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操作头盔放在膝盖上, 人向后靠着座椅，仰头将容靡从医疗室给他带来的精神力恢复剂和舒缓剂一饮而尽，而后按了下通讯手环。
作为指挥官，他不可能彻底淡出战场。
陆绎的通讯频道开了不少。
除了空间城的战斗频道外，还有风暴海中对战高级冰蝶的战斗频道、以及荒星的作战频道。
一分钟以前，孙童已经回报风暴海的战斗完成，他们已经将高级冰蝶击杀，正在向空间城回援。
五分钟前，荒星围剿五级冰蝶的战斗也已经正式开始。
五级冰蝶在受到剧烈攻击后从被催眠的形态中惊醒，奋起反抗。
尽管如此，因为合围舰队数目众多，荒星冰蝶渐渐不敌，显露出了颓势。
陆绎微微皱眉。
从荒星开始，安全区出现高级冰蝶。一共三只。
这场袭击暴露出了联邦的巨大防御漏洞，但这不是战役还在进行中需要考虑的事情。
单单分析战局。
如果没有容靡、桑德尔精神域中的冰蝶毒素未被发现、风暴海的高级冰蝶继续隐藏、看空间城内的亚蝶也不会暴露。
那么影响最大的，是荒星的战斗。
或者说，如果容靡没有出现，荒星的战斗本来也不会这样发展。
陆绎按下通讯器。
“孙铭。”他哑声道，“荒星冰蝶有异动吗？”
“打着呢！确实是五级冰蝶的水平，挣扎得厉害，我正要继续加大输出。”荒星战役的指挥孙铭中气十足，大声骂道，“你们那边还能撑多久？”
陆绎估算了一下战场中的情况、青年的精神力消耗和自己的精神域：“二十五到三十小时。”
“意思是我最好一小时结束战斗。”孙铭点头，“没问题！这冰蝶是要进化了，防御是真的高，翅膀一裹一复生……真tm难打。”
陆绎眉头皱得更紧，快速思索着战场可能出现的变故和亚蝶的计划。
“上将。”容靡突然开口道，“我觉得亚蝶的能量输出频率不对。”
“五分钟前到现在，它的能量输出在快速下降。像是在积攒额外的攻击……或者是……”
“虫洞。”
陆绎与容靡同时发声。
上将一把摘下墙上的第二副主炮管操作头盔。
容靡于同一时刻加大精神力输出。
亚蝶依靠溶解蝶翅与自己的身体打开空间虫洞，因此虫洞不能连续开启。
这只亚蝶现在停留在空间城，也许就是在等待自己的翅膀恢复。
容靡的脑海中回想起自己最初与亚蝶对战时的印象。
这只亚蝶释放的能量强度比他预期的要低了一些……不止是因为没吃饱。
也是因为它的蝶翅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它的蝶翅外形看来完好无损，造成的压迫感同样不小，这说明蝶翅离彻底恢复已经很近。
它在战斗中一直尝试着保留自己的实力，等待合适的时机。
容靡不知道它本来想要打开通向哪里的虫洞。
距离越远、定位越精确，亚蝶需要消耗的身体成分就越多。长距离的空间虫洞可能会让这只亚蝶直接消融。
但短距离的虫洞开启它绝对可以承担！
比如打开通向荒星的虫洞。
它可以将那只五级冰蝶带走……
容靡：不。
不同族裔的冰蝶之间可没有那么团结友爱！
更大的可能是亚蝶要将那只五级冰蝶一口吞吃，当作难得的补品，继续提升自己的能力等级！
这只亚蝶是来人类星域狩猎的！
它知道……荒星会出现五级冰蝶！
“所有机甲师后撤回主舰。”陆绎发出指令，“孙童带队返回风暴星海高峰冰蝶位置附近。注意附近空间扭曲率。”
“荒星战场，注意虫洞……”
“嗡——”
空间城上空，攻击一度缓和、仿佛能量将要耗尽的亚蝶发出震耳欲聋的低沉嗡鸣。
这道嗡鸣中夹杂着强烈的能量波动。
空间城内，本就已经在战役中被轰击损毁的城市风貌在震动中像被无形的能量风侵蚀分解，化为碎片。
空间城地基紧接着震动。躲入地下避难所的居民们不安地聚成一团，紧紧靠在一起。
有一瞬间，战时通讯频道内都被能量干扰得只剩一片噪音。第一小队机甲师们只听见一片沙沙声，陆绎与孙童和荒星战场的通讯也彻底中断。
