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舟和程之逸相处的这些天,为他的人格魅力折服,他知道这个人浑身闪光,不只是时鸣,连他都暗暗钦佩。
可惜——
时鸣听了这些,心底的痛苦沉淀了下来,他扯着嘴角笑:“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吧!他,”时鸣哽咽了一声,“他太苦了,遗憾的是,我也没给过他甜。”
周衍舟戴上上了手铐,被押上了回国的船。
时鸣站在岸边,望着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挂着警徽的轮渡,像看到了七月那场阴雨背后的曙光。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时鸣眺望茫茫大海,第二次说:“新年快乐,阿逸。”
“新年快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温柔的声音,像一阵清风吹着时鸣的心头开始淋漓斑驳。
时鸣转身,雨林和烟霭之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在朝他慢慢走近。
他,后退了。
时鸣害怕这一刻的期待是一场梦,薄雾之中最容易出现幻觉,他反复确认,反复查看,直到对方站在他面前。
海雾落了下来,有人相爱,有人亲吻。
热烈的渴望里,尝到了劫后余生的味道。冗长的吻里夹杂了泪水,他交缠着他的舌,吻过了他的心。
时鸣把人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喊“阿逸”,他终于体会到秦诗枫看到秦欣的瞬间,跪下来说“谢谢”的心情。除了这些词,他们面对这种莫大的恩赐,再也说不出其他。
程之逸附在他的耳畔说:“结束了,都结束了。”
爱人不再受苦,从此都是风晴。
严宋坐在坐在不远处的直升机里,抹着眼泪,这次跟着时鸣出来的人只有他,他连分享感动的人都找不到。只好拿出手机拍下这些瞬间发在工作群里。
这些图片和视频因为网络问题,温沁彤他们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在群里连发了好几个哭泣的表情,随后又发了几个恭喜的表情。
而这些,时鸣看到的时候,把手机拿给了程之逸,由于这些天过度调动情绪,精神和身体饱受煎熬,此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地靠在时鸣怀里。
他笑了笑,看着这些人已经选好了庆功宴的地方:“还有人等着我们呢,时鸣。”
时鸣亲了亲他的额头:“我知道,胖子和允琛已经去了。”
程之逸微微睁眼,略带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时鸣轻笑着:“猜的。”见程之逸望着自己困惑,他正经道,“一开始,我觉得这是对方的陷害,而石明寿是知道这个局的情况下自愿进了看守所,因为郝乐言的案子,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掌握决定性证据,最有力的证据是监控视频里他拉上了窗帘,但是窗帘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因为一个莫须有,要把他送进去,而他默许了这种陷害,越是这样,我越不会相信,自然就要把目标移到别人身上,也的确,在他的引导和暗示下,我抓到了那个潜入他办公室偷书的贼,那个贼什么都不肯说。”
时鸣叹了口气:“从开始查这起案子,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等我在他的暗示下,把书拿出来交给你,我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作为木偶身上的线好像就在牵在他的手里,他在看守所,居然也能指引着我找到那本《侦查学总论》。”
程之逸勾着嘴角笑了笑:“你办案,很有天赋。”
“后来我又想起时青山给我的光盘,那应该是唯一一个意外,我之前在他落狱之后,想到过那个证据,但那时候我以为这也是被人陷害的,可惜我一闪而过的念头让我忽略了提供光碟的人,是我父亲,他如果没有嫌疑,那提供的东西是最真实客观的,石明寿并不简单。”
程之逸笑着说:“你一直都不知道Mistral幕后的人到底是谁,直到你按照我的指引找到了秦欣留下来的东西,第一次知道苏建盛参与其中的信息,这让你更加怀疑这一切如果是苏建盛要找人顶罪,绝不可能只到了强奸案就结束了。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把石明寿包装成Mistral的人,但强奸案和Mistral根本没有关联,苏建盛也没有引导你往下细查,石明寿认罪的初衷就这样被推翻了。”
云雾散去,一切都浮现了出来。
审讯室的门打开了,邵允琛和张盼穿着警服,缝隙里透着石明寿许久未见的阳光。
他拿手遮挡着问:“是不是抓到了?”
