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也猜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用了,倒是没太意外。她现在更担心许之涟的情况,许之涟在外面失踪了,可镜子内也毫无踪迹。
她刚刚甚至在古堡内大喊了几声007,除了自己的回声也什么都没得到。
“她会不会去了镜外的森林?”
“也许。”闻酌有另外的猜测,许之涟大概率是藏起了自己的身体,进入了镜内世界查找线索,回来后怕用自己的身体被鬼叫出名字占领,便占用了别人的身体,这样不容易被鬼叫对名字。
说不定那个占着他身体的鬼就是许之涟。
如果乘客们足够信任彼此,倒是可以在触发捉迷藏后这么操作过关,然后在最后一晚换回来。
可惜他们之间不可能存在信任。
“与其担心她,倒不如想想怎么从这么多档案中找到占据你身体的那个鬼。”
柳卿轻轻吸了口气,她往后捋了把头发:“先找我们这一批的吧,看看离开身体的人或者被其他鬼占据了身体的人的档案有没有什么标记。”
不然根本没法找,这个站点接收过这么多乘客,抛开离开的,滞留的乘客起码也有几十个,根本没法直接确定是哪个鬼。
“嗯……这好像是我们这一批乘客的档案。”柳卿越过第四个档案架,率先闻酌一步看到了熟悉的名字——第一个接受治疗的刘雅民。
她翻开档案本看了看,越看越沉默:“……他真的是变态。”
虽然有被骗婚的经历,但柳卿对同性恋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偏见,毕竟她自己也成了同性恋。
只是实在有点理解不了刘雅民这样的深柜。
“不过他的罪好像和这个副本的故事不太匹配。”柳卿忽然意识到,“这个档案记录得这么详细,等所有人都接受完治疗,不就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找到罪者了吗?”
“说不定罪者已经出现了。”
闻酌大概知道刘雅民身上发生了什么,并不好奇,随意地点点头拿起一本,只见第一页写着编号002,但名字一栏却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眸色一动:“占据你身体的这个人叫夏欣。”
柳卿接过看了眼,面色一喜:“原来这里会显示!”
闻酌又泼了盆凉水:“这个夏欣是第二个接受治疗的,也就是前天的事。”
柳卿:“嗯?”
“如果昨晚没人顶替她的位置,那现在或许还是她——”闻酌又抽来一本翻来看看,扫到某些文字时,面色突然一滞。
“怎么了?”
柳卿靠近看了眼,档案上的编号是004,代表的是闻酌,然而名字那一栏却写着“许之涟”。
这倒不是让闻酌停顿的地方,他早猜过是许之涟在用他的身体。
问题在于下面记录着的、许之涟昨天接受治疗时对自己罪恶的剖析。
他顿了顿,递给满脸错愕、不可置信的柳卿:“看来罪者确实出来了。”
一个是恋父引发的罪恶,一个是恋“母”。
小妈、嫉妒父亲、因爱生恨,放火烧家、杀了父亲兄姐小妈所有人……
尽管许之涟所犯下的罪不足这个副本故事十分之一的恶,但源头太相似了。
“这不可能……”柳卿喃喃道,“她的罪名不是帮我杀了人吗……”
“你亲眼见过她的罪证?”闻酌语气淡淡,“——最开始出现在你们家门口的那封信里的照片。”
“……”
柳卿失魂落魄,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在档案架上软着身体滑下去。
她好像真的没亲眼见过许之涟的罪证。
只是那时她们刚杀完人不久,又同时收到那封信,她便默认许之涟的罪名是帮自己杀了前夫。
再想起昨天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席问归自己和许之涟之间有绝对的信任、她和许之涟都不会是这个站点的罪者……突然感到有些可笑。
双手将头发捋到后面,她嗫喏半天,尽管极力克制着,肩膀还是颤抖得不像话,连最难看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第125章 山间疗养院
吃完饭有一小段休息时间, 众人站在大厅里看着许之涟的半截身体不语,比季账当初死得还惨。
七天已经过了大半,这才死第二个人, 其实还算不错, 但在场一大半人壳子里都换人了, 真到副本结算的时候, 原来进来的这批还不知道能活几个出去。
聂松曼和席问归站在一旁:“会是谁杀的她?”
席问归还在想自己也要接受诊疗的事, 有些不悦。闻言他看了眼“闻酌”:“不知道,也许是我们,也许是触犯了副本规则。”
刘雅民:“她的上身和头去哪了?”