星舰内的通讯员快速调试着仪器，寻找合适的频率波段。
所有射.向亚蝶的攻击都在这道嗡鸣中被偏转扭曲，从它身侧划过。
包括……容靡刚刚开出的一炮。
亚蝶淡蓝色的长发浮起。
在这短暂地空隙之中，它露出笑容，展开翅膀，目光望向主舰。
“再见。”它笑着道，“这次玩得很开心。陆绎，还有新来的那位机甲师……”
蝶翅散发出赤红光辉，在它的身后溶解。
而漆黑的宇宙仿佛被蝶翅消融的光辉切割，沿着怪异的弧线，像被掀起果皮、露出内瓤——
露出五彩交替的炫色。
“……虫洞！”星舰休息舱内，一直关注着外侧战况的艾伦骤然站起身。
在他面前，怪异的五彩色光芒占满了星舰的整个舷舱，映衬着冰蝶如人类一般渺小的身躯。
极高剂量的宇宙辐射从虫洞中向外传出，穿透尚未来得及进入主舰的数台机甲外壳。
第一小队机甲师们精神域刹那传来剧痛。他们忍着强烈的疼痛，快速进入机甲接驳轨。
容靡从余光里看见银狼的影子从舷舱外一闪而过。
“不用担心狼。”陆绎快速道，“阿银回得来。”
“看前方。三秒后开火。”
“知道。”容靡利落应答。
他只分心了极短的一瞬，目光随即落回前方大片的五彩炫光。
“所有人，虫洞穿越准备。”第一小队战斗频道内，陆绎语气沉稳。
星舰以高速靠近虫洞。
它的外壳比机甲防御性更强，抵挡住了虫洞散发出的宇宙辐射。
愈发强烈的宇宙能量落在星舰外壳上，在金属外壳上敲出的一层绚丽光辉。
眼前的景物都一片朦胧。
空间与时间都在这一处扭曲，暂时无法被人类理解的高维世界在前方展开身形。
容靡握着武器操作杆，微微眯眼。
就算再他的精神力视界中，冰蝶的身形也不甚清晰，而是若隐若现，好像一道虚影。
陆绎：“确认出这里的空间扭曲率了吗？”
“可以。”容靡回忆着刚刚开火时精神力流随着虫洞能量场，被拖拽着偏离目标的感觉
陆绎戴上操作头盔，嗯了一声，对容靡道：“我来控制。”
“星舰全速前进，方向调整为虫洞中心。”
驾驶员即刻执行陆绎的命令。
中型星舰的引擎发出轰鸣，尾部推进器喷射出橘红色的能量流。
在空间场的扭曲之下，尾部能量流被吸引着逆流转向虫洞中心，仿佛一朵花瓣翻卷的盛开橘色百合花。
陆绎的一只手覆上操作面板上，拉下炮管能量形态切换杆。
中型星舰的主炮管向外弹出扩展开口，形成内外两层火力输出布局。
紫色与银色的精神力同时大量涌入星舰线路，为主炮管蓄能。
中型星舰的炮管猛烈颤动，发出鸣响。
陆绎的手仍覆在切换杆上。他的手背青筋凸显，手指修长，指尖轻微发颤。
容靡侧头看他。
上将的脸色一片苍白，额上都是冷汗。
他的上半张脸被驾驶头盔挡着，看不清表情，但唇已经没了血色，唇瓣紧抿，显然在强忍着精神域中的疼痛。
容靡转回目光，极轻地啧了一声。
这只亚蝶的出现，彻底毁了容靡上一次的治疗成果。
青年很不高兴。
星舰在这一刹那冲入虫洞。
舰身发出好像要被撕裂解体一样的剧烈震动，紧接着，星舰的速度骤然降低。
好像扎入了什么浓稠的胶体，被阻挡着难以向前。
“上将。”驾驶员发来通讯，“引擎已经全力启动，如果启用精神力辅助加速，星舰引擎和外壳温度都将过高。”
陆绎按着通讯器，简洁道：“加速。”
从虫洞开启后，这就不再是一场持久战。
驾驶员：“是！”
星舰驾驶员的精神力大量注入推进器，随着又一声巨响，星舰的速度重新提升。
它在空间虫洞中不顾一切地向前虫驱，周身被五彩炫光彻底包围。
黑色的外壳因为能量冲击的高温，从内部泛出橙红色，仿佛一颗高速向前坠落的陨落星辰。
在星舰前方，亚蝶的速度因为虫洞中的阻力而被迫降低。
容靡看见自己离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目光专注，精神高度集中，脑海中模拟着虫洞中空间扭曲的曲线，在高速的逼近中一次次微调着炮口的方向，直到冰蝶进入最佳射.程。