邵允琛点头:“是。”
石明寿表现的很淡然,邵允琛问他:“您一早就知道?”
石明寿点点头:“知道。”
他摘下眼镜,眼里闪着幽远的碎裂的微光,在这囹圄里看到了过去的一切。
第105章 终局10
张盼起身给石明寿端了一杯水,热气氤氲里,他抬头看了看审讯室的监控头,他知道那是无数双渴求真相的眼睛。
“那是三十三年前,我,老苏,严锋,还是像你们一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南政无数人想从警的人群里,我们三个怀揣着研究的梦想,也顺利考上了研究生继续搞侦查学,在这个期间,老苏却另辟蹊径开始研究犯罪学,因此和我还有严锋越走越远,三十三年前的这个冬天,他把一个人引荐给了我们,这个人就是程沂隆。”
程之逸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时鸣站在审讯室旁边的监控室透过透视玻璃观看着这一切。
听到程沂隆的名字所有人都微微一怔,石明寿叹了口气继续说:“他说程沂隆是暂时归国的华裔,愿意出钱资助我们的研究和国际接轨,你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先锋,侦查学就是一个仍人打扮的小姑娘,国内编撰的书用的那套理论都是齐坚的,也是我们的老师,但我们在研究生时期都觉得这套理论有些过于陈旧,都立志推陈出新。
“得到程沂隆的资助,我们三个都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是一个外行人的帮助。但很快我们发现,他的目的并不单纯。程沂隆是以制香技术为名研究一种高纯度高精度的化学合成类成分,研究基地就设在国内,但当时的研究过程十分艰难,我们三人对化学一窍不通,但有人通,这个人是姚文家,他也在当时研究团队里,我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他,经常一起喝酒,他比我们都大几岁,我们问他程哥的香水研究的怎么样了?当时老苏还开玩笑,是不是这种香水问世之后,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时姚文家十分困惑地看着我们说,是谁说程沂隆研究的是香水?我们仨当时也是一头雾水,因为研究香水是程沂隆自己和我们说的。”
“姚文家听了之后说,那是因为你们外行,多说也不懂,准确来讲,是在研究一种技术。具体这种技术要运用在哪里还不清楚。”
石明寿叹了口气:“后来,我们知道了。程沂隆把真相告诉了我们,他说他无意间发现植物,化学制作的香水和一种东西制作过程很像。”他扭头看着漆黑一片的透视玻璃,一字一顿道,“毒丨品。”
躺在病床上的程之逸睁开了眼睛。
“当时的程家历经几代,早已在欧洲香界逐渐没落,但对于那样一个辉煌百年的贵族,没落并不代表是夕阳,它没有美丽的余晖,只有无尽的耻辱和残酷的现实。之逸太年轻了,他根本不懂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到底要扛起怎样的责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风雨里的将倾大厦再度稳固。那时候的程沂隆要面对这样残酷的考验。他是没落的贵族,也是成熟的商人,只要有钱,他能改变这样的困局。”
张胖和邵允琛面面相觑,随后邵允琛问:“所以,他另辟蹊径,想到了制毒?”
石明寿点头:“是,但他又不想做一个彻底的坏人,他只是想要我们成为他的智囊团,帮他规避风险,随时可以斩断这条路,重新回到正轨。当时我们知道之后,严锋最为激动,他要报警,我并没有表态,老苏却拦住了严锋,他说,在帮助程沂隆的同时,我们也是在研究啊!严锋像看一个疯子一般,老苏说,如果我们能帮他成功的躲避警方的打击,那不就证明了犯罪学就是侦查学的指引,侦查永远都是附着在犯罪之下的影子。他要证明他是对的。”
时鸣旁边的邢汇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摊手说:“这,这也有些太疯了吧!”
