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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总逢春(刘水水)


“草了!”吴别一拳砸在了大理石桌面上,“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担心人家有急用,不肯来银行办挂失,这娘儿们心够黑的,给你就剩了两毛二,是一点儿没为你着想啊。”
那柜员见状,看了眼流水,里头的钱是分了好几次取出去的,是有存折,输了密码,走正规流程取出的,可赖不着银行。
“你们要是被骗了就去派出所,不能在我们这儿撒泼打滚耍无赖的。”见多了被骗后跟银行耍横的人,柜员生怕这两人也会这样。
这事别说是找银行,就算是找派出所都不一定有用,取钱的是陈显的媳妇,除非是逮到姜英这婆娘,不然这钱回不来的。
陈显脑子嗡嗡作响,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双手扶着额头,整个人呆坐在了窗口外。
任谁遇上这么糟心的事情都会不知所措的,吴别叹了口气,大手搭在了陈显的肩膀上,“你有什么打算?”
钱都转走了,人也不见了,除非是姜英自己良心发现,想要追回来难如登天。
陈显太阳穴一跳一跳,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去趟派出所吧。”
理发店的声音逐渐变得单一起来,客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少,只剩下吹风机的响动,沈计雪剪完头发,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射在他的脸上,窗外时不时有车开过,知了聒噪的叫声随着温度的升高,愈发的烦人。
应该是临近中午了。
陈显明明说过会给自己带早餐回来,可现在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间,银行真的有那么多的人吗?真的需要排队那么久吗?还是说陈显改变主意了,他听了他朋友的话,打算让自己在外面自生自灭。
沈计雪攀住扶手的双手慢慢收紧,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形充血。
等把店里的客人都送走,老板这才注意到沈计雪还留在店里,从陈显走后,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沉默得像是哑巴。
老板见他可怜,走上前去说道:“我给陈显打个电话吧。”
听到“陈显”的名字,沈计雪这才顺着声音回头,他明明看不到,却凭着声音的位置追寻着老板移动的方向。
免提按下后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每一个数字的响声都格外牵动沈计雪的心,可惜号码播完后,对方很快挂断了,短促的忙音听得沈计雪有些走神。
“挂了?”老板反复核对电话本上的号码,确定没有打错,重拨过去,还是被挂了,老板只能作罢,又安慰道,“多半是有事耽搁了,你别着急。”
正在跟民警说明情况的时候,陈显兜里的手机响个没完,他正想去接,吴别先一步拿出他的手机,“你赶紧跟人民警好好说清楚,我帮你接。”
说完,吴别也不给陈显拒绝的机会,起身就往外走,陈显也不想耽误民警的时间,只能继续安心做笔录。
说了一堆,总算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跟民警交代清楚了,陈显有些口干舌燥。
这种案子民警见多了,先跟陈显透个底,“人我们会尽力找,钱能追回的我们也尽力追,但是这种情况,你也是知道,能找回来的概率很小。”
陈显明白的,就算钱找不回,他也想找到姜英的人,他不想一辈子都不清不楚的。
问候室外,吴别正站在外面抽烟,见陈显跟民警出来,他赶忙迎上去,“怎样?”
“都说清楚了。”
民警朝着吴别敬了个礼,“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们的。”
从派出所出来,陈显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迷失了方向,他有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他愣了半天的神,想起了什么,“刚刚是谁的电话?”
“没有备注,陌生号码。”
陈显的思绪显然还没归位,拿过电话看到了上面的时间,已经这个点儿了,沈计雪……
陈显脸色骤变,吴别吓一跳,“怎么了?谁的电话啊?姜英的?”
“不是。”陈显赶忙拦了一辆出租,飞快跟司机报了地址,“沈计雪啊,还一个人在理发店呢。”
吴别还以为啥大不了的事情,他瘪瘪嘴,有点懒得说陈显。
“我说你啊,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还惦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吴别满不在乎道,“要我说,趁这机会,就让他搬出来呗,刚在派出所的时候你就把他的事也跟民警说说,让人民警察想办法。”
陈显心烦意乱,没有搭吴别的腔,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没工夫去照顾一个盲人,还是一个和自己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外人。
作者有话说:
陈显就是个长得一般的有钱老男人(一般有钱,反正不大老板那种)

见陈显沉默不说话,吴别想着趁热打铁,毕竟陈显这样性格的人,就是得有人逼着他做决定才行。
“你要是犹豫不决就听我的,别管那小孩了,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先把姜英那婆娘给找回来,存折里两毛二,一朝回到解放前,前半辈子白干。”
普通人只有涉及钱的问题时才能触及灵魂,果然是没钱寸步难行,陈显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一想到自己的事情,他的内心被吴别说动了。
“怎么样?”吴别追问。
陈显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车窗外,“就算是不管沈计雪的事情,也不能把人丢在理发店,至少送他去派出所吧。”
听到陈显松口,吴别的脸色这才缓和,一开始就该这样,陈显早就该学会心狠,学会少多管闲事。
正午的太阳直射地面,出租车的金属外壳不断吸热,整个车身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就算是打开车窗通风,也只是勉强吹散了热气,开了没多久,出租车一脚停在了路边。
一路上,陈显都在琢磨着该怎么跟沈计雪开口,他想用尽量委婉的方式,尽量不伤害到沈计雪的内心,可直至车停下,他都没想好措辞。
吴别付了车费后,示意陈显下车,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陈显心一横,委身钻出了车门,他刚站定身子,抬头瞥见了坐在玻璃窗前的落寞少年。
头发剪短后,沈计雪那双点漆似的眼睛愈发惹眼,只是眼神光有些暗淡,他白得发亮,阳光透过玻璃,像是能把他晒化一般,化成一缕青烟,随时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把沈计雪交给民警容易,交出去之后自己就万事大吉了,以后他俩桥归桥,路归路,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再见的可能。
陈显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万一沈计雪的爸爸一直找不到,沈计雪又该何去何从?
