说话。
问出的话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宋纪看着姜白榆拧紧的眉间,心底涌起无来由的烦闷。
他的眼前骤然浮现出那晚在烟火下撞上的含笑的少年,模样看起来乖巧且青涩,却偏偏有种与年级不符的成熟,远远望去时,让他生出连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心疼。
“真的没有吗?”
“你到底怎么了?”姜白榆偏过头,被他追问得满脸问号。
“现在就挺好的。”姜白榆叹了口气,生怕他不信,正色了些,“我很满意。”
“你曾经给予我的东西,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宋纪,我们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你不用特意对我这么好。”姜白榆说着又叹了口气,声音在开阔的机舱里显得有些冷涩,“我也没法还你。”
“特别的关系?”宋纪挑了挑眉,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含咬几遍后,才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想有呢?”
他的声音很低,姜白榆的心神没放在他心上,一时间听不分明。
抵达京都之后,姜白榆原本计划着先带姜澍去大学报到,因此在下飞机之后就打算和宋纪分道扬镳,结果不仅被对方劝上了车,还亲眼见着轿车一路驶过那道宏伟的校门,停在了自己的宿舍楼下。
这一路的行程得益于对方的安排已经格外顺利,姜白榆心底感激,然而下了车后,没等他道谢,就见宋纪和他一起下了车。
姜白榆抬眸看去,男人站直在他身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相当自然地接过了他肩上的背包,宋纪偏过头来,从容地对他笑了笑,“走吧。”
“让哥哥看看你的学校。”
洗得泛白的帆布书包挎在男人宽阔的肩膀,肩带将名贵的手工的手工西服压出了几分褶皱,姜白榆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停在唇畔,最终还是没有脱口而出。
他抿了抿唇,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姜白榆不是没有看出宋纪隐隐要为他撑腰的意思,也正因如此,他的心底才渐渐涌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
像尝了口未成熟的柑橘,等到酸劲儿过了之后,便慢慢泛起隐约的、又难以为人称道的甜意。
京大宿舍是四人寝,姜白榆到得算晚,来时其他人都已经在了,他找到对应的床位把行李放下,又和其余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彼此间仅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姜白榆在同人相处时算得上慢热,倒是宋纪以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看似随意地挑起话题,将氛围缓和些许之后才提出了告辞。
“哥哥等会儿还要开会,就先走了。”
临走前,宋纪敛着眸看了姜白榆几眼,最终抬起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姜白榆眼神闪了闪,却也没躲开,任凭对方的手掌落在自己的发顶,覆下沉木的气息。
他这般乖巧的模样罕见到让宋纪眸色微沉,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顾及着在场的其他人,也只是用目光扫过姜白榆的脸,收敛了那层虚假的笑意,正色了些叮嘱,“照顾好自己。”
“……不用你说。”姜白榆冷淡地拍开他的手。
这会儿倒会和他顶嘴了。
宋纪眯了眯眼,被人这么对待面上的笑意反倒愈加深刻,他没再说些什么,仅仅如同一个再体贴不过的兄长,轻声叮嘱几句,又同其他人礼节性地告别后就转身离开。
姜白榆让姜澍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休息了会儿,自己则用打湿的帕子将桌子和床铺的边缘擦拭了一遍,正摊开被褥打算铺床的时候,身侧靠过来一个人影。
“白榆,刚刚那是你哥哥啊?”
说话的人语调温和,又带着轻微的试探,姜白榆停下手中的事,直起身来回应:“嗯。”
姜白榆回忆起刚才的自我介绍,记起眼前和他说话的男生叫做齐若,同他一样都是南方人。
“真的是啊?”齐若看起来有些惊讶,随后表露出些许疑惑,“可是你们看起来不太像呢,是表兄弟吗?”
“而且……”他小心地扫了一眼姜白榆的衣着,又在对上姜白榆的视线后,猛然反应过来一般低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别介意……”
姜白榆对此并不介意,刚摇了摇头说没事,就被对方相当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齐若先是随意地同他聊了几句,接着又不动声色地问起了诸如“你哥哥家是不是住在本地”、“有空会不会常来看你”之类的问题。
察觉到话题的走向有些奇怪,姜白榆蹙了蹙眉,刚想含糊地应付过去,就听见身旁骤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椅子拖拽声,“你烦不烦?”
“问东问西的——你家里管查户口的?”
