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皮肤一层一层的脱落, 失去瞳仁的双眼仿如被鲜血充满。
这场战斗离结束还远，容靡伸手握住机甲空间钮，然而冰蝶的动作却突兀停了下来。
在短暂地时间内, 路天宸的意识再一次占了上风。
他转过头，眼眶对准地上正在接受治疗的程雯, 属于冰蝶的能量于这一瞬凝滞, 于是银紫色的能量波切入它的身体, 一根根尖锐冰凌仿佛利刃, 将他的身体刺穿。
像是被架在绞刑架上、穷凶恶极的罪犯……又像受难的圣子。
火焰席卷, 路天宸手臂与双腿坍塌脱落，
明亮的光芒将周围映得亮如白昼。程雯骤然惊醒, 一把推开医疗机器人，发出一声嘶哑嚎叫。
他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胸腔艰难起伏扯动着呼吸，喉咙中发出咯咯闷响。
在他面前，属于路天宸的身体最终全部化为灰烬，熟悉的面庞被光芒淹没，一颗焦黑头颅嘭地落在地上。
冰蝶的身体燃烧殆尽，火焰终于熄灭。
在飞舞的银色光晕中，程雯看见那颗头颅也逐渐分解。颅腔中属于冰蝶的器官全部火化，骨骼烧毁，在那一片空余的中央，只留下一点晶莹白色。
人类手掌大小，形状像是被烧毁的枯木。却又晶莹透亮，像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
那是属于路天宸人类精神树结晶。
从高空落下的月色笼罩在那颗精神树的结晶上，于是冰层在结晶外部长起。
程雯发出一声大吼，回过神来，焦急喊道：“不！不要！……不要击碎……”
他踉跄着向前扑去，想要将路天宸的结晶护在怀里，又膝盖发软，浑身无力，走出一步就跪倒在地。
他发出绝望的呜咽，狼狈向前方爬去。
“别怕。”容靡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陆绎不是想要毁灭它。”
“周围的能量场还很混乱，这一层冰晶可以保证它不受其它能量波的污染。”青年搀着程雯站起来，来到路天宸的精神树结晶面前。
“……给我。”程雯的的声音断断续续，“能不能给我……”
“当然。”容靡半跪蹲下身，扶着程雯的手臂，让他伸手抱住那颗银色的半透明冰球。
容靡一时没有再说话。
他见过太多场死亡。
小时候，和他一起接受基因改造的孩子没有熬过不良反应，死在观察舱内。为了方便医生救治，基因改造区的观察舱四面墙壁都是毫无遮挡的透明玻璃。他看着不久前还和自己一起学习治疗师知识的朋友忽然倒下，浑身抽搐，经过一整晚的挣扎，在第二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间通宵明亮的观察室在容靡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刻印。观察室中那张青白色，充满绝望，而又狰狞痛苦的脸，是他对死亡的最原始印象。
有很多个夜晚，他不敢入睡，害怕那样的痛苦在夜色之中，悄然来到自己的枕边。
后来，他幸运地熬过了不良反应，成为了真正的治疗师，辗转登上过不少艘星舰，见过许多重伤濒死的伤患。
治疗师服役期结束后，作为主舰艇机甲师，他又送走了太多并肩作战的伙伴。
容靡记得死人最多的那次。
他们所在的主舰曾被大片蝶群包围，难以脱身。机甲师们前一刻还在身侧清除后方威胁的战友，下一秒被高级冰蝶的毒腺缠绕卷入防线外的蝶群，在漫天的冰蝶能量中启动自.爆程序，炸为碎片。
每一次轮换休息时机甲时队伍的人数都在减少，每一架机甲都布满灼烧的焦痕和冰蝶的血污。直到主舰最终脱困，清点幸存人员时，他们才能确定到底有谁死在了那一场战役中。
容靡学会把死亡当作一场普通的告别。
但他又知道对程雯来说，一切都是不同的。
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死亡本身。
他轻轻拍了拍程雯的肩膀，无言安慰。
