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也不算。”席问归平静道,“过去是你所熟悉的,但未来是由你所创造的,你甚至可以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说到底,就是世界在聂松曼死亡的那一瞬间创造了一个分叉口,向左的那条分叉继续前行,聂松曼的死亡已成事实,而向右的那条路是全新的、属于聂松曼回去之后才会前行的时间线。
这和闻酌之前的推论差不多。
每一个新的选择都会创造一个新的时间线,只有这样,在这个世界受尽折磨的乘客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没受影响的现实继续创造未来。
“你还会见到聂丞。”
“那就不是我所熟悉的聂丞了。”
“是也不是。”席问归还是这句话,“你死亡之前他们的人生经历是相同的,就是一个人。”
但不一样的是,如今的这个列车长是经历了聂松曼的死亡、手染鲜血与罪孽,再付出多年生死边缘游走的代价的聂丞。
就因为后半截人生经历的截然不同,他的人生也会出现两个交叉口,成就不同的聂丞。
说这些席问归倒不是想劝聂松曼回家,只是提醒道:“如果你不想回去,那就需要尽早打算,与其一直买车票进站拖延时间倒不如去主城定居。”
“——你没有任何办法能让聂丞和你一起回家,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回去,他回的也是属于他收到车票时的那个时间支点,而你已经死很多年了,你们没办法在同一个世界活着。”
这些话就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聂松曼头上。
虽然她早有准备,却难免失望。
闻酌坐了起来,没插一句话。这么说起来,就算许之涟没被审判,成功拿到了回家的车票,她和柳卿也不可能回到同一个时间线的世界。
注定不得相守。
透过车窗,闻酌看到了安安静静站在轨道旁、眼神却似有若无偷瞄周围的少年。
他很快想起了这人是谁,转头看向聂松曼道:“陶盛好像在找你。”
聂松曼顿了一下,险些没想起来陶盛是谁。她顺着闻酌的视线看去,才记起这个随手救下的少年,但从秋香园副本出来后就没怎么打过交道了。
平时列车上喧闹的事情很多,时不时就会出现流血事件,聂松曼在车上待了十年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之所以独独对偷东西的陶盛心软,就是因为他看起来有点像年少的聂丞。
盛盛还是丞丞?
聂松曼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不过是顺手在陶盛的身上找寻聂丞的影子,就像无论陶盛纠正多少回她都要叫“chengcheng”一样,从前她也喜欢逗那个沉默寡言只会紧紧跟在身后的聂丞。
聂松曼起身,走下了车。
“我们走吗?”
“不走在这睡?”
席问归站起身,跟上闻酌的步伐。他个高,骨架宽阔,经过车门的时候都得微微弯腰。
“饿了。”
“那进城吃饭?”
“嗯。”
闻酌看了眼去和陶盛交谈的聂松曼,在想另一个事。
他们之所以进上一个站点,是因为听闻有捣毁列车世界的媒介存在,就像学校那个站点一样。
但事实上这两个站点都没发现什么能捣毁列车世界的支点存在,唯一共通的就是它们都有一条通往现实世界的“通道”。
所谓捣毁列车世界,看来不过是以讹传讹。
不过……闻酌还不知道另一个阁楼里是什么,为什么席问归进去那么久,出来后脸色又那么差还对他避而不谈?
境内世界的阁楼打开是病人的档案室,那结合学校副本来看,席问归进去的那个镜外阁楼会不会也是一个乘客档案室?
就和他在学校蜡像馆看到的一样,磅礴黑暗,无边无际。
列车世界的乘客数不胜数,每时每刻都有人被审判,同样的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人踏上列车。
档案馆不止一个也可以理解。
毁掉档案馆就能毁掉列车世界吗?这么解释倒是能说得通,但怎么毁呢?那个空间根本是常人无法对抗的存在。
用通关副本得到的票和道具对付?太可笑了。
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闻酌眼里透出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淡淡蔑视。
“你关了学校站点的那个论坛,那这个阁楼就放任不管了?”
席问归无所谓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把钥匙从镜子里带出来。”
闻酌:“……”
两人从一开始就不觉得阻止别人离开列车世界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
毕竟这个世界的存在对于正常的普通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祂会审判那些藏在人群之中还未被法律发现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绝望与折磨也会比牢饭更让人反思自己的罪恶。
而列车不会错怪任何一个人,即便你的罪事出有因,也一定是你的罪超出了你的因,才会将你拉进这里。
把这些罪有应得的人放出去,只会酿就更大的恶果。
闻酌没急着走,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余光瞥着聂松曼那边。
果然,聂松曼和陶盛说了没两句,后者脸色就变差了,抿着唇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离开,看嘴型应该是说了句“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
奈何聂松曼狠心,道了句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就转身朝闻酌他们这边走来。
闻酌吐出两个字:“造孽。”
“……”聂松曼乐了,“你倒是会开玩笑了,再也不是我刚认识的大漂亮了。”
闻酌懒得更正她的称呼,眯了下眼睛说:“去吃饭?”
