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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靶(小崇山)


雨势比天气预报要绵长,久下不停。
按照约定,三天后,易绍南坐在博物馆附近的咖啡店内,来见真正的买家一面。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博物馆二楼,长廊画展。
‘叮铃’一声,是咖啡店的玻璃门上方的铃铛在响,易绍南没有撑伞,抬起衣袖挡雨,疾步穿过斑马线,跑到斜对面的博物馆售票窗口,买了一张成人票。
今天是周日,博物馆里人挺多,还有附近的小学组织集体活动,前方站着一位年轻老师,正拿着扩音器给小朋友们讲解历史背景,小朋友手里拿着小红旗,时不时挥舞两下,仿佛在点头。
有谁踩了易绍南一下,“抱歉。”
易绍南笑着说了一句‘没关系’,然后继续向前。
博物馆空旷、高大,承载了这个城市的历史缩影,上了盘旋式巨型银色楼梯,易绍南来到二楼,这里是瓷器展示区域,玻璃展柜中透着明亮的冷光,还得往前走。
不远处的阁楼站着一个Alpha,身旁还站着一个助手,“在那儿。”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Alpha轻轻拨开那层薄纱,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身影——瘦削、高挑,深冬时节,他穿一件灰色羊绒大衣,脖子上系着白色围巾,头发剪得短短的,看上去被风吹过,有些凌乱,但他又是那么斯文,肩上背了个黑色帆布包,正在翻看手里的内室地图,像个大学生。
“是挺像。”Alpha说。
助手犹豫了一下,问:“您要亲自见吗?”
Alpha看上去三十多岁,身穿深咖色西装,里面衬了件羊绒背心,没有系领带,显得人很儒雅,也很放松,“叫他进来。”
“陆先生现在都不回家了……”助手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讲老板的私事,“听说姜凡把卡都刷爆了。”助手看了看身旁的Alpah,气定神闲,显然主意已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了声:“好的。”
这间屋子属于雅间,外头买些博物馆相关的历史周边,游客穿梭于柜台间,时不时能听到小朋友们的笑闹声,再往前走一点,过了窄门,周遭就安静下来了。
易绍南跟着走进去,听见对方在前面说:“费先生在里面。”
雅间的木纱门轻轻合上,空气里飘荡着龙井茶香,易绍南起先没注意到屋子里有人,是书架传来一个声音,声线醇厚,听起来亲切,“坐。”
易绍南侧过脸,眼眸清澈,“你好。”
两个人坐下来,这个位置靠近窗,跟大厅隔了一道玻璃,显得人群拥挤,这里更像是是另一片天地。茶香萦绕在鼻尖,Alpha给易绍南倒了一杯茶,“我是费德明。”
“我知道。”易绍南接过茶,“我在名片上见过。”
本以为费德明会盘问易绍南是如何弄来那批货,又是如何躲过乔勇追杀,才促成交易,没想到费德明什么都多问,只佩服他的勇气,说他年纪看着不大,倒是有几分手段。
“混口饭吃而已。”易绍南说。
费德明笑了一下,问:“你很缺钱吗。”
易绍南摇头,眼里没有多余的欲望,但也让人看不透,“钱可以让人更体面。”
“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费德明抿了一口茶,迟疑着问:“我冒昧问一句,你有Alpha吗?”
