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画框背过来，后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生日快乐。
户川彻的弟弟户川翔是个从小喜欢画画的人，而这是他为户川彻绘就的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
描绘了想象中他们二十多岁时——那个怪物消失、生活安定，美好但是从未到过的未来。
户川彻拿着画作的手缓缓收紧。
一刹那他像是站在回忆与现实的十字路口，那个从来都是模模糊糊的、与他相隔很远的背影忽然转过身来，用一张与他十分相像的脸，在一片荒芜衰败的背景下对着他笑。
暖意与涩意相伴涌上心头。
户川彻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曾经失去了一切，但或许从未失去过。
就在这时，五条悟彻底祓除了咒灵，随着蜘蛛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世界开始如稀释的墨水般缓缓褪色。
太阳彻底升了起来，五条悟在阳光下升了个懒腰，朝户川彻伸出了手。
“彻，我们走吧。”
他逆着光，像是降世的神明，又像是一条光辉璀璨的前路。
阳光照亮了户川彻眼角的湿意，五条悟一怔，有些慌乱的走过来，伸手想要轻轻擦拭他的眼角。
“怎么了？”
“没什么。”
户川彻摇头，在五条悟的指尖碰到他前，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他将画紧紧扣在怀中，目光穿透群山看向遥远的、明亮的地平线，又落回了五条悟脸上，眼角的湿意在阳光下像是晶亮的星屑。
他看着五条悟，露出了一个灿烂且释然的笑容，抓紧了五条悟的手，又与他十指相扣。
“我们走吧。”
世界开始坍缩、扭曲、褪色、消失。
无论是群山还是河流，最后都成了白茫茫一片。
五条悟玩闹似的拉着户川彻朝前走，户川彻带着画，但很快他们又肩并肩，紧跟着夏油杰等人追了上来，抱怨他们走的太快。
一行人越走越远，化为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忽然纯白的世界化作了一片漆黑。
户川彻睁开眼。
黑色褪去。
眼前旭日东出，天光大亮。
第170章 后日谈一
街道两旁的无尽夏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珠颤颤滚动，倏忽间落了下去，沾湿了过路行人的衣摆。
世界终于从这场漫长的梦中清醒过来,就好像一艘沉船浮出水面，褪去船体表面的斑驳锈迹之后，再次迎着朝阳缓缓启航。
此刻距离事件结束已经过去一周，费奥尔多狡兔三窟不知所踪，剩下的半本“书”被茂夫找到,和另外已经写满了的半本一起，封存在了异能特务科。
户川彻混乱的记忆在小四的帮助下梳理清楚，而他那缺失的六年则被世界自动补全,成了一个中枪后侥幸不死、躺了六年的植物人,目前正在五条悟的帮助下进行艰难的复健。
因为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化作了梦境的缘故，无论是五条悟曾经费尽心思搜集到的老橘子们藏起来的典籍,还是户川彻最后收到的那副画作,都成了梦醒后就消失的镜花水月。
户川彻对此看的很开,对他来讲，收到画作这件事的意义,要远大于画作本身，五条悟倒是有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挫败感，选择怒吃二十个喜久福慰藉自己。
但同时也正是因为化作梦境的缘故，那些曾经在咒灵研究所工作过的人，苏醒后仍旧零星记得一些与咒灵研究相关的记忆，有些甚至记得束村昂的存在。
虽然这些记忆琐碎又模糊，且往往会在清醒后遗忘大半,但正如凯库勒因为梦见首尾相接的蟒蛇而领悟苯环的结构一样,有时候某个成果的诞生只需要微不足道的点拨。
有些人依靠梦境中的记忆锁定了研究方向,也有些人成功突破了瓶颈。
那颗在户川彻的血泊中诞生的火星，落到束村昂的手中，又经由束村昂落到现实，最终燃起了一片燎原大火，撬动着现实中本已陷入停滞的咒灵研究如同脱离了泥泞的马车，再度缓缓向前驶去。
事件结束后的半个月，命定一般的，咒灵研究院在现实中有了雏形。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只除了一件事——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夏油杰蹲在某座寺庙的墙角阴影中，伸手戳着小四软绵绵的身体。
他身旁放着狱门疆和一个卷轴——狱门疆是封印最上启示的，卷轴是封印两个世界融合后开始往咒灵转变的小酒窝的。