尸体不怎么滴血了,古堡温度不是很高, 病号服的裤子已经凝了层厚厚的血痂。从二楼往下看, 腰部横截面血肉模糊, 散落着些许内脏组织与脂肪。
“闻酌”脸色苍白地走近, 似乎想碰碰尸体, 却被席问归上前一步拦住,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可以放下自己的身体,但别用他的手。”
“……”
顿了顿,席问归不是很情愿地说:“我来。”
这具身体的手是很好看的,许之涟的目光落在指尖, 没有聚焦。许久她才开口,透出的却是男声:“不用了。”
她收回手, 看向了走廊的方向。
这场“凶案”并非一点线索没有,暗沉的地板上其实有道拖拽的血痕,和第一天季账死亡时的毫无痕迹完全不同。
某种程度上来说, 许之涟的身体很可能是被乘客弄死的。
席问归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最后跟上了许之涟的步伐。
看起来乘客当中有什么变质了。
他得和闻酌的身体形影不离才行, 以免也被人盯上。
众人或不在意或想知道真相,都保持距离地跟了上来。血液的痕迹途径走廊,一直蔓延到了地下室。
走进去,一眼就能看到解剖台上的厚重血迹,头和上半身仍然不见踪迹,水泥地上也不例外,血液渗进深深的大大小小的缝隙里,已然凝固。
“刘雅民”有些同情:“这谁的卫生区域?”
“她自己的。”聂松曼说。
“……”
许之涟的卫生区域是地下室、狗屋以及外面的凉亭,在自己负责的地下室出事,这下查都没法查。
血液到这里中止了。
“你把身体藏在哪了?”席问归问。
“不是我藏的。”许之涟低声回应,“当时我在做卫生,还想找找地下室有没有什么线索……”
但不知道是哪个行为触发了什么,地下室通往狗屋的那条暗道里就出现了一点动静。
她试探地走过去,只见一个铺头散发如同怪物一样的女人爬在地上,它的身体扭曲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双.腿交叠压在腰弯,双臂扭到了身后,和麻花似的。
她下意识想跑,然而一眨眼对方就到了跟前,她再想做什么应对措施就已经来不及了。
等再次醒来她就出现在了镜子内部的里世界。
“会是那个鬼做的吗?”
“鬼是鬼,又不是变态。”席问归说,“闲得没事玩解剖?”
聂松曼听见了,提醒道:“004的职业不就是解剖。”
席问归双标得很:“他不变态,他那是出于职业要求。”
许之涟安静了很久,道:“你就不怕我占着他的身体不放吗?”
“你猜这个站点为什么不允许叫彼此的名字?再猜猜为什么季账一死名字就灰了?”
不允许叫名字,要以编号互称,就是为了不让滞留的鬼魂知道他们的名字,从而占据身体的使用权。
相对应的,他们同一批乘客都知道彼此的名字,所以是无法强占对方身体的,除非能一直不被找到。
而且季账一死名字就灰了,和目前失踪的闻酌、柳卿完全不同,这意味着季账是真的死了,就算占据了森*晚*整*理别人的身体走到了“审判之桌”前,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副本,只能等下一次。
许之涟也一样。
在下下次列车到站前,她不可能离开这个副本了。
“就算退一万步,你真的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复活’,我也可以有很多种办法让你不仅这次都离开不了、甚至永远都离开不了。”席问归平静道,“不信可以试试。”
“……”许之涟顶着闻酌的身体转身离开了。
聂松曼有意无意地提起:“柳卿好像没来。”
许之涟身影一顿,没说什么走上楼梯回到一楼。
她昨天才出现,还没用这具身体和柳卿坦诚告知过。理性来说,如果坦白身份,也许会被周围窥伺的鬼魂知晓、从而得到她的名字来抢占这具身体。
最重要的是,算上现实和列车世界的时间,她和柳卿在一起好几年,足够了解彼此……或者说,她单方面足够了解柳卿,所以昨天见面的第一眼她就意识到那具壳子里已不再是柳卿。
——皮下换了人,她喜欢的那股气质氛围都尽数消失了。
治疗结束后她就去看了手机,柳卿的名字还亮着,san值也没有太低,便放下了心。
和昨天一样,许之涟第一时间来到更衣室求证,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她的名字果然灰了。
她顿在原地,很久没动。
接下来要怎么办?
柳卿怎么办?
实话告诉柳卿自己暂时出不去了,让她忘记自己好好活下去?还是跟她说,自己会尽快换具身体去找她?
后者不符合许之涟一直以来在柳卿面前塑造的形象。
还是说,直接瞒着柳卿,什么都不说,装作自己已经销声匿迹了?
席问归站在医生办公室前,面色难得有些阴翳,不是很想进去。
每个到了列车世界的人所途经的站点都比较随机,难度也是。所以得到下一站的车票以后,想要知道下个站点会经历什么就得去黑市买点线索,虽然买到的概率微乎其微。
站点太多太多了。
世界都多少个重叠的空间,就能有多少个站点,甚至一个空间还存在多个和列车世界联通的站点。
部分站点里确实存在一些席问归也不明白的机制与看不懂的npc,他们所掌握的力量远超想象。
这个医生虽然看起来很菜,但能被患者杀死两次就足以说明他能看透很多东西。
他看透的东西激怒了刘雅民、也激怒了第二天占据柳卿尸体的那个人。
席问归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片刻后,他坐在了单人沙发上,瞥了眼旁边点燃的香薰,难得地翘起二郎腿道:“要怎样?”
