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柳卿沉默良久,没头没尾地说。
闻酌这才正回视线,推开厚重的阁楼门。
第128章 山间疗养院
没有想象中扑面而来的灰尘气, 这边阁楼和档案室那边一样干净整洁,就好像经常有人来。
事实也是如此。
闻酌抬腿走进去,柳卿的眼前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方形的餐桌, 桌上摆着十一种脏器, 心肝脾肺肾, 大小肠胰腺……甚至还有大脑。
这一幕分外熟悉。
柳卿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餐厅里那张画里的场面吗……”
确实是。
虽然那张画是油画, 但基本还原了这个场景。
闻酌走近, 还发现了一些画里没有的信息,比如盛着脏器的盘子都是银制的,餐桌中间的烛台下面压着一个档案本。
闻酌刚抽出来,柳卿便掀开了餐桌正后方的幕布说:“这边有东西!”
闻酌转身, 只见一个与斜角天花板齐高、类似十字架形状的银制架子屹立在那, 上面还绑着一副嵌在人皮里的骸骨。
柳卿刚想上前, 就被闻酌拦住了:“看地上。”
柳卿低头一瞧, 和她脚尖只有厘米之隔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线, 往远处看去, 正是一个五芒星图案,同时线上洒着一些不知名粉末。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还是不要碰得好。
毕竟挂在架子上的这幅骸骨显然是个十几岁孩子的,大概率就是医生的女儿。
“她真的是人吗?”
闻酌眸色一暗:“恐怕不仅不是人, 还不是女人。”
“她确实不是女人,还是个小孩子么……”柳卿说着说着又想起来小女儿日记里对父亲的那些yy, 又觉得不能算小女孩了。
但闻酌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男女骨架上有很大差异,一般男性骨架是倒三角形状,女性通常是正三角形状, 差距最大的地方就是盆骨,男性窄深, 女性宽浅圆润。”
柳卿的视线移向骸骨,诚实道:“看不懂……不过你既然这么说,她的性别是有问题了?”
“嗯。”闻酌道,“虽然这幅骨架还没有发育完全,但和女性骨架的差异还是在的。”
柳卿沉默良久:“她是男的?”
闻酌点了下头。
柳卿大脑一时有些宕机,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所以日记里“小女儿”说自己穿上继母的睡裙躺在父母的床上,父亲大骂“她”变态,并不是因为发现了她悖逆的心思,而是他身为男孩却偷穿继母的睡裙!?
好像更复杂了,自己的儿子觊觎自己,因为嫉妒杀死自己的病人,肢解并抛尸,还虐杀了自己的妻子、继子继母,和刚出生没几年的亲生孩子。
好一通变态的伦理大戏。
闻酌走到一边餐桌上,打开刚才发现的档案本。
这本档案的备注时间比较久远,是1957年2月19年,差不多就是欧文医生发现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儿子偷穿妻子睡裙的时候。
档案的名字写着“朱尔斯”,性别那一行果然是男。
他的编号是000。
在他的档案里,大多数时候是在倾诉自己对父亲的依赖、爱慕,想要亲昵与共度余生。
欧文医生一开始在档案上写下了“同性恋”“性别错误”、“不接受自己的性别”“异性模仿者”等字样。
柳卿叹了口气:“他们这个世界那时候应该还没有‘性别认知障碍’的说法。”
闻酌摇摇头,他对这方面不了解。
后来,欧文医生在档案中的备注变成了“分离焦虑”、“妄想性障碍”、“表演性人格”、“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躁狂症”……
越诊断越严重,甚至于欧文医生在后面写下了“疑似精神分裂症”,“暴虐情绪”、“有杀人倾向”等字眼。
“一个人能兼同这么多精神病?”
“不清楚。”
写的是英文,但还是能感觉出来欧文医生已经要被逼疯了,他一个精神病医生都开始变得混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怎么了,得了什么病,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
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他一边要稳住刚生下自己孩子的现任妻子,一边不忍放弃自己与前妻的孩子。
他没有苛待,并尽可能地重视起来,不报以嫌恶的目光,费尽心思地想救治自森*晚*整*理己的朱尔斯。
可他也做不到。
哪怕他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治疗精神病的医生,也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也救不了现任妻子、继女继子以及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
所有一切,罪恶、痛苦包括真相都淹没在了一场大火中。
柳卿嘶了声:“你看这句,朱尔斯在诊疗的时候说‘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可以在一起’,他好像不是欧文医生亲生的?”