可天才,哪个不疯狂的。
石明寿是懂他的人,他道:“这也许在你们看来有些过于失智和疯狂,但对于那个时候一腔热血的我们,任何一点实践研究都有可能改写一个旧的理论,发现属于我们的观点。先驱者就意味着成名在望。”
“那,后来呢?”
想起那么遥远的过去,石明寿沧桑的面容上似乎又多了些新添的沟壑:“后来,严锋主动退出这个所谓的智囊团,因为这么多年的情谊,他不会去报警,但也不会去助纣为虐,我表示中立。
“但老苏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在犯罪,而且被一个和他立场不一致的人知晓,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严锋在他心里无异于被宣判了刑罚。就在我们的梦想经受着最严峻的考验时,程沂隆的研究宣布成功了,老苏自然跟着程沂隆回到了欧洲。回到欧洲,老苏担任起了这个制毒团队的领导者。
“也是那一年,之逸出生了,看到他出生之后,程沂隆的想法变了,看着可爱的儿子,漂亮的妻子,年迈的母亲,他不想让这些人因为他,被上帝降临惩罚。
“但那个时候,因为建盛眼里的狂热,让他不忍心也不敢喊停,所以一方面利用建盛继续研究这种新型毒品,一方面又偷偷命人把这项技术运用到香水提纯之中,三年之后,他把研究成果用在了之逸身上,这种香在他身上保持了一年之久,仍然芬香,这也宣告了永生香的问世。一时间,风靡欧洲,贵族纷纷前来定制,也是那个时候,建盛知道自己被骗了。”
时鸣回想起自己在这个人的办公室,石明寿和他说:“苏建盛是结婚回来之后,性情大变。”
邵允琛接着石明寿的话说:“但苏建盛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不仅恨程沂隆的欺骗和戏弄,对于他的研究是一种的亵渎,而且他更恨自己,那是他当时唯一想做的实验,却无处施展身手。所以,一个计划在他心里开始慢慢浮现。”
石明寿通过这些话,就知道他们已经问过苏建盛了,他笑了笑:“不错,他想继续他的研究,但他没有资本积累,所以他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敲诈勒索,程沂隆由于制贩*的计划被他录过音,他以公布录音为要挟,程沂隆把程氏经营的再度风生水起,他太珍惜自己的名声了,所以他不得不多年受他胁迫,给他源源不断地汇款转账。而建盛在国内外侦查学的研究领域声名鹊起,他开始了他的计划。”
时鸣耳畔响起了苏建盛的声音:“计划的一步当然是造成一种无数人觊觎永生香提纯技术的假象,造成一种全世界无数制贩*组织以及香水界的竞争对手都争相求之的现象,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除掉他的研究团队了。”
时鸣一直转着笔,不去抬头看他,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恩师,是这样一个嗜血的魔鬼,居然可以坐在这里把这些犯罪事实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苏建盛继续说:“除掉了他的香水研究团队,我再高薪聘请回当时我带领的制毒专家。很快,我找到了一个杀手组织,让他们帮忙逼问出永生香提纯技术,因为这个技术最终掌握在程沂隆的手里,可惜他们逼问的方式有些过激了,一不小心杀了全家。”
时鸣紧咬牙关,闭起眼睛,他双手握拳,脖间的青筋暴起,嘴里吐出一问:“你为什么,不连程之逸一起杀了?”
在温华国际香水大会上播放的视频,再一次浮现在时鸣面前。是眼前的这个人杀了他的母亲,未出世的弟弟,把奶奶打成了植物人,又把父亲活活刮死在他的面前,到头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一不小心”,时鸣盯着他,眼里的血丝昭示着他的愤怒。
“幼稚,”苏建盛评价,“之逸也死了,谁来为我证明到底是犯罪学优于侦查学,还是侦查学更胜一筹呢,这个实验的结论我该如何落笔,我当然要掌握好实验进行的步骤。不仅不会杀他,我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他自杀。”
坐在一旁的严宋再也听不下去,直接破口大骂:“可他是个人啊,不是你的试验品啊,你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那么多双求知的眼神,你用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在黑板上指点江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他们的引路人,是执光者。你,对得起我们吗?”