“别这么抗拒。”坐在他对面欧文医生道,“只是聊聊。”
“只是聊聊?”席问归意味不明地重复了遍。
“你身上所负担的罪要比其他人都多,比这栋房子里存在的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重……重到看不见边。”
席问归道:“我已经不记得了。”
欧文悠悠长叹,他的眼神像是透过席问归看到了什么:“确实太久远了……”
孤寂、痛苦、煎熬……
那些杀戮与罪恶几乎剥离了眼前这个人的全部血肉,将他生生掏空成一具行走的“尸骸”。
他想要抛弃那些罪孽与痛苦,却洗不清身上的恶。
于是祂给他降下惩罚。
罚他永驻在这个充满怨与罪的世界,作为审判的一方,见证更多的罪。
“你不该忘的。”欧文道, “你罪不可赦。”
恍惚间,席问归好像又回到了最后的记忆里,他撑着长枪, 伫立在一片昏黄的天地间, 周围尸横遍野, 一眼望不到边。
那或许是人类初始的时候, 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斗争。
大雨倾盆而下, 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卸下盔甲,抬头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脸上的血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也许半天, 也许一天, 也许十天。
那场持续了很久的暴雨并没有将战场冲刷干净, 反而扩散了尸体腐烂的腥臭味, 天地间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目光所及之处, 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直到脚边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吸,对方抓住了他的腿,双眼赤红,试图用藏起的匕首杀了他, 然而却只是在他仿佛事不关己的眼神下划伤了腿。
片刻后,他抬起长枪, 给了对方一个了结。
最后,他也支撑不住地倒下了。
他躺在尸堆里,毫无表情地看着天空, 大雨直坠坠地砸在他的眼里,仿若刀子。
一切都结束了。
大雨冲不走的罪恶, 会被时间冲淡。
欧文医生的语气骤然冷了起来:“不该被冲淡的。”
席问归平静地看着他,房间昏暗的环境色倒映在眼底,掀不起丝毫波澜。
或许吧。
罪孽是不该被冲淡,但这不是席问归能决定的。就像他曾经背负起的那些罪孽,也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是时代。
是时间。
那些记忆对席问归来说都太久远了,以至于哪怕刻意去回想都难有模糊的画面。他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发展成最后一幕的样子,记忆与罪孽都已远去,甚至调不出丝毫的负罪感。
只知道倒下后再醒来,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列车世界赋予了他新生,又或是永恒的死亡。
席问归碰了下自己的心脏,忽而想,也许闻酌才是自己的新生。
他明明已失去血肉、包括属于人类的一切情感,只剩下一副藏在斗篷之下的、空荡荡的白骨,直到相遇,他才滋长出新的血肉。
“好了吗?”席问归蓦然抬眸,“结束我就走了。”
“……”
欧文见过恼羞成怒的,见过嚣张、理直气壮的,也见过羞愧到泣不成声的,但还没见过这样漠视、且毫不在乎的。
他阴冷地盯着席问归,在对方即将走出卧室前道:“你永远回不去了,或许这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席问归微微回首:“我没打算回去。”
或许曾经这算是惩罚吧。
或许他也因为手里的那些鲜血痛苦过、忏悔过。
但真的太久、太久了。
如今赋予他情绪的是闻酌,唯一能牵动他情绪也只有闻酌。
夜晚将至,他要去接人了。
“天快黑了,我出去拿皮球。”
“嗯。”柳卿还靠坐在档案架旁,安静地看着前方,眼神没有虚焦。
闻酌走到门口,顿了顿道:“刚知道真相痛苦很正常,但不能一直痛苦,你的身体还在别人手里。”
“……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柳卿抬头,沙哑地问,“会怎么做?”
“我?”闻酌本想说他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在完全地放纵感情之前,他必然要知道对方的一切。
但他还是顺着柳卿的假设说下去:“我大概会杀了他,以了结我自己的痛苦。”
他说的平静,语气毫无起伏。
“……”柳卿对闻酌的印象其实比席问归要好。
一方面闻酌是她现实里见过的人,另一方面从她的感受来看,闻酌虽然冷漠,但不是完全漠视生命的人,在情况允许的时候找他帮忙反而是最靠谱的选择。
所以完全没想到闻酌会说这样的话。
正常人杀一个陌生人都难以接受,何况杀死最爱的人。
“我曾见过你。”在闻酌即将离开之前,她说,“在进入列车世界之前。”
闻酌果然回首了。
柳卿垂眸拨弄着自己的裤脚:“心理医生那里。”
对于柳卿和自己来自同一个时空维度,闻酌倒是有些意外。
“能问问为什么吗?”
许久,闻酌道:“我的工作单位要求我去看心理医生。”
柳卿意外于这么朴实无华的原因:“为什么你单位觉得你需要看医生?”
“也许我看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吧。”毕竟从小他所谓的父亲就觉得他是恶魔,“又或许是因为我每天都在等待一个人的归来,等待着将他活着尸解……这样的恶意被周围的人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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