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轻不重的一声,没有惊动在书房里的沈观,祝云潻摸着自己的额头,困倦地蹙着眉宇,慢慢挪进了卧室。
没过两天,新剧的进组前集训的通知就传了下来,那时恰好是厨行记录制的最后一期,新剧的拍摄地点是离N市十万八千里的一座古镇上,祝云潻算了算日子,这一趟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
“洪屋镇天气湿热,蚊虫多,如果要接这部剧的话,得多买些防虫喷雾带着。”宁锦刚购物软件,忽然来了条消息弹窗,宁锦看了看,眼睛一亮,立即把手机屏幕转向祝云潻,“哥,另外一部剧的的邀约也发过来了,那边的负责人很有诚意,而且拍摄地点不会离N市太远,要不……”
祝云潻:“不换,就这部剧吧。”
“可是哥你不是怕热吗,而且这一去你又得和沈医生分开那么久……”
“唉,你可别劝了,”小简语重心长道:“哥看上这部剧的剧本很久了,谁来了都劝不动的。”
祝云潻从未表现过偏爱哪部剧的剧本,这回是难得一见,在宁锦看来中规中矩的剧本,也不知是哪一点吸引到了他,宁锦疑惑了半晌,悄摸摸拿出手机看起了剧本。
去洪屋镇的安排很快提上了日程。
沈观知道后,没说什么,只是去了趟药店买了防过敏和抗过敏的药,整整一袋,内服药和外敷药都有,沈观把它们一一在药箱里排列整齐,放入祝云潻的行李箱里。
临走前,祝云潻仰头在沈观脸上亲了一口,“我走了,到了给你电话。”
他们赶的是晚点的飞机,到了隔天上午才落地到的云水,又搭乘了两个小时的车才终于抵达洪屋镇。
祝云潻好不容易躺在酒店的床上歇口气时,导演打来了电话,说晚上七点有进组前的惯例聚餐,顺便与他的对手戏演员碰个面,彼此先认识认识。
这部剧叫《孤品独章》,祝云潻只知道他的对手戏演员叫洪追明,此前在圈内活动没碰过面,对此人不是很了解,祝云潻只能按捺着疲惫应下了聚餐,洪屋镇确实湿热,宁锦看他不太舒服的模样,知道是水土不服又犯了,于是在聚会上帮他把酒一一挡了下来,最后也提前离场回了酒店休息。
休息一天后,进组前的培训很快如火如荼地进行了起来,祝云潻拍了很多戏,毕竟是老油条了,进度很顺利,只是洪追明那边有一些动作,对他来说有些生涩困难,跟着剧组专门为他请的职业教师磕磕绊绊地练了一整天。
徐导对洪追明饰演的角色把控很严格,将其立为这部剧的重中之重,加上要对戏,于是拍摄计划适当地延迟了些,祝云潻闲来无事,一边研究剧本一边在洪屋镇四处逛了逛。
他沿路拍了很多风景,云水这个地方算是半个旅游胜地,这里相交着几条水路,偶有光线印射到波粼的水面,勾勒出参差不齐的形状。
晚上回到酒店后,祝云潻走出阳台,他俯身手肘撑着栏杆,身形拢在昏暗中,在裤袋里摸了摸没摸到烟,于是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那头接起后一阵窸窣的声响,紧接着沈观惫懒的声线传了出来,“小宝。”
几乎他一出声,祝云潻就敏锐察觉:“沈观,你喝酒了?”
他的声音与寻常不太一样,又磁又哑的挠人心痒,尾音微长,含带着难以言说的一点缱绻和暧昧,以及醉酒后的微醺。沈观握着手机,低眉声线低沉沉的,带着显然可见的温柔,又喊他:“阿宝。”
看来是醉了,祝云潻挑眉,“身边有没有人,谁和你一起喝的?”