一边的银狼歪了下头，目光滑过程雯，落在半透明冰球内、路天宸留下的精神树上。
精神树上闪烁着微光，那是路天宸留下的意识。
如果精神树结晶能够得到妥善的保护与及时的处理，路天宸的完整意识甚至能从精神树结晶上被重新提取，上传进入虚拟世界。
这是科学院正在进行的高级保密项目，目前已经有一位成功的实验参与者。
那位实验者现在在虚拟空间中活得如鱼得水，每天在家中以全息影像的形式跑来跑去，通过特殊的互动编写模式，可以接触操控家中的物品，还可以与佩戴了特殊装置的亲人进行互动。
不过这个项目对实验人的挑选十分严格，阿银很难用嗷呜嗷呜的狼语让容靡明白整个程序。它于是决定把事情留给陆绎，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塔楼内的能量场上。
在它身边，容靡也已经站起身。
青年微微皱着眉，目光扫视着四周。
……成蝶的精神力碎片消失得太轻易了。
就算有路天宸的帮助，也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然而周围毫无异状。
刚刚到处肆虐的冰蝶精神力近乎消失殆尽，只剩下零散的能量飘絮，一边下落，一边卷曲消散。
“阿银。”容靡转向银狼。狼收到容靡的指示，在四周嗅闻着冰蝶能量的残余。
容靡面前，程雯正将结晶紧紧抱在怀里，身体不断痉挛颤抖。不远处艾伦还被砸在墙边昏迷不醒。
容靡打算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他站起身，正要说话，瞳孔忽而骤然一缩。
刚刚已经停止的地面再次发出颤抖。
隆隆声中，阿银回过头，发出急切吼声。
“嗷！嗷呜——！”
快离开那儿！
狼焦急扑向容靡。
大片的地面就在容靡的脚下碎裂，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刚刚已经湮灭的鲜红色从裂缝中向上喷发，仿佛地底岩浆席卷，又像是沉埋于地下的恶魔苏醒。
脚下的支撑塌落。容靡身形一歪，向下坠去。他的手指已经握住机甲空间钮，然而冰蝶能量丝比他的动作更快。
数以万计的毒腺冲破楼层，不祥的、带有腐蚀性的红色光芒环抱着将容靡包裹。银狼发出怒吼，焦急冲入那片尚未完全合拢的牢笼。
地面倾斜，神情恍惚的程雯和尚未苏醒的艾伦也向裂口滑去。
比刚刚还要恐怖的冰蝶能量在他们周围合拢，化为一道光柱，再次从大楼底部冲天而起！
高空星舰之上，陆绎站在指挥室内，眉头狠狠一皱。
游乐园基地中，大地一片银白。
首都星警卫队在高空散开，戒备森严，已经将基地的武器设备摧毁，正在等待搜索命令。
“还不下降吗？”一艘战斗飞行器上，一位刚刚入职不久的首都星警卫队成员喃喃自语，“该下降搜查共生会基地了吧？这时候不应该尽快控制基地中的残余成员，以防对方反扑。”
“急什么。”坐在驾驶位上的老队员说道，“下去了再有冰蝶出来你可就危险了！指挥官正在确认情况……”
他的余光中，忽然看见了异样光色亮起。
“嗡——嗡嗡——嗡——”
基地中央主塔的外墙碎裂倒塌，最中央的金属支撑柱裸.露挺立。
顶端破碎的摩天轮轮辐上，原本已经熄灭的红色指示灯重新亮起，最终首尾相接，再次汇于一处。
短暂休眠的末日火山重新喷发，比上一次更为可怖，将天际彻底染成一片血色。
从火山中央分裂出的红光和飞行器直径相当，于空中挥舞着向外伸长蔓延，好像追逐捕获食物的冰蝶毒腺，快速抽向空中的星舰与飞行器。
“滴滴滴————”
主舰驾驶舱与指挥室传来急促无比的能量警报。
“陆绎上将！”首都星警卫队长急切的声音同时从通讯器中传来，“冰蝶精神力检测设备过载！无法测定对方的能量等级……”
“高度上升。”陆绎声音平稳，快速发出命令。他的手掌按着主舰炮管输入器，于是银色光芒愈发明亮，域场被层层加固。
他的目光看着红光爆.发的核心之处：“所有人，向后避让。”
更多的冰蝶能量喷涌而出。
警卫队星舰纷纷快速拉起，向四周避让。