“开火准备。”通讯器和身边同时传来陆绎的声音，“三，二，一。”
容靡骤然拉动操作杆。
银光散.射，触及冰蝶的外形轮廓，迅速在它身上蔓延出厚重的晶莹冰壳。
炮管的中心同时亮出绚烂的紫，像燃火的长.枪直射。
不偏不倚，从冰蝶的身体中央，直穿而过！
“沙——沙沙——”
噪音突如其来，将陆绎的话语截断。
荒星战场主舰内，总指挥孙铭眉头紧锁，重复道：“荒星战场，总指挥官孙铭。听得见吗？陆绎？喂？”
“沙沙——沙——”
回应他的仍旧只有混乱的噪音，孙铭分心看了一眼通讯光屏。
光屏上只有一片混乱雪花，刚刚与陆绎的通讯忽然间彻底中断。
孙铭又看了一眼自己战场的战斗通讯光屏，信号良好。
“怪了。”孙铭低声道，“注意什么虫……？”
他的目光看向舱外巨大的五级冰蝶，心里也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不对劲感。
换了其他的舰队出现这种通讯突然断连的情况，孙铭八成会以为对方是突然遭到袭击坠毁。
但有陆绎坐阵的第一军团第一小队绝对靠谱，不可能毫无预兆坠机。
虽然不知道对面是出了什么事，但孙铭隐约觉得这事和自己这边的战局八成也有关。
“所有机甲师回星舰。”孙铭开口道，“阵型变换，大型星舰过来打头阵！主炮管全部蓄能！”
这时候也别说什么节省能源、保留战力了，速战速决最稳妥！
“一号战舰就位。”
“二号战舰就位。”
通讯其中纷纷传来回复。孙铭随即道：“五秒齐射倒计时，四，三……”
他的语音忽然一顿。
“等等。”孙铭眯起眼道，“那是什么能量波动……”
在巨大的五级冰蝶背后，他看见一点奇怪的异色。
好像世间所有的颜色汇聚在针尖大小的一点之中，向外发散着快速流动。
就在孙铭指令停顿的刹那，那极为细小的一点以人类无法捕捉的速度骤然张开，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轮闪耀恒星，向外射.出五彩炫光。
“md。”孙铭在这一刻突然明白陆绎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是亚蝶开启的虫洞！
“嗡——！——”
能量喷发而出，虫洞骤然开启，从其内部向外，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声嗡鸣。
“你们……人类……————！”
亚蝶的怒吼以特殊的波段发出，传过无声宇宙，响在所有人的精神域内。
孙铭的精神域内传来一阵被尖锐刺穿的疼痛，他发出一声大吼，精神力涌动，强行将亚蝶对自己的影响剥离。
舰队之中，所有人骤然变色，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个由亚蝶开启的虫洞。
但在光色之中显露出的第一个景象，却不是亚蝶的轮廓。
而是散落而出的紫色碎焰。
混杂着晶莹剔透的细小冰晶。
它们透过虫洞，悬浮在荒星的空气里，好像一场奇怪的幻梦的起始点。
“谁……”孙铭喃喃道，“银色的精神力波动像是陆绎，另一个居然和他能量强度不相上下的是谁……”
飘散的能量碎片卷过星球的表面。
下一瞬，荒星上的巨大五级冰蝶发出声嘶力竭的惊慌鸣叫。
“嗡！！！！——”
它从那些紫银色的碎片之中，敏锐地感觉到了一只比它等级更高、力量更强的……亚蝶的存在。
它知道这只亚蝶。
这只亚蝶与它并不属于同一族群，而且早就将自己列入了它的食物名单。
“嗡！嗡！嗡——”
荒星冰蝶快速煽动着已经出现破损的蝶翼，意图突破外圈星舰的包围，逃出这一场双重围剿。
但紧接着，还没等孙铭开口，一道浓烈的紫色骤然从虫洞之中冲出，将荒星冰蝶的身体刹那贯穿。