那头隐约传来一点凳子挪动的声音,紧接着电话就被另一人拿了去,“喂,小祝啊,是我,我是老潘。”
潘弘数了数桌上的酒瓶,帮着解释道:“医院里有几个老同事回国请吃饭,不好拒绝,老沈他就喝了两瓶,没有醉的太厉害,你放心,我一会儿叫个代驾。”
祝云潻没追究,他知道沈观喝酒会把握好度,绝不会把自己灌得神志不清,沈观的酒品也很好,醉了也不胡来,喝完酒回家还怕会熏到他,自己先去浴室洗了澡,才会跑来黏他抱他。
恰巧那头潘弘苦恼的声音就传入耳中:“小祝,他是不是赖你啊,怎么还不让人搀扶。”
“……”祝云潻无言片刻,“麻烦你了,能把电话给沈观吗。”
手机转交了下,沈观的呼吸有点不均匀,祝云潻声线平平地与他说:“沈观,你以后不许,在我出差的时候出去喝酒,听见没有?”
沈观低声应了,似乎无论祝云潻说什么都会答应:“好。”
“潘前辈,麻烦你了。”
“欸,客气,代驾司机来了,那我就先不多说了。”
“嗯。”
祝云潻把电话挂断,低头刷了会儿手机,微信弹窗忽然跳入眼帘,是洪追明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哥,明天剧本围读,导演说你对剧本了解得很通透,我有一些问题,能不能来请教你?】
祝云潻:【行。】
他脑海里又浮现今天在饭桌上第一眼看到的身材挺拔高大的少年,比之在网上看到的照片,他似乎刻意把头发稍留长了一点,为了让形象更加迎合《孤品独章》里的角色周良灯。
这部剧导演看人的眼神确实锐利,洪追明入圈多余年虽一直不温不火,但他安静时身上独有的一种气质,很适合这个角色。
学生时期的周良灯形象是有些狼狈邋遢的,一眼看去不太讨喜,因为原生家庭的不自信而有点驼背,鼻梁上始终架着
厚重的黑色粗边眼镜框,遮去了他原是清秀的眉眼,他总是安静而沉默地背着沉重的黑色背包,一个人来来去去。
周家还有个小儿子叫周图星,乐观活泼却身子孱弱,只比周良灯小两岁,周家父母几乎将关爱与注意都偏在了小儿子身上,以至于周良灯每一步都像是淌在无声的悲哀中,受尽嘲笑和冷眼,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以至于有人嘲笑他:“你弟弟是你父母心里挂在天上的小星星,你是什么?”
在他们眼里,周图星就是那颗瞩目的星星,身边的亲人,伙伴甚至是同学老师都更加偏爱于他,周良灯的存在,就像是天生来给周图星做陪衬的一样。
宁锦看过剧本后,心里有所感悟,他凑近祝云潻说道:“哥,我好像明白你喜欢这部剧的原因了,我觉得周良灯这个角色,和沈医生有点像。”
现在的沈观是岁月沉淀下来后的温和儒雅,但学生时期的他确实如同周良灯一样,沉默安静,不善言辞,又同样具有家庭缺陷,并且细致通读了剧本就会知道,周良灯即便是不幸,但他的内心始终是温暖而光亮的,就像一盏不受外界扰动的灯,足够一次又一次坚定地撑起他。
宁锦说这话的时候,祝云潻正翻看到剧本的结尾部分,他眉眼稍含带一抹温暖的笑意,叹道:“星星有什么好的,看得见摸不着,我就不喜欢。”
宁锦想了想,天上的星星确实多少是有些虚无的东西,一颗星照明不了前方的路,但灯却可以,它可以独自照过漫漫长夜,而不需要被人捧在掌心里。
祝云潻在剧中饰演秋逢,虽然只是个配角,在剧中戏份不多,但也是整部剧里一个挺重要的的角色,对剧情的推动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在来到洪屋镇的第六天,迎来了《孤品独章》第一幕的开拍。
这里正值夏季,路边弯曲的草尖挂着湿润的露珠,满兜欲落,身穿长袖的少年戴着遮去眉眼的鸭舌帽,坐在偏僻街巷里早点店的破旧的小木桌前,阳光洒落在他的手背上,薄薄皮肤下的青筋清晰可见,他修长的指节微屈,低头默不作声地喝着面糊汤。
祝云潻刚到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手里拿着杯咖啡,缓缓冒出的热气衬着他有些恍惚的神情。
周图星的饰演者裴近抱着手臂站在他身旁也在围观,眼里带着赞许道:“追明真的很合适校服,对吧?”