说话的人生了一张极其锋锐且明艳的脸,此刻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人时,眼尾微微上挑,显得格外不好惹。
齐若一下白了脸色,急切地想要解释,“盛同学,你误会了——”
“吵死了,闭嘴。”
于是齐若就真的噤了声。
分明彼此同龄,但对方看起来格外似乎很忌惮说话的这个漂亮的少年。
姜白榆无暇顾及此刻有些凝固的场面,在对上齐若看过来的目光时,只低声说了句“没事”,随后就带着在一旁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姜澍出了门。
姜白榆迅速办理完自己的入学手续之后,又带着姜澍去了他即将要上的小学,因为两人都要上学的缘故,再加上公办小学实行寄宿制的很少,当初办理的就是京都一家极富盛名的私立贵族学校。
原先姜白榆因为学费的问题有些犹豫,而林渡则像是知道他的顾虑一般,向他出具了一份那所学校的政策证明,并告诉他——在入学考试及学期考核中达到优等的学生,可以减免学费,并发放补助。
“这个过程宋先生不会提供任何帮助。”林渡曾这么同他说过。
那个男人像是计算好了一切,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极为妥帖,从他与姜白榆见面的伊始,就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可能。
虽然住校的事情已经提前告诉了姜澍,对方也一口答应了,但是真正等姜白榆要离开时,小家伙还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嘴里呜呜咽咽的,又似乎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一直没让眼泪落下来。
旁边的生活老师已经耐心地蹲下身来安抚他的情绪,姜白榆回握住姜澍的手,也蹲下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姜澍,到了新环境要多看看有趣的事情。”姜白榆顿了顿,又说,“等到周末见面的时候,给我讲些新故事,好吗?”
姜澍的注意力被姜白榆话里的“新故事”转移,于是主动松开了拽着他衣角的手,轻轻点头。
姜白榆见他情绪缓和得差不多了,知道自己待得越久只会加重对方不舍的情绪,于是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又同一旁的老师礼貌地道了谢后就转身离开了。
一周的时间对于初到某个陌生环境的人来说确实相当漫长,但姜白榆心态向来沉稳,做事也有条不紊,他在这一周的时间里逐渐熟悉了校园的环境且摸清了课程的规划,申请完贫困生补助后又应聘了一份合适的家教。
他习惯了忙碌的状态,因此也下意识地把课余的生活填补得很满。
学业也好、生活也好,如今的一切已经比预想当中要好上太多,能够如愿以偿地进入梦想当中的学府、去逐步实现幼时的愿望,姜白榆比谁都要倍加珍惜如今能够学习的机会,因此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汲取自己能够接触到的所鳯有知识。
天赋以及后天的勤勉,再加上不骄不躁的沉稳踏实,让院里的教授逐渐对姜白榆变得格外青睐。
原先初来乍到的疏离感逐渐被忙碌的课程学习所代替,姜白榆偶尔也会在某个因为疲惫而走神的间隙想起宋纪,但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又会马不停蹄地投入进自己当下的事情当中,专注地去寻求一个难题的解答。
而姜澍在学校的生活情况也远比姜白榆想象中要好,他原本就性子活泼,喜欢主动交朋友,当适应了环境以后,比姜白榆在学校里的生活还要如鱼得水。
听闻起初也有同学问起过姜澍的家世,不过因为小家伙大大方方地承认,以及老师的适时引导,再加上身边的同学中虽然有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但大多数都家教极好,也少有人会因此而刻意瞧不起或嘲弄他。
姜白榆曾经为此打电话给林渡,向他询问倘若正经地转学需要支付一笔怎样的费用,但对方却在片刻地停顿后,如同早就知晓他会拨打这个电话一般,以非常平淡的语调给予了他回复——
“姜同学,很多事情都不能准确地用金钱来衡量。如今你得到的你事先已经支付过报酬,因此不必过分感激,也不需要感到额外的压力。”
“你和宋先生之间的交易从来都是等价的。”
“如果你实在想要表示感激。”说到这时,姜白榆听见那头传来有些嘈杂的声响,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开场,因此林渡的语速也加快了些,低声落下了最后一句话——
“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把电话直接打到宋先生的手机上。”
直到电话那头嘟嘟的提示音响起,姜白榆才恍然惊觉,他似乎已经有一个月余没有见到过宋纪,对方没再像曾经的许多次那样突然又恰好地出现在姜白榆面前,姜白榆也未曾主动联络过他,两个人就这么断开联络许久。
直到他拨出这通电话。
他又想起方才林渡说的最后那句话,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但对方的通话内容多半有那个男人的授意。
——要打吗?