“好吵……！”容靡忍无可忍，“给我闭嘴！”
紫色火焰从创口中蔓延，席卷着荒星冰蝶的身体。
透过火焰，孙铭看见虫洞之中光亮涌动。
紧接着，他真切地看见了冰与火。
蓬发的火焰，向外抽长的冰晶，和被禁锢在冰火之中的亚蝶。
这是一场无比默契的配合。
在短暂地虫洞穿越中，陆绎紧紧牵制着亚蝶的动作，而容靡的火焰将它狠狠灼烧。
在不间断的攻击之下，亚蝶终于无法再维持人类的形态，显露出真正的巨大虫型。
它的虫身是鲜红色的，背部的蝶翼大半消匿，留下短粗的半部。毒腺在淡蓝色的蝶翅中穿行，呈现出怪异的不规则图案。
它的虫肢长而坚硬，向前张开，似乎想打破浑身的禁锢。
而它的虫身中央燃着深紫色的火焰，那跳跃的火舌像是永远不会停息。
容靡的精神域负荷已经达到了多年没有过的最高值。
他浑身都是汗，额头一跳又一跳的疼。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降低精神力输出，反而不要命一样快速向外挤压着自己的精神力。
因为亚蝶身上的火焰虽然没有停息、却也没有扩张。
这代表着他们在这一场战斗中还没有占据上风！
“嗡……嗡……”
隐约的嗡鸣从冰层中响起，亚蝶鲜红的眼珠转动，看见了前方的荒星冰蝶。
它为自己选定的猎物。
它本来要将其吞噬、好提升自己的等级。
它没有想到要达成这个目标，居然让自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但只要它还能吞噬这只荒星冰蝶、临时突破，它就还有逃脱离开的可能！
“嗡……——”
冰晶破碎，却又抽张。
不规则的锐利齿状冰层显示着陆绎正在精神域失控的边缘。
“光靠我们……不行。”容靡近乎脱力，呼吸不匀，“得让星舰集火！我们已经到了荒星……包围荒星冰蝶的星舰怎么还不开火？荒星的指挥官怎么不下达命令……陆绎？”
“陆绎！”容靡无暇转头，只能提高声音，“还醒着吗？！”
“……在。”片刻后，陆绎的声音响起。
上将的嗓音已经极为沙哑，尾音发虚。他从失神中挣脱，伸手按住通讯器。
在混乱激烈的能量流中，哪怕他与孙铭的星舰距离并不遥远，通讯却仍旧无法接通。
但第一小队星舰内的战斗频道在通讯员的奋力维护下还能工作。
“打……信号灯。”陆绎勉强开口，“集火……亚蝶。”
第一小队星舰前方灯光闪烁。
在各色的明亮能量光芒中，星舰前灯的光色十分微弱。
但孙铭仍旧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明暗变化。
他捏紧了手指。
孙铭作为第三军团的副军团长，身经百战。他在虫洞刚刚开启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怔愣了一瞬，但紧接着就回过神来。
一直没有下达命令，是因为难以拿定主意。
虫洞中出现的是被控制的、奋力想要挣脱的亚蝶。
它的虫肢奋力伸展，想要脱力冰晶，触到前方被火焰融化着、还在挣扎着的高级冰蝶。
亚蝶的虫肢前端尖锐，在强烈的渴望之下，终究划开冰层。
“嗡——————”
高声的嗡鸣好像对陆绎的嘲讽。
虫肢继续向前，尽管银色冰层再次覆盖，但从虫肢前端，喷出一点鲜红色的亚蝶毒腺。
它与前方那只高级冰蝶的距离很近。
近道鲜红色的毒腺冲入了容靡的紫火，将要穿透火焰，将前方高级冰蝶撕咬吞下。
“嗡——！——”
亚蝶再次鸣叫，而孙铭神色紧绷。
他知道，自己需要做的，就是让所有的星舰向着亚蝶与荒星冰蝶一齐集火。
以他们舰队配备的火力，如果想要消灭一只健康的亚蝶，确实需要一段不短时间的周旋对峙、就像他们刚刚对战荒星冰蝶时一样。
但面前的这只亚蝶已经受损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