聂松曼点了下头:“好啊。”
往城里走了几步,她便若有所感似的回头,不远处的轨道上,有道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站在车头,正紧绷着神经盯着自己的方向。
“怎么回事?”一个路人无语地啧了声,“多少年没下雨了,这段时间总下!”
豆大的雨水从灰蒙蒙的天空倾盆而下,砸在每一个人的脚边。
雨雾隔绝了聂松曼的视线,远处的黑色身影逐渐模糊。她似乎下了决定,回头道:“走吧,这么大雨,得提前开个房了。”
“睡大街也行,就是对你来说不太安全。”闻酌抹了把雾蒙蒙的眼睛,和席问归牵着手走进雨幕。
“彼此彼此。”
“列车长能进城吗?”
“可以吧。”聂松曼不确定道, “不过应该不能停留太久,假期也不多,除非列车在主城驻停, 否则一直不能停下, 不止不休。”
他们都没打伞, 主要是下雨这种事近些年在主城太少见, 所以伞这种东西也很少见, 自然没什么人会卖。
而对于多年活在阴暗环境里、不见其他天气的人来说,下雨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恩赐,雨水会洗刷掉污浊的空气还有身上的脏污。
“用你们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苦命的打工人?”
闻酌面上浮出一抹笑意:“嗯。还有个词叫社畜。”
“社畜?什么?”
“指被像畜生一样压榨的打工人。”
“这样的人好像哪个时代都有。”
“是, 但现代经济发达起来了, 鲜少有人还需吃肉|体上的苦痛, 因此精神上的蹉跎就显得格外磨人。”
“那应该反抗。”
闻酌摇摇头:“科技与经济越发达的时代, 就越难推翻不公平的制度。”
一方面, 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都被金字塔顶端的人握在手里, 另一方面,从金字塔顶端指缝里漏出的那百分之一的资源刚好足以满足底层人的基本生活需求。
于是,反抗变得没有理由,忍一忍似乎也还过得去。
聂松曼沉默了会儿:“那我运气好, 可能算是我那个时代出生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批人。”
聂家是大户人家,做生意的, 家财万贯。
聂松曼是聂家的大小姐,和很多父母一样,他们会给予女儿无尽的宠爱, 却很少将女儿当做继承人培养。
但无奈,她父母一直没生得了儿子。
于是她父母打起了一个主意, 既然不能有亲儿子,那就培养一个亲女婿。
别看聂丞和聂松曼是同一个姓,但身份地位可谓是云泥之别。
聂丞聂家世代家仆的孩子,如果父母死了,聂丞长大就得接替父母的位置伺候聂家人,然后结婚生子,等将来老死再把位置传给子孙,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下人的身份。
巧合的是,那年聂丞他爹病逝,年长数岁的聂松曼读书回到家,发现瘦小倔强的少年正被表亲欺负,看不过就出面把人训走救森*晚*整*理了聂丞一把。
“但这导致聂丞出现在了我爹的视野里,他看中了他。”聂家这种几代传下来的家仆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忠诚。
完全没想过直接让女儿继承家业的聂父想,与其找个其他势力结亲等着被蚕食,不如培养一个自己知根知底的忠诚继承人。
反正等将来结亲,孩子也会通过聂松曼继承聂家的血脉,不算绝代。
“所以我刚开始很讨厌他。”聂松曼说,“我们那时候女性从封建制度中解放的思想刚刚盛起,我又读了点书,对我爹的安排很不满,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养的小猫小狗。”
但聂丞却不知道是因为被她帮了一次,还是父亲的有意指示,不仅一直黏着她,甚至被调到了她院子里。
聂丞的“黏”不是那种黏糊糊扯不下来的黏,而是沉默的、安静的,他永远待在阴影里,一声不响,只在合适的有必要的时候出现。
他也被送到了聂松曼的学校里读书,但从不在学校里表现得和聂松曼很熟,平时碰面了也只是相识一眼然后垂眸离开。
某种程度上,聂松曼可以理解聂丞,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突然收到主家砸到头顶的天大馅饼,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这个机会以此改变自己的人生。
但理解归理解,不代表聂松曼会让步。她视聂丞为一个还没长成的竞争者,如果有他爹的培养,自己能争赢的结果微乎其微。
可她还是要搏一搏,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男人背后的贤惠女家主。
但有意思的是,聂松曼斗志昂扬的时候,偏偏聂丞退却了。
他主动找到她,说不会争夺任何东西,也不会成为她的挡路石,更不会遵循聂父的意愿和她成婚,他说他只要一份工作,一份待在聂松曼身边、非下人以外的任何工作。
什么都可以。
“封你个保镖做做吧。”聂松曼当时散漫地说。
谁知道聂丞毫不犹豫地说了声“好”,应了下来,往后的日子里,他遵循诺言,不跟聂松曼争抢任何东西,聂父上一秒安排他的事下一秒他就会告诉聂松曼,毫不隐瞒,仿佛是聂松曼安插在父亲身边的傀儡。