从睡梦中被叫起、依从警卫队安排，正在向远处疏散的娱乐区居民纷纷回头，神色惊恐，眼中映出地狱一般的景色。
红色的光柱接连天地，突破云层，射.入高空。
从那光柱之中，无数冰蝶挥舞翅膀，脱身而出，向外四散扑来。
原本只悬浮在游乐园上方的银月升向高空，散发出旭日一般的强烈光芒，将大片从红光中脱身而出的冰蝶冰冻碾碎。
那银色的气息冰冷而又狂.暴，外缘以不规则的怪异形状向四周飞速散射，追杀着蝶类。内层却在逐渐凝实收缩，于鲜红色光柱周围落下冰筑的围墙。
星舰中，陆绎一手撑着操作台，在疯狂碰撞动荡的能量场中寻找银狼的位置。
“上将！我们也应该后撤！”驾驶室内，孙童大声道，“小型星舰的稳定性太差！这里的能量波动超出安全值了！我怕会坠毁……——”
“不会。”陆绎冷声道，“把好方向杆。”
“继续向前。”
精神力检测设备失效，如果现在往后退，他根本无法看清主塔附近的能量场情况。
孙童：“……”
如果指挥室内站着的不是自己家军团长，孙童简直想要说对方胡作非为，破口大骂了！
然而他知道，陆绎的命令绝不是异想天开。
只要他开口，那他的要求就一定要被执行。
孙童咬着牙推下前进方向杆。越靠近中央喷发的能量波，星舰的摇晃就越发厉害。
陆绎伸手撑住操作台。他的手掌早就漆黑一片，冰蝶毒素向上蔓延，从手臂向上，在他的脖颈上勾出灰暗的蝶翅花纹。
陆绎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精神域受伤，他的精神力敏锐度本就不高。他现在向星舰输送出的精神力又太多，以至于连银狼的位置都暂时不能确定。
上将呼吸急促，闭上眼切断视觉，将注意力集中于精神力视界中，厉声道：“阿银。”
“阿银！”
“嗷呜！！————”
混乱的能量碰撞传出的巨响中，倏然传来银狼的嚎叫。
从中央粗.壮红色光束的最中心处，一点银色迸发而出，好像从针尖脱出的银色光球。
在光色中，隐隐现出一道庞大的身形。
它的体型甚至超过了军部的小型星舰，毛发银亮，体格健美，齿爪锐利。
那不再是两只手就能环绕抱起来的幼狼，而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成年银狼。
它的叫声悠长，身形矫健，踏月破开红色光芒，向高空跃出。
那一瞬间，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他们看着踏空而行的冰原银狼，和稳稳坐在狼背上的青年。
仿佛是从神话书中走出来的产物。
“……阿银？！”
青年的目光明亮。
他的手掌紧紧攥着狼的背毛稳住身形，难以置信道，“你的体型……你恢复了？！”
“嗷！！——”
阿银昂首应答。
它舒展身体，向着陆绎所在的星舰奔去。
容靡跪坐在狼背上，手掌下方按着狼密实发亮的毛发，忍不住狠狠揉了揉。
成年体冰原银狼的毛毛很长，泛着冷色调的银光，显得更加神秘华贵。
容靡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什么华丽编织的毛毯里。
就是成年体银狼毛发已经没有幼狼时期那么柔软，带着一点硬扎扎的手感，毛毯有点不够软和。
和幼年体狼狼相处的时间太久，容靡几乎已经忘了当时在冰原时第一眼远远见到阿银的样子。
现在他的记忆随着狼的恢复也开始复苏，这才意识到远远看上去就很大的银狼，离得近了居然这么庞大！
又十分威武。
它的背脊宽阔，宽到可以让两个人并排坐。
容靡背后，狼背上还带着艾伦和程雯。
第一军团小队长浑浑噩噩醒来，看见半空中飘飞的银光，神色十分茫然。
在他身边，程雯再冰蝶的二次能量爆发时被震得昏了过去，但手中还紧紧抱着属于路天宸的精神树结晶。
银光在狼的身侧凝实成锋利冰刃，将大片的红光粉碎斩杀。
容靡向前方的舰队看了一眼，而后使劲揉了揉银狼的脖颈，开口道：“阿银先带他们过去。”
从地底喷出的鲜红光柱越来越多，还在尽力向四周快速扩张，而中央的红色光柱愈发浓烈。