没错，虽然咒灵似乎可以抑制住了，但是因为世界融合，恶灵会向咒灵转变这件事还没得到解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无论是咒灵还是恶灵都可以直接祓除。
但夏油杰顾及到小酒窝，还是想尽可能的找到能阻止恶灵变成咒灵的办法。
小四思索了很久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有些心虚的说：“暂时没有。”
夏油杰眼角一抽，该戳为锤，真心实意的说道：“不是世界意识吗？这么没用？”
小四白眼一翻，吐槽：“原来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是这么伟岸的吗？”
夏油杰食指和拇指捏拢，“曾经是，现在只比蚂蚁伟岸一点。”
小四：“我但凡有那个能力，早召唤出星际战舰或者机械降神来处理问题了，这样的话户川彻根本不会‘死’，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但事实就是，我不能。”
“夏油杰，你活了多久？而我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就存在了。”
“几十万年前人类尚未出现的时候我存在，几千年前封建社会的时候我存在，几十年前现代化的时候我依旧存在，事实上，我所能支配的东西是随着这个世界的变化而变化的。”
“人类没出现的时候我造不出长矛，封建社会的时候我造不出枪械。”
“我所能给的，只有这个世界多数人已经拥有、或者可能拥有的东西。”
当时它给户川彻的两个能力里，其中，能分配人体点数的技能脱胎于茂夫世界的某个超能力，这个超能力并不强，但是卡着普通人能力的上限。
而那个能看到弱点的单片镜，则是由当时某个正处于萌芽阶段的与恶灵相关的科研成果，和某个相似的超能力结合而成。
束村昂之后所做的对咒灵弱点的研究，也的确证明了这点——那是必然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由人类自己亲手创造的武器。
听完小四的解释后，夏油杰双眸微眯：“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想办法。”
小四轻咳一声，点点头，又忙不迭补充：“其实我还是有点用的。”
夏油杰感兴趣的看过去：“什么用？”
小四立刻一蹦三尺高，如一颗糖一样在地上蹦来蹦去。
“我可以提供情绪价值！”
“现在不是很流行解压玩具吗？要捏我吗？我身体很软的哦！你想的话我还可以变色！”
夏油杰：“……”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捞起狱门疆和卷轴就转身离开。
此刻时正值盛夏，夏油杰走在墙下的阴影里，某一刻像是一抹生无可恋的游魂。
他在思索。
咒灵研究院那帮人是指望不上的，在有望对付咒灵的前提下，再分心思去研究恶灵完全是得不偿失的行为。
做研究的话……他又不会。
既然这样——
夏油杰忽然顿住了，他转头看向墙后的寺院，突然冒出了一个堪称异想天开的想法。
既然科学不行，那就……
于是三年后，当小酒窝清醒过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待在佛龛上，而夏油杰一身袈裟，正坐在佛龛前……念经？
还有一个软绵绵的史莱姆垫在他屁股下当蒲团。
小酒窝顿时怀疑自己错过了起码几十集内容——比如夏油杰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以至于想不开真的出家了。
“你终于醒了。”夏油杰睁开眼，幽幽道：“最上启示在一个月前就清醒离开了，你实力比最上启示弱，变咒灵比最上启示晚，为什么清醒还比最上启示慢？”
小酒窝：“我觉得你好像在骂我，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听完夏油杰的解释后，小酒窝一瞬间瞪大眼睛，绕着他不可置信的飞了一圈。
“所以你把我供起来念了三年的经？！”
“那倒也没有，”夏油杰立刻否认，掰着手指开始数：“平常要去高专教书，偶尔被悟叫去帮忙，有时候出新电影了会去看，还要定期出去旅游……满打满算，我应该就念了两个个月的经，最上启示是三个月……”
夏油杰突然恍然：“哦——！难怪他清醒的比你早。”
小酒窝：“……”
小酒窝：“我还是觉得你在骂我。”
他又绕着夏油杰飞了一圈，绿色的小手啪啪啪拍夏油杰脑门，“嘛！不过你这么想着本大爷，本大爷还是很高兴的！”
紧跟着小酒窝一秒变嫌弃脸，“虽然被供起来这件事有点恶心。”
夏油杰双眸微眯：“你说什么？”