“走吧。”吴别见陈显看着玻璃窗里的沈计雪发呆,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刚决定得好好的,你别关键时候又掉链子啊。”
陈显没有说话,跟在吴别身后进了理发店。
理发店的老板跟老板娘刚吃完饭,正在收拾桌子,见陈显他们回来,热情地迎了上去。
“嗐,给陈显打电话你没接。”老板回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沈计雪,“叫他跟我一起吃点,他也不肯。”
陈显顺着老板的视线看了过去,沈计雪干坐着,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冲老板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大步走到沈计雪跟前蹲了下来。
“小沈。”
沈计雪那双漂亮眼睛眨了眨,睫毛忽闪忽闪的,闪动着眼角那颗颜色很淡的痣,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能从他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你回来了。”
听到沈计雪的声音,陈显莫名觉得很难过,沈计雪是不是猜到什么了?自己和他都在等待,最能明白等不到是种什么滋味。
陈显从兜里摸出钱递给老板,起身拉住沈计雪的手,“走吧。”
三人走出理发店,吴别当即就想要打车去派出所,陈显朝他摇摇头,他蹙着眉头,质问的眼神不断在陈显和沈计雪之间扫荡。
人的视线和就和阳光一样,是有温度的,沈计雪能感觉到吴别的打量,他也能敏锐地察觉气氛有些古怪。
沈计雪轻声开口,“陈显,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他也不傻,他知道跟陈显非亲非故,陈显之前提出退还全部房租,帮自己重新找房子的条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人沈计雪都开口了,聪明就该顺着他的台阶将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吴别在一旁看了都着急,陈显像是没看到一样,只是平淡跟沈计雪解释。
“刚又去了趟派出所,所以耽误了。”
吴别的表情很是精彩,急得恨不得替陈显开口,但陈显挡在了他面前,生生将他跟沈计雪隔开。
沈计雪嘴唇嗫嚅,“存折补办好了吗?”
“嗯,我媳妇把钱都取走了。”陈显说这话时心里沉甸甸的,“所以才又去了趟派出所,报警。”
“你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沈计雪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羽毛一样扫过陈显的心尖儿。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确实有过不管沈计雪的打算。
陈显清了清嗓子,“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再回去。”
吴别气得眼冒金星,但是又拗不过陈显这个闷葫芦,折腾大半天,他也饿了,只能先听陈显的,填饱肚子再说。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点了几个菜后,米饭得自己去盛。
陈显起身,吴别也跟着他一起,两人将装米饭的大桶围住,吴别回头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沈计雪,压低了声音,怒不可遏道:“陈显,不是说好把人送走吗?”
“你小声点。”陈显提醒道,“别叫他听到了。”
吴别真是搞不懂陈显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是当菩萨当习惯了,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他现在是什么处境,自己跟他分析得再清楚不过,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饭桶里的饭还是热的,盖了一解开,玄白的雾气扑面而来,陈显边盛饭边回答吴别的问题,“让他先住着吧,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船。”
这根本就不是上不上船的问题,家里莫名其妙多个人,多的是人,不是小畜生,不是随便给口吃的就能养活的宠物,是个行动不便,活生生的人。
“你打算照顾他?你是嫌你自己事情不够多吗?”
陈显知道吴别是好心,是为自己着想,但是看到沈计雪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真的开口不了,况且自己事先跟他谈好条件,没有中途变卦的道理,人至少得言而有信。
说服不了吴别,陈显也不能放任沈计雪不管,他像是妥协般道:“最少我上船之前让他住着,等我开工,他爸爸还没找来,再找警察吧。”
吴别没辙,认命闭上眼睛,好半天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那娘儿们把钱都取走了,你现在怎么办?”