如果是领养的孩子,突然就说得通了。
等同于领养了一个恶魔。
闻酌嗯了声:“和007的罪名更契合了。”
同性的孩子对同性的自己表达爱意,同时还不是亲生。
柳卿安静了会儿。
从知道真相到现在也没过多久,她还没法完全剥离感情理性思考这件事。
她过自己的罪本时,也被众人知道了罪名,但由于那个副本的队友多是正常人,虽然觉得杀人不对,但大多觉得她罪不至死,遭遇先前的一系列折磨已经够报应了,理应得到回家的车票。
可许之涟不一样,她做出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柳卿都想不出来能有什么被赦免的理由。
她突然崩溃地蹲下身,死死地抓住头发,抖得不像话。
她尽可能平复心情:“我冷静一下。”
“好。”
柳卿甚至生出了一股不想出去的冲动,只想逃避地待在镜子里的世界,缩在龟壳里,不去面对。
总说逃避心理不好,但只有自己经历的时候才明白面对需要多大的勇气。
许之涟被掐得呼吸困难,属于闻酌的那张脸都涨红了,脑子里还环绕着一个刚反应过来的问题——吕想有幽闭恐惧症,怎么会选择地窖作为躲避的地点?
这里没门没窗没通风,吕想还在这里被吓过,哪里会主动到这儿来。
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咚得一声。
余光里,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头顶厨房通下来的升降机里滚出来,连带着戒断的上半身。
她几乎是本能地抽搐了下——与自己的脸对上视线。
这张脸半贴着地面,脸上带着星点血迹,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
腰部被截断的部分和大厅里的下半|身一样血肉模糊,横截面挂着肠子与内脏,血迹黏着地上的灰尘,不分你我。
一股酸味涌上喉咙,想吐,却因为被扼住喉咙吐不出来。
没有脸的下半|身完全没有带着脸的上半身来的冲击力大,san值在疯狂下降,大脑缺少氧气的供养,再面对这惊悚的一幕,精神几乎在恍惚的崩溃的边缘。
就在许之涟以为要害死这具身体的时候,她突然浑身一轻,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恍惚。她隐约看到真正的闻酌出现在了地窖里,抓上了这个鬼影的手。
鬼影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刺得她耳朵疼。
鬼影试图抽出手臂却来不及,被闻酌的手触碰到的地方就像被漩涡吸收了一般开始流动,影子越来越淡,惨叫声也越来越重。
闻酌是通过镜子观察到自己的身体被“吕想”引诱走的一幕的,他本没把吕想和朱尔斯联系在一起,倒是柳卿突然来了句既然朱尔斯是男的,又有点特殊癖好,他会不会觊觎女性乘客的身体?或者选一个面貌相对完美的男性乘客身体作为载体……
虽然只是推测,但还真的很有可能,再一想到吕想有幽闭恐惧症,大概率不会选地窖这种地方做躲藏点,闻酌即刻赶了出来。
但目前的突发状态也叫他一怔……还以为能被自己吸收的只有镜里世界的鬼魂。
身体被一股奇怪的能量充盈着,胀得有些痛苦。脑子告诉闻酌刚收回手了,可手却十分贪婪。
……啊,他现在也没脑子,毕竟身体都快被掐死了。
“放手——”一道声音传来,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近在迟尺,好像有谁在叫他的昵称。
小鱼崽。
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叫。
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先放手,想吃的话以后再……”
以后再什么?吃什么?
闻酌听不清,思想一片空白,说不清的感觉充斥着全身,很胀很压抑,布满恶意的负面能量,像是要把他撑爆。
可另外一方面,他又有些怪诞的满足感。
不过他还是顺从地松开了手,直直地倒进自己的身体,砸向地面,疼痛感并没有席卷而来,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温的怀抱。
“哥……”闻酌几乎是无意识地呢喃着,“我想睡觉。”
席问归浑身一颤,首次体会到心脏一麻的感觉。
闻酌小时候他哄骗过很多次,想听闻酌叫声哥哥,但从未如愿。如今听到,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被虚化了,不重要了,偌大的黑暗里就剩下倒在他怀里的小鱼崽。
席问归将怀里的人搂紧,安抚地啄吻其耳朵,原本已经到嘴边“天要亮了”也变成了轻声的低语:“想睡就睡吧,我在这儿……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
不会再消失了。
地窖的事柳卿还不知情。
本来她和闻酌打算在天亮之前离开境内找回身体, 但没想到自己想带给欧文医生的小儿子头颅没法带出镜子。
她只好作罢,彼时又恰巧从镜中看到了自己倒在走廊上无鬼问津的身体,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挂掉了, 却意外十分顺利地回到了身体里, 然后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就看到手背上那张偌大的笑脸, 还有两只动来动去的眼睛。
她猛得一甩手, 差点想把手剁了。
然而这张笑脸像是有意识一样,眼睛一直随着她眼神的角度而转动,像是在打量她。
经历过这么多次副本,柳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咬咬牙就想去问问别人, 比如相处了一段时间看起来很靠谱的闻酌, 或者较有大佬气质的聂松曼和席问归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刚走到大厅, 就看到席问归从厨房的方向迎面走来, 怀里还打横抱着一个人。
“闻……004怎么了?”
席问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算是有点迁怒,毕竟许之涟和柳卿的关系摆在那,要不是许之涟大意了信了“吕想”的鬼话,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不过现在没时间算账, 他抱着闻酌朝二楼病房走去,轻轻地把人放在床上, 盖上被子。他弯腰撑在床侧,替闻酌抚平睡梦中都微微蹙起的眉头。
柳卿下意识想跟上,闻酌被席问归抱走了, 那占用了闻酌身体的许之涟呢?