“嗯?”易绍南抬起眼眸,眼角的泪痣让他显得有些无辜,“没有。”
费德明眉宇舒展了些,其实从易绍南一进来,他就闻到属于顶级Omega的信息素,他应该不在FQ期,也没有被标记,因为他的信息素很纯粹,虽然掩盖得恰到好处。
“跟着我,不会让你跟码头仔混,也不用受气。”费德明语气很淡,仿佛在谈论天气,“但你要听话,因为老板他脾气不太好——”
易绍南怔怔地问:“谁是老板。”
费德明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能不能见到他,那得看你的福气。”
陆泽州跟阮熠冬分居多年,两个人婚姻名存实亡,如今各过各的,是陆泽州最近在外面有了个Omega,叫姜凡,脾气又娇又纵,被陆泽州惯得无法无天,天天刷爆陆泽州的信用卡不说,还为难手下,现在姜凡越发胆大,开始私下插手家里那些事,陆泽州不管,底下的人恨得牙痒。
任凭旁人说姜凡如何得陆泽州的宠爱,只有费德明知道,陆泽州终其一生对发妻求而不得。
现在好了,终于碰到了这么像阮熠冬的人。死穴。

第47章 很难不爱
这个冬季比往常更漫长,偶有阳光,游明宇会在广场买一束满天星,放在不起眼的咖啡馆角落,等待花束被取走。有时候只需一抬眼的功夫,花束就不见了,有时候好几天都没人来拿。
广场鸽子很多,群鸽起飞的瞬间,将光影牵扯成一张抖动的网。
游明宇不温柔,也没什么所谓的爱心,买了玉米粒,他会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再用力一挥,玉米粒‘唰’得一下洒向另一片空地,看着鸽子相互抢食,他才略有几分乐趣。他不喜欢离鸽子太近,觉得动物爱拉屎,但鸽子离他太远,他又觉得寂寞。
上个季度组织要给游明宇配一条军犬,游明宇一脸嫌弃,说不要,狗好臭。
黄义森脸色一沉,说:“人家申请都要不到,你还不要。”
“麻烦。”游明宇说。
现在想来,游明宇不该去狗舍的,见了那个小东西,游明宇就走不了。它为什么总闻游明宇的裤脚啊,右耳朵还没有竖起来,还需要绑胶带,身体小小的,一看就要多干饭。是只德牧。
游明宇看着它,它也看着游明宇,还歪着脑袋,鼻子哼哼着。
“不准撒娇!”游明宇凶它。
小东西也不怕游明宇,目光炯炯。
训犬员站一旁:“还没取名字。”
“是防暴犬吗?”黄义森问。
训犬员说:“得看后期训练表现,嗅觉是一个重要考核指标。”
“行,”黄义森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帮我留一下。”
这附近是军犬训练场,时不时传来狗吠声,不远处还有训练员带中型犬越过障碍赛,狗通灵性,一旦认了主人,凭借先天优越的体格,训练有素后,会跟主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它甚至会自己思考。
“怎么样,要不要?”黄义森弯腰问游明宇。
那只狗用鼻尖拱了拱游明宇的掌心,湿润,微凉的触感随即传来,看来它很健康。
游明宇没表态,而是拿起训练帽准备走了,离开前,他还背对着黄义森挥手,“再说吧……”
“汪汪!”狗在他身后叫起来,又神情落寞地趴在地上,舔舐自己肥厚的爪子。
黄义森倒是挺喜欢这只小家伙——头颈比例优越,前肢粗壮有力,毛发黑棕相间,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德牧,它有一双漆黑的圆眼睛,眨啊眨,好像在想心事,但机警起来,又很神气。
他刚要伸手摸,狗一个大嘴巴豁过来,要咬他,黄义森扬起声音:“嘿——”他真是纳闷儿极了:“你怎么不咬他?”
游明宇还听见黄教官说他坏话,“他不都要你,你还凶我!”
在游明宇看来,他不需要那么多羁绊,人有了羁绊就会对这个世界充满牵挂。易绍南已经消失好几个月了,据说他已经顺利打入阮家内部,跟在一个地位不错的Alpha身旁做事,他不再经常被码头仔追杀,那自然也不需要游明宇像之前一样,总在危机时刻出现。
这是好事,不是吗,游明宇经常跟自己说。
离阮家的中心人物越近,易绍南越能找到当年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但现在坐在广场,游明宇有点后悔带狗出来,它长得实在不像闲散人士,一看就是有铁饭碗的——个子虽没长起来,但精神抖擞,机警又专注,游明宇真发愁谁认出它,一枪给击毙了。
出发之前,黄义森说他瞎操心,“谁跟一只狗过不去,现在还没长大呢。”