存折里取得只剩下了两毛二,陈显这个将经济大权交到媳妇手上的老实男人,肯定是弹尽粮绝了啊。
陈显倒是显得格外镇定,语气像是很庆幸,“今年最开始那几个月不是一直压着工资,后来我也懒得去结,等这趟回来,我才把所有工资结清了,还好偷了个懒,不至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显一拍吴别的肩膀,还反过来安慰吴别,“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安慰起我来了,媳妇跟人跑了的又不是我。”
陈显瘪了瘪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想想自己为了多挣点钱,总是多争取上船的机会,别人工作半年休息半年,自己休假三个月都嫌多,到头来钱也没留住,人也没留住。
吃了午饭过,和吴别在大院门口分手后,陈显带着沈计雪回了家,出去一趟,两人都大汗淋漓的,一到家,陈显赶紧打开了电扇。
“外面还是太热了,要不冲了澡凉快一点。”陈显倒了杯水,握住沈计雪的手,将水杯递到了他手里,“喝点水吧。”
手背上陈显炙热的体温还未消散,沈计雪摩挲着杯壁,迟迟没有喝水,良久,他缓缓开口。
“陈显,你想跟我说的是不是还有别的?”
现在只剩下自己跟陈显两个人了,陈显不用顾及自己的面子,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每每听到沈计雪连名带姓地喊自己,陈显都有点不适应,不是他摆长辈的架子,毕竟对方小了自己十岁,不说是长辈,叫一声“哥”完全没问题的吧。
“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陈显没想到沈计雪能这么直白,说什么赶这么难听,自己没有想过赶他走,最多是帮他多想条出路。
“我没这……”
沈计雪比先前平静得多,“你朋友说得对,我跟你萍水相逢,你没有照顾我的责任。”
所以说,盲人敏感,自己跟吴别的对话,还是被沈计雪给听到了。
陈显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干涩的嗓子得到滋润,他总算是好受些,“我没有说要把你送走,你别想太多,我答应你的,肯定不会食言的。”
电风扇呜呜地转着脑袋,每一次转头,都会发出机械摩擦刺耳的声音。
沈计雪牢牢攥着手里的玻璃杯,“你存折里的钱还在吗?”
“不在了。”
沈计雪知道自己很冒昧,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少了多少?”
“不知道,能有个八九万的吧。”
即便是不是自己的钱,听到这个数字,沈计雪的心脏还是跟着往下坠了坠,陈显现在的处境,自己真的不应该再打扰他了。
工资都是全交到姜英手上的,陈显对具体数字并不清楚,只知道个大概,八九万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都是他风吹雨打奔出来的,说是不失望是假的。
“你别操心我的事情了。”陈显故作轻松,“我暂时还不会上船,顺便帮你打听打听你爸爸吧,你有你爸爸的照片吗?”
沈计雪没再说别的,他无法逞强说不需要陈显的帮助,毕竟离了陈显,他不敢保证还能遇上比陈显更心软的人。
他从自己仅有的行李包里翻出了爸爸的寸照,摸索了半天,确认过后递给陈显,“我爸前两年照的,他叫沈良。”

照片上的男人看着有些干瘦,应该是长期劳作的缘故,皮肤有些黝黑,即便是这样,从他面相,也能看出对方是一个善良老实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抛弃自己的儿子。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有跟家里人联系过吗?你妈妈呢?在这里还有别的亲戚吗?”
沈计雪面上一顿,抿着嘴唇,良久才开口说话,“我老家在隔壁省,是眼睛出了问题,我爸听人说这里的眼科医生很出名,才带着我来看眼睛的。”
难怪,难怪自己总觉得沈计雪好像不是很适应失明的状态,原来是才看不见没多久。
“我妈前些年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只有我跟我爸。”沈计雪的声音很轻,他努力维持语气的平淡,但陈显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颤动,“市里好像有亲戚,但是跟我们并不亲近,我跟我爸来了之后,也没有去打扰过他们。”
陈显听闻,不由觉得伤心,想当初父母去世时,自己至少有工作,还健全,即便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不能坦然接受父母的离世,更别说现在的沈计雪了。
他接过照片,往前走了一步,大手揉了一把沈计雪的脑袋,“小沈,你别太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找人的。”
覆盖在自己头顶的手掌温柔有力,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沈计雪耷拉着脑袋,舌尖在口腔里蠕动,“谢谢。”
这些日子,沈计雪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孤独,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这个叫陈显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跟前,他警惕防备,像是小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总算是在这一刻,完全接受了陈显的好意。
家里暂时要住人,陈显特意去续了电话费,当初安座机也是为了好跟姜英联系,即便是一千块钱,自己也是咬咬牙给了,现在看到这东西,陈显只是觉得可悲,他伸手按下免提键,嘟嘟的响声响起,他又随意按下了几个数字,很快里头传来了报错的声音。
陈显不指望自己胡乱按下的号码能打通姜英电话,但是听到机械的女声时,失望的情绪还是充斥着自己的胸腔。
“陈显。”坐在沙发上的沈计雪忽然开口呼喊陈显的名字,他能感觉到陈显的失魂落魄,陈显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即便是面对妻子的背叛,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陈显回过神,怕沈计雪害怕电话忙音,他连忙关了免提,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不至于魂不守舍的。
“小沈,你来试试电话吧。”
沈计雪倒也配合,朝着陈显的方向挪动,刚坐稳身子,手腕被陈显的大手给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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