被霜雪冰冻的地面发出龟裂脆响，容靡伸出手，接了一片从高空落下的银色雪花。
那是和银月一样的，陆绎精神力的具象化。
上将率领舰队，一直采用范围攻击。
容靡记得，在上一次对付成蝶袭击时，陆绎就对自己说过……他看不清。
他看不清成蝶核心能量的聚集处。
而军部和警卫队的战士们，显然也不具备能够在这样混乱能量场里视物、并接近冰蝶能量中心的能力。
实际上，容靡也是在刚刚冰蝶能量再次爆发时，才终于发现了端倪。
“嗡——嗡——嗡——嗡！——”
鲜红光柱内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冰蝶嗡鸣，高空厉风将青年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容靡俯身向前，凑近狼耳。
大号银狼的尖耳也是大号的，揉起来手感应该很好。
“喂喂，陆绎？”他一边向银狼通讯器发出通话请求，一边按了下自己手臂上的通讯器。
狼的耳朵轻轻一抖。
星舰中，陆绎按了下耳侧，回身向通讯台打了个手势。
进入游乐园基地后，他的通讯器信号就被阻断，现在能量场动荡，应该更加却无法接通。
然而陆绎的星舰中有专门设置的通讯台，早就按照陆绎的要求输入过容靡的通讯器号码，收到对方的传讯后第一时间快速设置加强信号。
“沙沙——沙——”
频道中的嘈杂噪音变得越来越轻。片刻后，容靡听见上将的清冷声线。
“在。”陆绎说道，“没受伤？”
容靡也只有一天没有听见陆绎的声音而已。然而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很久没有和上将交谈过了。
以至于在听见陆绎的声音时，唇角不自觉扬起。
“没有！”青年笑着回复道。他拉出颈间的空间钮，朝远方包围圈最前方的银灰色星舰抬了抬手，向驾驶舱内的陆绎致意。
“路天宸的身上没有成蝶的精神力碎片。”容靡说道，“也许是塞西尔觉得路天宸的身体腐烂得太快，没法承载它的全部力量。所以它把真正的能量碎片放在了别处。”
“就在主塔下方的最底层。”
“等着，我这就开机甲把东西捞上来！”
他说得轻松，笑容甚至有些散漫，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危险。
但又不可能不知道。
陆绎目光微动，沉默片刻，干脆道：“好。”
“拿到精神力碎片的载体后，上升至离地面三星里高度。”他简洁道，“我和警卫队配合你，消灭成蝶精神力核心。”
容靡：“好！”
青年答应得十分爽快。
陆绎的布置正合他的意思。
“嗷。”银狼回头看他，冰蓝色眼里映着容靡的身影，神色有些不安。
容靡拍了拍它的脖颈，安慰道：“别怕。”
“阿银帮我把伤员送上医疗星舰。”
“我去去就来！”
容靡从狼背上站起身，而后向后倒退走了一步。
背朝着红色光柱中央，一跃而下。
半空中，金属光芒闪过。
机甲空间钮打开，银色的机甲倏然出现，承住容靡的身形。
随着青年接入驾驶头盔，机甲的头部电子灯亮起，周身精神力指示灯线闪出靓丽的紫色光辉。
庞大的钢铁造物在容靡的操作下活了过来。
无畏的战士身着铠甲，手中刀锋雪亮。
第67章 游乐园（十）
“当一个冰蝶族群中出现成蝶, 那只成蝶就是它们的王。所有冰蝶都必须听从它的指令。”
“每一只成蝶晋级觉醒后，都能够从记忆中知道它们拥有的全部能力。比如……当它的心脏被人洞穿‘死亡’时，精神力能量会在第一时刻四散, 寻找新的载体。”
“最强大的、属于‘心脏’的能量, 最初停留在它‘死亡’之地附近, 将被它用最严密的手段藏起。”
“属于‘羽翅’与‘毒腺’的能量穿越空间，选择第一个遇见的、不与自己能量波动排斥的物体……”
“诸如‘触须’‘眼睛’‘蝶足’一类剩余的能量会自发地寻找族群中的亚蝶们。”
“它看着我们，向我们传达它的想法与命令……也引诱着我们与它合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