“去给绍南见见,让它熟悉一下绍南。”
就这样,游明宇带着狗出去了,它走路不需要人牵,也不会丢,不过因为身量小,经常寸步不离地跟着游明宇。到了车站附近,人渐渐多起来,游明宇在便利店买到一个纸箱,“进去吧。”
狗很乖地钻进去,坐姿挺直地看着游明宇,服从性很高。
盒子上印着芝士苏打饼干的夸张字样,游明宇笑了笑,蹲下来:“给你取个名字。”
狗打了个哈欠,眼睛稍微湿润了一下,又恢复精神的模样。
“叫‘苏打’,”游明宇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坏人都揍扁。”
起先游明宇只当自己是自言自语,途中狗跳出盒子,到花坛附近尿尿,他喊了一声‘苏打’,狗忽然抬起头,好像对这两个字有反应,它用后腿匆匆蹭了两下泥土,随即朝游明宇奔来,两只原本该竖起的耳朵,竟然摆来摆去,软趴趴的,有点好笑。
就这样,游明宇开始‘苏打’、‘苏打’地喊它,顺便用喂食增进它对这个名字的敏感度。
苏打很好地适应了自己的名字。
坦白来讲,游明宇在这附近窝据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是易绍南出现频次最高的地点,这里有一个广场,商业区环绕周围,远处有一面湖,是天然的休闲、放松地点。
今天是周二,如果不出意外,易绍南会来这里买明信片,顺便取走放在橱窗的满天星,用这种方式告诉游明宇,他还活着。
临近晌午,易绍南还没有出现,游明宇买了热狗面包充饥,苏打待在长椅底下。从外面看,只能看见游明宇脚边的纸盒,瞧不出里面有狗。过了一会儿,游明宇弯腰,扒拉着纸盒:“你吃吗。”
说着,‘哧——’一声,游明宇把盒子拽出来,狗头露出来了。
不过奇怪的是,任凭游明宇怎么逗弄它,或者把热狗递它嘴边,苏打都不为所动。
“好吧,”游明宇咬了一口面包,腮帮子鼓鼓的,“你不吃。”
结果没过多久,苏拉的口水流下来了,拉成一条长线,游明宇笑得停不下来,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军犬从小接受严格的训练,对食物有极强的自控力。
游明宇找出包里的狗粮罐头,掀开盒子,“吃吧。”
话刚落音,苏打‘咵咵’两下舔舐着罐头,还把罐子拱得左右颠簸。
易绍南是下午两点取到满天星的。
只不过今天的花束里面插了一张电影票。
广场人群密集,时不时有少年们聚在一起拍照,又哄笑着散开,不知是谁松开了手,粉蓝色的气球飞向天空,群鸽飞舞,晃得人睁不开眼。
没过多久,易绍南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今天的游明宇看来心情不错,他低着头,好像在跟谁说话,但周围也没什么人,他脚边只有一只纸箱。
要看电影吗,但今天天气这么好,易绍南准备走过去了。
儿童火车‘笃——笃——’绕过来,恰好横在广场中央,挡住易绍南的去路,很快,他终于看清了游明宇,游明宇的确在说话,不过是对着纸箱,他的手继续往下按,盒子随之晃了晃。
是什么东西啊,易绍南迟疑了一下,还是直接去电影院吧,那里更安全。
临近新年,为纪念国家纪念日,影院开放了几个展厅播放公益抗战影片,这种片子基调平稳,观众们看得少,更热衷于年度科幻或是悬疑题材,隔壁厅场场爆满。进了公益片展厅,荧幕切换着画面,光线忽明忽暗,音响发出‘轰’得一阵声响,回荡在影厅上方,震得人耳膜微疼。
再看看观众席,一片空旷,易绍南站在角落,心里生出许多欣慰,这才是正常的——革命的意义不是为了人民牢记痛苦,而是即使在寂静的墓园,也能听见孩童天真的笑声。
幸福的终极意义是自由。
游明宇应该快到了,易绍南等得无聊,独自顺着台阶走上来,再走下去,最后停靠在一旁,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易绍南探头去看,一只却从他身后伸来,捂住他的口鼻,再一用力,将他拽到了谁的怀里,易绍南撞到一个温热的身体,他还摸到一个毛茸茸的外套。
影片切换镜头,周围微亮,易绍南看到游明宇英俊的脸庞,他穿了件深色摇粒绒外套,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像一只从森林中跋涉而出的大狗熊,整个人看起来很暖和。
画面太吵了,炮声不断,战士们杀红了眼,撕心裂肺的,还背起战友,躲避接二连三的炮轰。
“你……”音响的音量将游明宇的声音吞没。
易绍南皱眉,“什么?”