他总是沉默寡言,半天蹦不出一个字,但总会在聂松曼需要的时候出现,再在不需要的时候退进黑暗里,从不表露任何欲.望,也不抱怨任何不公。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聂松曼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到死都不知道。
“出了什么事?”闻酌问。
“很多事,也是时代的悲哀吧。”聂松曼叹息了声,“战争、天灾、人祸……很多事直接或间接地导致我一家陆续被灭满门,聂丞带着我逃了出去坐上轮渡,但还是被人追上了,我不想连累他,跳海了。”
她现在都记得死亡之前的聂丞,那时候的聂丞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有最宽阔的肩膀,也有最硬的嘴。
聂丞脸上挂着血,紧抿着唇,抱着重伤的她逃亡,日日夜夜地躲避搜索与追杀,给她出去弄药,也会冒着风险去给她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聂丞从不说累,被问为什么也就一句“你必须活着”。
没什么必不必须的。
聂松曼深知自己逃不掉了,她伤得太重,不过苟延残喘,尽管过去无数次因聂丞成为自己的竞争者而厌恶对方,这一刻却真心希望聂丞能带着聂家的过去与荣誉,扳回一个公道。
聂松曼:“再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聂丞最后是报仇了还是放下了仇恨,又是因为什么罪收到了车票,她通通都不知道。
阔别多年,如今的聂丞比从前更像一个蚌,拿刀都撬不开那张嘴。
也可以理解,独自一人面对一个未知诡异的世界,一直在生死边缘游走,他会见证人性最险恶的地方,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时间才能拿到回家的车票,和审判长换一个愿望。
他要复活一个死去已久的故人。
“你还有时间了解。”闻酌问,“想好了吗?”
“嗯。”聂松曼轻松笑笑,“还能怎么办呢?”
按照席问归说的,如果继续留在列车上,最多再过两三个副本她就会被送回现实世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成为主城的永久居民,这样只需要进行一月一次的副本,不仅能留下来还相对轻松。
“反正他也不可能出去了。”
“为他留下来?”
“可能前几辈子欠他的吧。”聂松曼随意道,“只能留下来了。”
闻酌点了下头,并没有评价聂松曼的选择。
大雨滂沱的灰天里,他们坐在破败城市的小面馆里,等着热气腾腾的面汤。
其实忽略异常的天空,这里就像是一个被未来世界遗忘的地下城,虽然腐败灰暗,却也有种别样的生活气息。
倒在街头的流浪汉、站在大雨里发疯的癫人,又或是躲在屋檐下抽烟叹息的居民……
闻酌注视着这一切,突然道:“既然可以通过副本进货,那其实可以让这座城市的生活变得更好。”
聂松曼托着下颌,想抽烟,但烟杆忘从列车上带下来了。
“大家‘走私’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和利益,你指望这些人打造城市?”
“需要一点规则。”闻酌说,“还需要一个制定规则的人。”
这里注定不可能变得和现实世界的城市一样安宁,但如果有和列车上类似的规则限制,起码不至于让罪恶在街头小巷四处蔓延。
在这种每天都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地方,大家的欲.望层面不会多高尚,最直观也存在最多的就是性犯罪。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地方长得稍微好看些的男男女女都免不了更罪恶者的荼毒。
聂松曼笑了:“上一个审判之月死掉的家伙似乎就是这座城市之前制定‘规则’的人吧?”
“他们只会滋生更多的黑暗。”
是这样没错。
可留下成为永久居民的人注定离开不了这里的,要么死,要么永远地活在这里。与其混乱无序地苟活,倒不如打造一个相对舒服的生存环境。
当然,这也许只是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
毕竟能选择成为永久居民的人大多都是在现实生活中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恶,害怕就算回去了也会遭受法律或仇人的制裁,要么就像是刘雅民那样,他喜欢这个黑暗的世界,享受这种罪恶滋生的氛围。
闻酌并不在意,他只是突发奇想:“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木桌旁只做了闻酌与聂松曼两个人,因为席问归自告奋勇下面去了,抢了老板的活。
席问归背对着他们,身形宽厚颀长。偏偏面馆老板身形较矮偏胖,席问归戴着他小一号的围裙看起来十分违和,可看久了,又说不出的融洽。
“好烫。”席问归端来三碗面,给了闻酌一碗,推给聂松曼一碗,最后自己再坐下。
聂松曼调侃道:“今天可真荣幸。”
面是番茄鸡蛋口味的,所以席问归才想要自己来下,自从上个站点回来,他心理只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差,不上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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