小酒窝立刻反复强调：“我是恶灵！高等恶灵！！你把我扔佛龛里跟把菩萨扔地府有什么区别？！”
夏油杰幽幽道：“地藏王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小酒窝直接被哽住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夏油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夏油杰把手机夹在脖颈和肩膀之间，抽出屁股底下被坐扁的史莱姆重新拍圆，又拿起手机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我？有空啊。惠，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什么？”夏油杰缓缓站住了，双眼微微睁大，“宿傩受肉了？”
“……总之你快点过来吧，”禅院惠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还在和身体里的宿傩你一言我一语吵架的虎杖悠仁，又补充了一句：“晚点我怕控制不住事态。”
挂断电话后，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完全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的。
这三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除了咒灵的研究有了很大进展外，咒术界的存在也逐渐浮出水面。
毕竟当时可以说是全世界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中有咒灵有咒术师还有异能者，几个人相互一对照就会发现其中的蹊跷，政府根本糊弄不过去。
而如果给出的理由不能让人信服的话，又极有可能会在此基础上发酵成莫名其妙的都市传说，并诞生强大的咒灵，于是政府就索性以此为契机，将咒灵和咒术师的存在透露出去。
因为有那个梦做铺垫，绝大多数人接受良好，虽然也发生了不少乱子，但好在最后都成功平息。
现在针对一级以下的咒灵，已经有了很完善的应急预案，可以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而在政府的宣传下，人们遇到疑似咒物的东西也会主动报警，可以说是非常和谐了。
这次也是这样。
虎杖悠仁在学校里发现了疑似宿傩手指的东西，乖乖报警，禅院惠接到警方通知后立刻赶来，但不幸晚了一步，在校园里蛰伏已久的咒灵抢先揭开了手指上的封印。
一刹那，大小咒灵蜂拥而至。
虎杖悠仁立刻想把手指抢过来重新把封印的布条缠上，但人类显然是打不过咒灵的，千钧一发，他直接把手指吞了下去。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宿傩占据虎杖的身体，扬言要吃女人和小孩，又被姗姗来迟的禅院惠用咒玩捆了起来，等着夏油杰过来处理。
“闭嘴！！”
大概是宿傩实在太吵了，虎杖想伸手捂嘴，但因为被捆着无手可用，索性直接把脸狠狠砸在地上，用水泥地堵住了脸上多出来的第二张嘴。
咚的一声巨响！
禅院惠看着眼前以头抢地的人，被吓了一跳，然后他看见那颗粉毛脑袋转转转，露出一双有点可怜兮兮的眼睛。
虎杖悠仁嗫嚅道：“对不起……”
禅院惠扶额：“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但是……你到底为什么会把手指吞下去？”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同学！
就像看见住宅着火会直接打火警电话一样，一般来说遇到这种自己处理不了的事，不一般会等着专业人士过来解决吗？为什么直接把手指吞了？
不噎吗？
虎杖蛄蛹了一下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因为咒具会招来很多咒灵，而且当时那只咒灵一副想把手指吞下去的样子，总感觉真让它把手指吞了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这样大家都会有危险。所以我就……”
他看着禅院惠的脸色，有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总之下次不会这样了！”
不，这不是下不下次的问题。
禅院惠有些头痛，他觉得有必要教育一下，真的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吃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禅院惠接通电话，对面开口就是一声“家主”。