但电话那头看起来似乎格外地忙,姜白榆不确定什么时候算是合适的通话时机,接着又想到自己或许只是对方在南江市的一个消遣,如今回了京都,大概也没了同他联系的必要,他再自找没趣地贴上去,恐怕也只是给对方多添麻烦。
更何况——
当下正是最好的时机,让原本不该相交的两条线回归到各自的轨道中去,按照最合理的故事线向前发展,那样,他至少还能够维持现状。
察觉到自己已经停下来思考了和对方有关的太多事情,姜白榆顿了顿,最终收起了手机,打消了与宋纪重新联络的念头。
距离那日辗转又过了一周,彼时姜白榆已经愈发适应忙碌且充实的生活,在保证不落下学业的同时,也通过学校为贫困生提供的临时工和家教攒下一笔余钱,一切看起来都在逐步向好发展。
但再过平稳的生活,终归也有泛起波澜的一天。
姜白榆平日里做家教的地方离学校有些远,为了赶上查寝的时间,偶尔会通过走胡同来抄近道,然而往日里都风平浪静的胡同今天却格外不同——
巷脚昏黄的的灯光下,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孩儿被两个高大的男人围住,那俩人背对着姜白榆似乎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沉暗的巷道中传来一道压低了的、含明显怒意的冷冽嗓音——
“滚开。”
那个女孩吗说完之后,其中一个男人不仅没被劝退,反而愈发兴奋,看起来还想伸手,姜白榆蹙了蹙眉,快走几步自后搭住对方的肩膀,“先生,她看起来并不愿意。”
似乎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人多管闲事,那个搭讪的男人满脸不善地转过头来,在看清他姜白榆的模样之后,扬了扬眉,二话不说抬起手就向他挥来——
“砰!”
姜白榆偏头躲过,眼疾手快地用力挥出一拳,正中那个男人的鼻梁,那人吃痛,捂着鼻梁靠在墙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另一个男人被这场面惊到,反应过来以后也想冲上来帮忙,转头就被一个扫腿撂倒在地,又被用力地踩在膝关。
“跑。”
姜白榆没有想要和这两个人过多纠缠的意思,冷声开口,紧接着拽住一直站在角落里像是被吓坏了的女生的手腕向着出口处跑去。
直到冲进人群密集的街道,确认身后没人追来时,姜白榆才松了口气,放开自己拽着的女生的手腕,转过头去有些歉意地点点头,“抱歉……”
“姜白榆。”
耳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姜白榆愣了愣,借着路旁的灯光,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所谓的身形修长的“女孩儿”,生了一张雌雄莫辨、艳丽得如同朝日牡丹的面容,那双微挑的眼眸看过来时,带着剑芒一般锋锐的弧度,虽然化了妆,但是姜白榆还是能够凭借着轮廓认出那是他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室友。
“……盛锦?”
姜白榆抿了抿唇,有些难以把面前这个带着亚麻色长卷发、身着繁复长裙的“女孩儿”和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冷酷毒舌且难相处的室友联系起来。
“你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盛锦被姜白榆此刻的反应逗笑,眉眼间的冷冽被戏谑所取代,“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奇怪,”
“——还是觉得我不该打扮成这个样子?”
姜白榆闻言轻轻眨了眨眼,凝神看了他片刻,最后选择实话实说,“这身打扮看起来很适合你。”
“你有自己的穿衣自由,我没什么意见。”姜白榆顿了顿,抬手看了眼时间后又说,“不过如果你不太愿意被学校里的其他人发现,现在或许应该找个地方把衣服换掉比较好。”
盛锦因为姜白榆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他偏头看了眼身侧神色清朗的少年,眉眼间浮现起些许真实的笑意。
“其实你刚刚不来的话,我自己也能解决他们。”盛锦抬手卷起自己落在肩侧的长发,神色冷淡地开口,“而且下场绝对会比那个模样更惨。”
说完,没等姜白榆接话,他就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向着他挑眉一笑,“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作为室友,那就帮忙帮到底吧——跟我去最近的服装店。”
这一晚上的经历称得上有些莫名其妙,饶是见惯了各种突发事件的姜白榆也不免有些出神。
他平日里和寝室里的几人距离相处得不远不近,彼此间都保持着互不打扰的距离。
盛锦和另一个性子冷清的男生温池砚都是京都本地人,两个人看起来家境都相当不错,不过日常相处时倒是很少提及家里,只是偶尔会因为家事请假,姜白榆日常不是待在图书馆就是泡在实验室里,同他们也只是点头之交,对他们的背景也并不了解。
而开学时看起来性格极好相处的齐若在那日被对盛锦冷语对待之后就很少同对方说话,往后似乎是见他和宋纪没了联系,平时也甚少同他交流,说话时倒是温声细语的,不过很少居住在寝室。
姜白榆以为这样疏离却也平和的关系或许会一直维持到大学毕业,直到今夜这场意外的插曲发生。
“喂。”
一前一后走回学校的路上,盛锦蓦地从身后叫住了他,语气笃定,“那天那个男人不是你哥吧。”
姜白榆回过头,不太明白对方隔了这么长时间突然提起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他没回答,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然而率先提起这件事的人却在姜白榆看过来的眼神中神色逐渐变得有些不自在,盛锦脸色复杂地看了姜白榆两眼,像是叮嘱又像是陈述事实一般开口,“他不简单,你最好小心点,别把自己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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