这一晚发生了什么?
她还没理出思绪,就看到吊在大厅吊灯上的半截尸体。
她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她和许之涟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好几年, 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每一条曲线的走向,每一颗痣的位置……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怎么认不出来。
天色逐渐亮起,盘旋在古堡里的鬼影们接二连三地穿回镜中,徒留心有余悸的“乘客”们。
柳卿看着面前的半截尸体,几乎失声了,身体抖得比昨天知道真相时还厉害,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
“吕想和许之涟都死了。”聂松曼报出这两人的名字,道,“吕想被欧文的小女儿附身了,san值已经清零,许之涟应该是被附身的吕想杀的……还有半截尸体在地窖。”
“……”
柳卿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视线平行的地方是许之涟半截尸体的双脚。平日白皙的双腿此时已经灰白无比,还挂着些许干涸的血迹。
许之涟平日很喜欢给她修剪指甲,然后涂上红色的甲油,自己却活得清淡。
平日生气的时候,柳卿会用许之涟亲手涂了红甲油的脚去踹她小腿,会在洗澡的时候踩在许之涟十分骨感的脚上,会在窝家里看电影时把脚揣进许之涟怀里捂着……许之涟从来都很纵容她,似乎视她一切小动作为情趣。
但如今刚知道许之涟这样不过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妈”的影子,都还来不及算账,许之涟就已经没了。
在聂松曼即将走远的时候,柳卿轻声开口了:“你看到她了吗?”
既然在这个副本里肉|体死亡不算真正的死亡,那说明许之涟还以鬼魂的状态存在某个地方。
“……没看到。”聂松曼很少撒谎。
她到地窖的时候,闻酌已经回到身体里昏迷了,鬼影斑驳的许之涟站在一边,气色很差,嗫喏许久请求他们,如果柳卿回来了,不要跟她说见过自己。
当时席问归抱着闻酌往上走,没吭声,聂松曼便擅自替他一起应允了。
“这个副本快结束了。”聂松曼顿了顿,道,“你还有时间,可以让她入土为安。”
“在异乡入土为安吗?”柳卿苦涩地笑笑。
甚至不能说是异乡了,更是异世界,一个与他们从前生活地方完全不同的时空。
“他怎么了?”
“没事。”
聂松曼看了眼席问归的表情,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还有四十分钟就到早餐时间了。”
“我抱他去。”
“行。”
聂松曼也没多待,转身回到病房小憩去了。
其实按理现在已知的信息,欧文医生如果是好人,那他定下的规则应该都是为乘客好的,比如不要叫彼此的名字,比如夜晚不得离开病房。
所以病房才是晚上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这几天大多这么度过的。
欧文说她没有罪,没有病,那意味她不需要接受治疗,那欧文医生会直接给她盖出院章吗?
今天又该轮到谁接受治疗?
他们这批进来的人已经折了小半,季账,许之涟,吕想……刘雅民还不清楚什么情况,现在柳卿已经回到了身体里,就差刘雅民了。
而当初假的“柳卿”和真的刘雅民都已经接受过诊疗,那如今真的柳卿和假的“刘雅民”还需要再次接受治疗吗?
聂松曼在繁杂的思绪中闭上眼睛,睡得很不安稳。
闻酌也睡得很不安稳。
他像是在做梦,又不像是做梦。他隐约感觉这个状态似曾相识,似乎在学校那个站点死亡之后经历过。
只不过这次更清醒,更明确。
他看到了那个将柳卿困在床底的长发女鬼的生平,她活在一个贫瘠的年代,是个漂亮但却智商低下的傻子。
这两个buff叠在一起,简直是地狱开局,生活的环境也十分“淳朴”。
村里的光棍会偷偷跟她玩,喝醉酒的大人会用混沌迷离的眼神盯着她,父母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和媒婆商讨卖她的价格……
然而给到别人家里以后,她的肚子却渐渐大了起来,比她大十多岁的丈夫疯狂打骂她,因为他不孕不育,不可能有孩子。
而她也懵懵懂懂,不知道是哪一次的和别人“玩耍”出了问题……
孩子顽强地活了下来,丈夫不管不顾,小小的孩子总是会因为吃不饱而哭闹。她什么都不懂,不知所措地面对这一切,终于在又一次被孩子吵得失心疯大叫以后,带着孩子来到河边,将他们溺死在了水里。
闻酌站在河堤不远处,看着那道安静的身影。
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在犯罪,只是在成长的历程中曾看到父母这样对过别人,懵懵懂懂地觉得是可以这样做的。
画面归于混沌,闻酌又看到了自己在镜内古堡洗衣间碰到的那个“黑影”,对方是个毒贩,从小就生活在非常混乱的地区,父母都不是善人,他自然不知道善为何物。
他继承了父母的“事业”将其发扬光大,最后死在了枪子下。
倒下的那一刻,他都不认为自己的世界规则有错。
画面一个接一个划过,一缕缕黑雾顺进闻酌的身体,他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对身体的掌控力也越来越明确,甚至感觉挥手之间都能改变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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