裴近在圈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前两年还拿过新人演员奖,他摊手惋惜道:“我也相中,当初为了竞争周良灯这个角色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可徐导眼光实在毒锐挑剔,只见了追明几眼就敲定了他,真是不公平啊不公平。”
祝云潻只道:“他合适。”
穿上校服发边留长的洪追明,就像是天生为这个角色而生的一样。
裴近也接过一杯咖啡喝一口,随口提起道:“祝老师,我昨晚通宵看了遍剧本,发现秋逢的戏份虽然不多,但后面有一场戏看着难度挺大的。”
祝云潻明白他说的,应该是秋逢车祸的那场戏,那一场需要层次渐进的情绪爆发,要使镜头表现出一定的感染力,对演员的要求很高。
“云潻啊,来准备一下,下一场戏到你出场了。”徐导拿着大喇叭喊道。
“好。”祝云潻把手里的咖啡递给宁锦,他取下耳边的发夹,披好外衣走入布景里。
一群少年在小卖部结伴买了袋雪糕藏在校服里,时刻注意着周围有没有出现教导主任的身影,直到安全回到教室,他们这才迫不及待地把包装袋塞进抽屉。
“秋大少爷,你没看错吧?是不是不小心手误了,怎么把票投给了这个家伙。”
秋逢手指敲敲手机屏幕,“没错,就是他,你们难道不觉得,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朋友嗤笑,“就他?周良灯啊,阿逢,你难道不知道他当时会入围在这贴里,纯纯因为那些人恶劣的捉弄心,为了嘲笑贬低他所以提的名,你看除了你这一票,还有人投他没?”
秋逢盯着周良灯这个名字后空荡荡的投票进度条,末尾一个可怜的数字1,不解地微蹙眉,“可是他真的长得挺好看的。”
“是是是,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品味变得这么独特了。”旁边两人哄笑成一团,令秋逢有点微恼,他把手机拍在桌面上,起身往外走去。
秋逢本想去操场上走走散心,却意外地在厕所不远处的公共洗手池前碰到了刚刚的话题中心——周良灯。
他背对着这边脊背微伏着,黑框眼镜搁置在一边,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下,似乎在洗脸。
秋逢走到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直到周良灯拧紧水龙头抹去脸上的水珠,才发觉身旁的秋逢,他愣了下,戴上眼镜打算离开。
“你的头发长到快遮住眼睛了,剪一下更好看。”
周良灯动作一顿,似乎不明白这番话是什么用意,他对秋逢没什么印象,最后礼貌地低声回了句:“谢谢。”
见他转身又要走,背上的黑色背包边边角角都是破的,秋逢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背包带子,在对上周良灯困惑的目光时,秋逢说,“我知道一家理发店,你跟我去,我给你出钱。”
“不用。”周良灯微敛眉,语气平淡地拒绝。
秋逢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帮个忙,我和他们打赌输了,你配合我一次,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还你。”
周良灯额前的头发垂落遮掩眉目,他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字字清晰道:“我不需要人情。”
秋逢默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也亏得你忍受得了他。”一段时间后,好友惊叹道,在他们一伙人的印象里,秋逢家境优越,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受人欢迎,一直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可他屡屡在周良灯那边碰了冷屁股,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下回看见人还是照常过去搭话。
大都会有人暗自觉得,像秋逢这样的从出生就金贵的小少爷,想要什么没有,他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感,没过一段时间就会彻底把周良灯抛之脑后,但意外的是,秋逢的身影总是不时出现在周良灯身旁,偶尔用手臂勾住周良灯的脖子,他也不会反抗,只是安静地把目光投向秋逢的脸上。
秋逢见过他一个人待着的模样。
学校后山有栋废弃的旧楼,不知怎的跑进了一只白猫,周良灯会不时在那边的台阶坐上一会儿,校服口袋里用旧报纸包着面包或是鱼干,他也不主动去接近那只惧人的猫,每回都是把吃食留在脚边安静地离开,时间久了白猫对周良灯放下了警惕,会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的裤腿,吃饱了就窝在他脚边睡觉。
只是在考试月的时候,那只猫死了。
加上一起校园斗殴事件,这件事惊动了校方,秋逢当时去外地参加一场数学竞赛刚回到学校,喘着粗气赶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那只白色皮毛的猫已经被鲜血浸染透,它软倒在地上,吐出一截猩红刺目的舌头,腹部有皮肉外翻,呼吸微弱濒临死亡。
始作俑者还愤怒地瞪着双眼,被左右两名同学拉着,他一手指着站在几步之远的周良灯,吼道:“竟敢为了一只畜生就对我动手!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要你不得好死!”