就在半年前，咒术界基本被五条悟整顿完毕，五条悟觉得让小辈练手没问题了，就让禅院惠当了禅院家的家主——有实权的那种。
于是禅院惠目前在兼顾学业的同时，还要处理家族事务，一度忙的脚不沾地。
因为通话内容涉及到一些禅院家的隐私，禅院惠瞥了虎杖悠仁一眼，走远了一点，因此他没发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趴在地上的虎杖悠仁忽然变了神色。
——宿傩重新拿回了虎杖身体的控制权，缓缓起身，而身上的绳索也被他一根根的挣断。
“快跑！！！”
在最后一根绳索落地的时候，虎杖短暂拿回了身体控制权，然而只来得及声嘶力竭的说出两个字，就又被宿傩夺了过去。
禅院惠悚然一惊，下意识避开宿傩的攻击，然而一转头，却发现宿傩已经逼近他身后，一只手直取他心脏！
禅院惠咬牙，想要召唤玉犬。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绿影忽然一闪而过，没入了虎杖的身体，宿傩像是受到重击，整个人晃了晃，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夏油杰赶到，从代步咒灵身上跳下来后，他快步走到禅院惠身边，问道：“没事吧？”
禅院惠摇头，目光犹疑的落到不远处的虎杖身上。
“啊，这个是……”
夏油杰见状想解释，然而刚说到一半，就看见虎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禅院惠顿时如临大敌。
夏油杰欲言又止。
虎杖一抬头，露出了脸颊上极其突兀的两坨腮红，他打了个哈欠，又掏了掏耳朵，一开口是非常纯正的大叔音。
“怎么回事？这个身体里好挤。”
夏油杰艰难的说完了后半句话，“……这是小酒窝。”
“这么丑的咒灵哪里来的？”腮红消失不见，虎杖脸上出现一张嘴——这是宿傩。
“哈？没品味的东西！还有！本大爷是高级恶灵！”腮红再次出现——还是小酒窝。
“什、什么情况？我这次没有乱吃东西啊！”虎杖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清澈——这是懵逼且不知所措的虎杖悠仁本人。
禅院惠和夏油杰看着眼前虎杖悠仁一个人三种声线，自言自语、自己吵架、手舞足蹈的独角戏，齐齐沉默了。
“所以这是……”禅院惠艰难开口。
“一个身体里有三个灵魂。”夏油杰默默点头。
“这小子身体可以啊！”忽然一旁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嗯？这谁？
禅院惠和夏油杰一愣，齐齐转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禅院甚尔。
“你怎么在这儿？”禅院惠皱眉。
禅院甚尔闻言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瞥了禅院惠一眼，一掀眼皮，淡淡吐出一句“路过”，就转身离去了。
禅院惠觉得莫名其妙，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一查课表，咬牙道：“这人又翘班！”
今天也不是双休日，照理来讲禅院甚尔现在应该在给真希他们上体术课的！
禅院惠重重叹了口气，这一个两个都不靠谱的样子，有时候想想确实觉得咒术界要完。
不过感觉咒术界要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这种情况，还是虎杖的安危更重要一些，被宿傩受肉虽然不会死，但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现在并没有很好的能将宿傩的意识从受□□上分离出来的办法。
虎杖少不了要被单独关押起来，在彻底解决宿傩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失去自由。
禅院惠开始思索如何委婉的告诉虎杖这个消息——一个人生刚刚开始的少年，突然得知要失去自由，怎么想都是很惨的一件事。
然而他还未开口，就忽然听见虎杖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
是宿傩又搞事了还是哪里又出岔子了！
禅院惠猛地抬头，却看见虎杖悠仁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肚子，双手比比划划快要舞出残影。
“他们好像打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