严宋的喉头一话,最后一句话带着哽咽的声音问了出来。
苏建盛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看着时鸣痛苦的表情继续道:“所以,二十岁之后的程之逸几乎是我完美的作品,他回了国,读了侦查学,但选择导师的时候却选择了严锋,这让我十分不安,严锋是知道我当年和程沂隆的合作的人,我害怕他那么聪明想到程家灭门和我有关,所以,”
“所以,一把火烧死了他。”时鸣皱起眉头。
“不,这把火是他自己烧的,他知道他不死,我会永远盯着他和程之逸。他是为了他的徒弟死的。”苏建盛说出真相。
“所以你连这个世界留给程之逸最后的恩赐都毁灭了,这十二年里,那些噩梦,那些冤魂,那些含冤得不到伸张的真相,缠了他十二年,他死过了一次又一次,如今还要在你所谓的这些真相里再死一次,他,有什么错?”
时鸣的心像卷在冷冽的疾风里,他想张嘴呼吸,连气息都带着疼。
他太疼了,也替那个人不值这一生的坎坷,居然都是人造的劫难。
在他为他建造的囹圄里,程之逸像个小丑,又是一个木偶。
苏建盛摆手:“不,你错了,我完全无法操控他的思想,他还是选择了你啊!”他叹气道,“我也没想到,你也会选择他,选择一个满身是伤,满心沉疴,病入膏肓的人,还爱了六年。”
“这六年,因为他的抑郁症,我不敢再逼他,但恰恰就是这六年,给了他养精蓄锐的机会,脱离我的掌控,他的心越来越冷,整个人对待世界都是一副漠然和冰冷的质疑,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这些年我一直致力于让唐烬拿到永生香的技术,可惜他到死都没有完成这么简单的任务,还导致很多次程之逸的行动,我都后知后觉。”
苏建盛把程之逸当成了棋盘上的棋子,施恩也好,控制也罢,都是驭敌之道,可惜就在这六年里,这枚棋子逐渐失控。
“唐烬?”时鸣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是你在欧洲时的第一个儿子,程沂隆为什么会把他留下?”
“因为我把他扔在了程家那么大的古堡门口啊,程沂隆的太太心善,冬天时常有这种弃婴,所以就收留了下来,算是程之逸的玩伴。六年前,他陪程之逸回欧洲治疗前,我认回了他,成了我的眼线。我们的实验进行也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两年前,我的团队研究出了这种能让人身体迅速亢奋,成瘾快,腐蚀性强的毒丨品。”
苏建盛叹气道:“但到了这个时候,我的研究开始逐渐偏离方向,我把一切犯罪用在了制贩*上,而且因为几次之逸的出手,我难以调整策略,逐渐暴露出了种种细节,我很欣慰的是,你和之逸足够聪明,没让我失望。”
“这六年,我用以各种名利诱惑,以及各种威胁,在程之逸网络技术人员的同时,我也在网络达山省为中心,之前读过警校的各种学生,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攻克人性的弱点就需要对他们进行研究,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还有他们成为我的棋子时,那种挣扎又妥协的姿态。这为我的研究提供了很多的便利,就在我出国的前夕,这一切的书稿内容都送到了出版社,如果没有周衍舟这个意外,大概这本书将在不久之后顺利问世。《论犯罪与侦查的统一》,欢迎交流。”
时鸣低头笑了,他又怎么能妄想一个疯子认错,到现在,苏建盛的心底想的还是实验结果的成败。
不对,不是苏建盛。
石明寿把三十多年到今天的事情交代清楚,坚持认下郝乐言的案子,其余的不肯再说。
三十三年的时间,两副手铐彻底锁住了往事。再不会有人提起,再不会有夜色里的梦魇。
程之逸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子,看着窗外沉下来的夜色,两天时间,将近二十个小时,总结了他囿罪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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