周良灯从始至终都安静地杵在那里,他低垂着的目光投向地上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镜框下的双眼像是拢上了一层灰色雾霭,印不出这个世界的任何倒影。
秋逢没来得及上去拉住他的手。
当天周家父母就被叫来了学校,周母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周良灯一巴掌。
对方家大势大,校方不敢深究最初的挑衅者是谁,最后提出的和解条件是周良灯亲自上门道歉,可不料他不肯。
原本抽烟沉默的周父碾了烟,起身拎起了一根粗木棍,他铁了心要教训周良灯,带劲风的一下狠狠落在周良灯的膝窝,疼痛令他猛然屈膝跪在了地上。
正对面的人嗤笑,“早这样不就好了,周良灯,你以为你傲得过谁?”
周图星闻声赶了过来,拨开人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几步上前握住周父手里的的棍子,“爸,够了。”
“星星,你别管。”周母一看到自己身体
娇弱的小儿子,怕他不注意被误伤,伸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你们闹够了没有?”
秋逢甩下背包跑过去,沉着脸一把攥过那根又欲要挥下的棍子扔在一边,抓住周良灯的一侧胳膊,“周良灯,你起来。”
周良灯垂着眼眸,刚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手臂就被秋逢拉着圈住他的脖子,而后身子忽得一轻,竟是整个人被秋逢给背了起来。
周良灯显然愣了下,他转头看着秋逢的侧脸,“秋逢,我不用……”
“你别说话,”秋逢打断了他,他转头看了身后一众面色各异的人,接着道:“魏朋,这笔账,以后还会继续清算。”
魏朋听了,脸色难看地还要咒骂什么,秋逢却已经扭头离开了。
到了医务室,医务人员给周良灯上了些药膏,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建议他们去医院拍个片仔细检查一下,秋逢点了头,刚要去扶周良灯,手却被他推开了。
秋逢一低头,看见他漆黑的眸子安静地盯着自己,沉默蔓延了片刻,只听他低声说:“你做的够多了,谢谢。”
秋逢在他旁边坐下,一脸气闷。
“秋逢,其实我是周家的养子。”所以那一对父母为什么会区别对待,只不过是因为血浓于水,这样简单粗暴的道理。
秋逢语气冰冷道:“就算不是亲的,他们收养了你,那就要尽到父母的责任,养子就活该被抛弃?狗屁道理。”
周良灯侧头安静地看了他半许,倏忽眉眼莞尔了下,秋逢瞪大眼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们现在应该想想,要怎么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只是有一说一,周良灯这难得露出的一抹笑意,毫无缘由地化解了他原本满腔的怒火,周良灯绝对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好看,只是因为他平常习惯把自己遮掩起来,这才导致在别人的印象里,他就只是个阴沉孤僻的怪人。
秋逢伸手拢了下他额前的头发,“你这么优秀,不需要依靠谁活着,也不需要成为别人眼里的星星。”
“……好。”周良灯低声道。
医务人员走过来,递过药袋,“这些药膏一天换三次,注意换药前要及时清洗伤口,晚上睡觉不要侧睡,容易影响恢复。”
秋逢接过,一一记下。
“走吧,”他转身向周良灯伸出手,“我扶你。”
周良灯盯着他的手掌看了片刻,倏忽抬手抓住,秋逢感受到手上的拉力,接着听见周良灯开口道:“秋逢,我想剪头发,你陪我好吗?”
秋逢一愣,随即笑,“当然,走吧。”
“好,咔。”导演喊道。
洪追明起身,去下鼻梁上的厚框眼镜,连忙和祝云潻握了握手,“辛苦祝老师了。”
祝云潻:“你也辛苦。”
剧情到周良灯剪头发是一个过渡,他逐渐开始在各方面崭露头角,不仅成绩拔尖,更是在省级射击比赛中拔得了头冠,赢得了一大笔奖金,带队的教练在谈及他时,感叹周良灯是个好苗子:“有天赋又愿意为之努力的人,他的未来将会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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