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其中一个身手特别厉害，徒手纠缠住易绍南，易绍南掏出军刀，迅速划了出去，对方吃痛，突然松开手，他起身迅速朝楼上跑——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一楼附近都是卖家的人，从入口逃出去绝对是送死，去三楼吧，那里楼层高，豁开一个窗子，从三楼往下跳，旁边就是一个废弃工厂。
枪声还在继续，脚步声越来越近，易绍南终于到了三楼，往西南边一看，顿时怔住了，这面墙离废弃工厂至少有2米，他要助跑才能跃过去，否则就是直接摔死。
“在那儿！”有人喊。
心跳如闷雷，易绍南额前冒着汗，深呼一口，开始往回退。
谁的声音在回荡：“捉活的！”
易绍南闭了闭眼，抱着豁出去心态，急促地起跑，脚尖刚要离开地面，一道模糊的影子突然冲出来，腰间传来一阵劲力，惯性带着他往前撞了一下，糟了……
踩空了，易绍南下意识任凭自己下坠。
就在他以为今晚必死无疑，被活捉了去喂鲨鱼，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易绍南，你特么找死啊……”接着，一耸一耸的力道穿来，易绍南终于睁开眼，看到游明宇熟悉的脸庞，他在腰间系了一条绳子，下滑时用了些力，两个人趁着这道力，跳到废弃工厂。
坠落很短暂，却让易绍南觉得犹如一个世纪。
游明宇还在骂他：“你是猪头吗？姓乔的要搞死你……”
看着游明宇无语死了的表情，易绍南脑子只想到窒息到极致时的breath，日照金山的轰然，还有气泡水加冰，秋裤和袜子。

天色昏暗，子弹在身后飞溅，擦出火花。
两道身影在废弃厂区穿梭，最后消失于黑暗中。易绍南来之前开了车，现在不得不抛下车，跟着游明宇一同乱窜，也不知逃了多久，周围终于豁出亮光，出来了——港口有种破碎的慌乱，光影闪烁，海浪平静，倒映着诡异的盛世太平。
空气里弥漫着鸡蛋仔的香甜，摊主是个老爷爷，正在动作娴熟地翻弄鸡蛋仔，烤好后，又装在纸袋中，刚递到面前的小女孩手里，谁的手伸过来，还推了一下：“不要，有病毒。”
“妈妈。”小女孩抬头，满脸不解。
女人弯腰，给小女孩戴好口罩，赶忙牵住她的手，“都说了不许在外面买东西吃，去趟洗手间你就不见了！”说着，母女二人转身离开，仿佛要逃离人群热闹的地方。
老爷爷面容失落，自顾自地找了一根竹签，戳了一块鸡蛋仔到嘴里。
“来一份鸡蛋仔。”易绍南走到摊位前，头顶是温馨的亮光。
老人抬起头，目光闪烁，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神情专注地重新做鸡蛋仔。
易绍南耐心地等着，双手揣在风衣口袋里，时不时看向一旁的游明宇，刚刚两人疾跑了一阵，游明宇热得不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单脚踩在堤坝上，大口喘着气，最后他还觉不解热，索性脱掉外套，整个人横躺在堤坝，四仰八叉。
有关易绍南需要接近阮家的事，游明宇一直都知道，现在看来，阮家戒备森严，很难插手其中，就连当下唯一跟阮家沾边的买卖，都会遭到其他人的围剿。
用什么办法既能甩掉乔勇这帮人，又能让易绍南顺利接近阮家，游明宇暂时没有想到。
——反正无论发什么，易绍南有没有提前联系，游明宇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他。
过了一会儿，易绍南走过来，手里拿着热腾腾的鸡蛋仔，用膝盖碰了碰游明宇垂下来的手，“起来吃点东西。”
游明宇说：“我不饿。”
但易绍南吃的时候，他又说：“好香啊……”还凑近闻了闻，“我也想吃。”
游明宇下巴抵在易绍南肩头，就着易绍南的手，大口吃起鸡蛋仔，是真的很好吃，不是特别甜，鸡蛋仔边缘很脆，外焦内软，咬一口下去，呼吸间全是浓郁的香甜。
易绍南吃东西很安静，让游明宇想起两个人在福利院的情形，易绍南总是坐得端正，斯文地吃完餐盘里的食物，虽然福利院的东西很难吃。在食堂偶有插队的，或是故意撞人肩膀的人，游明宇会还手，一生气就会失手打翻餐盘，米饭、蔬菜叶子、茄子肉沫溅得到处都是，他会被教员严厉地训斥一顿，在操场上罚站一下午。而那些始作俑者，站在教学楼走廊幸灾乐祸。
那时候两个人年纪都很小，易绍南从来不会像一个慈悲者向他施舍垂爱，只会告诉他：打翻了食物就会饿肚子，以后你就没有力气还手。
从那以后，游明宇吃饭很听话，现在他的确如愿长大，长成一个有力的Alpha。
但易绍南刚才跳下去的情形，还在游明宇脑子里闪，让他止不住地担忧，他抱住易绍南，说：“下次别这样了，真的很危险。”
易绍南侧过脸，看到游明宇说话时的表情，皱着眉，他的短发被汗水浸湿，被风吹干后又微微翘着，显得有些孩子气，但他眉宇又那么凝重，莽撞与担忧，竟然在游明宇身上同时出现了。