昏暗中,他只看到游明宇的嘴一张一合,听不太清楚。
最后游明宇索性不说话了,他的呼吸靠过来,握住易绍南的脖颈,手心一按,吻住了易绍南。
唇瓣相触的瞬间,易绍南微颤了一下,他闻见游明宇身上熟悉的琥珀薄荷信息素,甘冽又让人无限回味,带着温热的气息,就像他这件毛茸茸的外套,明明是很普通的款式,穿游明宇身上,就让易绍南想起露营时的柴油灯,架在碳炉上的瓦罐奶茶——无数个让人感受到幸福的细节。
这个吻深一下浅一下,易绍南被游明宇吻得摇晃着,最后忍不住想要拥住他的肩,但有什么异动在响,就在游明宇衣服里,易绍南吻了一会儿,有点心不在焉,心想不会是老鼠吧,但游明宇一向爱干净,怎么会任凭老鼠往身上爬,那他不得跳起脚来发疯。
但真的有东西……鼓鼓囊囊的,就在游明宇心口拱来拱去。
易绍南的吻辗转而下,吻游明宇的嘴角,再到他的鬓角,游明宇本能地蹭着易绍南的脸颊,微微抬起下巴,Alpha身上的信息素更浓郁了,易绍南的心跳很快,闭了闭眼,吻住游明宇的喉结,游明宇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还说:“我有东西给你看——”
没等游明宇说完,易绍南的手先一步抓住那个罪魁祸首,游明宇的外套出现剧烈的动弹,动静越来越大了,我天,不会是兔子吧。
就在易绍南充满迟疑,拿不准要不要下手时,‘哧’得一下,游明宇将拉链往下拽了一点,接着,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也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易绍南定眼一看——
游明宇的摇粒绒外套装着一个小狗,露出一只狗脑袋,易绍南忍不住笑了。
论身高,游明宇有187,穿着宽大的外套,显得这只小狗挺小,也是,得亏是这么大的外套,才能装下这只狗,易绍南凑近了看,刚想摸小狗的脑袋,小狗立刻对着易绍南龇牙,还竖起两只耳朵,游明宇的手随即拍下来,按在它脑门儿,“不许凶。”苏打被挤了挤,发出轻微的哼叫声。
影片播放到白天的场景,周围亮了起来。
游明宇低头笑,怀里揣着小狗,还挠了挠小狗的下巴,易绍南心跳更快了,不知道是不是小狗的原因,这一幕的游明宇激发了一个Omega的本能——想要被标记,拥有孩子的本能。
“好看吗?”游明宇问,他抬起头看易绍南,“它叫苏打,你抱抱它,它会记住你的味道。”
易绍南有点手无举措,游明宇将狗抱出来,小狗伸直了腿,生怕踩空一样,易绍南刚要伸手去接,苏打死活不愿意,两只后腿在空中乱踢,好在它没乱叫,只是回瞪着游明宇,黑黑的圆眼睛露出月牙一样的眼白,游明宇就把苏打放在地上,苏打围着易绍南转了一圈,闻他的裤脚,又用鼻子拱了拱易绍南的手心。
最后苏打坐在两个人中间,但屁股是歪着的,因为它坐到了游明宇的鞋子上。
电影真的很吵,一会儿‘轰’一下,一会‘嘣嘣嘣’,再‘突突’直响,不过苏打一直都正襟危坐,只有脖颈太痒了,它才会歪着腿给自己挠痒痒,很快又坐直身体,机警地观察着四周。
这回没有苏打在两人间碍事,游明宇终于可以放心吻易绍南了,他感觉自己有好久没有亲易绍南,都快忘了易绍南吻起来是什么感受,两个人缠绵地吻了一会儿,游明宇才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很甜,很克制,即使在黑暗的地方,易绍南身上依然有淡淡的禁欲感。
他忍不住想要更多,但易绍南今天穿了一件羽绒服,想更近一步触碰到易绍南,有点不方便,易绍南的外套帽子上是一圈白色的狐狸毛,轻盈、蓬松、一晃一晃的,显得易绍南整个人很乖,一点儿也不像执行特殊任务的卧底。他真的好爱……
气息纠缠时,游明宇忽然凑在易绍南耳边,问了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你有没有觉得人类其实挺缺德的?”
“啊?”易绍南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游明宇的手伸过来,捏了捏易绍南的衣袖,羽绒服迅速压出褶皱,很快又复原,“自己的毛不够多,却把鸭子的毛都拔掉,灌到衣服里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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