“嗯？”游明宇咬住下唇，另一只手撑在堤坝上，微微抬起下巴，肩膀微耸，“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易绍南说。
游明宇这才松了一口气。
相处总是很短暂，让游明宇产生一种时间都是偷来的错觉，即使是这样，只要看到易绍南低垂着的侧脸，倔强又清秀的眼眸，游明宇又会生出无限勇气。
往常这个时候码头很热闹，烧烤、露天乐队、甜品站，还有架起气球架的射击摊位，都会吸引大量的人群。今天客流量却少得可怜，偶有几个路过买鸡蛋仔的小朋友，也像刚才那对母女，匆忙着离开了。游明宇看了看鸡蛋仔的包装纸，觉得很奇怪，“味道很正常，哪有什么病毒。”
结账的时候，易绍南多买了一杯手打柠檬茶，他戳下吸管，喝了一口，“他们说的是水污染。”港口传递悠长的汽笛声，再‘突突突’渐渐远去，风声阵阵，掀起轻微海浪。
易绍南接着说：“生化危机会在动物身上做实验，释放出足够致命的病毒后，病毒会不断变异，再传染给更多生物，接着就是水资源被污染。”他顿了顿，“阮家需要这批药物研制病毒，但乔勇做中间商，不只是为了赚取差价，今天的买家也有乔勇的人。”
原来易绍南知道乔勇两头收钱，游明宇隐约有点生气，“那你还来？”
“为什么不，”易绍南转过脸，一提起任务，他的眼神漠然又坚韧，“这是唯一能接近阮家的机会。”接着，他看了看手表，“走吧，今晚三点还有好戏看。”
“啊？”游明宇有点诧异，按照行动提示，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至于下一次易绍南跟谁、在哪里接洽，那是下一次的事，游明宇现在只想知道，易绍南现在搬到哪里了。
两个人往人行道走，易绍南将包装袋、没喝完的柠檬茶全都扔进垃圾桶。
“你现在住哪里？”
“还有人骚扰你吗？”
游明宇还问：“每个月那几天……”
他想问易绍南每个月FQ期要怎么过，Omega最脆弱的时候，容易受到攻击，游明宇现在不止关心任务节点，还在意易绍南每个月特殊的那几天。
没等易绍南回答，游明宇口袋震了震，是战友发来的短信，通知他明早五点集合，“我得回去了。”讯息很短，内附游明宇‘必到’的字眼，很可能有什么重要消息。
大桥底下车辆来往频繁，的士却不好拦，易绍南站在路边吸烟，‘叮’得一声，他收到一条短信，他思忖片刻，在游明宇上车之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声音很低：“今晚你跟我在一块儿。”
说完，他‘嘭’得合上车门，惹得司机十分不爽，“走不走啊到底。”
易绍南弯腰，笑着摇了摇头。
“喂！”游明宇见易绍南背影决绝，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临走前他还跟司机说了句‘sorry’，又跟上易绍南的步伐：“干嘛这么急。”
“等下你就知道了。”易绍南掏出手机，重新换了张SIM卡，不知道在给谁发短信。
一路上，游明宇隐隐有种预感，行动似乎出现偏差，因为易绍南看起来还有事要做。
两个人没有拦的士，而是下了天桥，又往前走了一段，最后来到公交车站，等来夜间末班观光巴士。巴士二层位置很宽敞，有人打开了玻璃窗，晚风直往车内灌，吹得易绍南睁不开眼。
游明宇靠坐在栏杆处，给战友发了消息，随即收好手机。
半个多小时后，两个人在终点站下车，游明宇跟着易绍南七拐八拐，来到一栋很旧的居民楼。
易绍南在前面带路，见游明宇有点迟疑，喊了他一声：“明宇。”
游明宇收回视线，觉得这周围有点奇怪，修车的、卖煎饺的，马路转角处有家花圈店，深夜时分还亮着灯，两朵巨大的纸花在灯泡下显得十分诡异。
偶有佝偻的身影在楼下游走，时不时望向他们所在的楼层，像盼着明早能收尸一样。
没过多久，‘嘎吱’一声门开了，易绍南回看了一眼，示意游明宇进来，他还掏出两只口罩，等两个人都戴好了，才进去。
楼道里恢复安静，声控灯随即熄灭，屋内一片黑暗，易绍南没有着急开灯，而是打开手机手电筒，猫着腰绕过客厅，最后来到一个房间。游明宇闻见刺鼻的药粉气息，接着，他看到易绍南将手机反扣在地面，半跪在木地板，用另一个旧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出去。
不知是不是临近元旦的缘故，夜空中传来一阵爆竹声，接着，又是一束烟火窜上来，‘嘣’得一声爆炸开来，散开五光十色的烟火。易绍南回望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最后累瘫在地板上。
“易绍南？”游明宇试着摇晃他。
易绍南虚脱地趴在他肩头，“快走……”很快，游明宇的手机震了震，这回不是简讯，是电话，接起来一听，武子林的声音充满暴躁，“游明宇你找死啊，提前调货……”
“知不知道海关查得很严，”武子林在电话那头啐了一口，“刚下来的通行函，印章都是热的，你就折腾我吧，我跑断腿，你就心满意足了。”
这么一说，游明宇突然明白了——
据游明宇所知，最近一段时间，易绍南一直在暗中调换假货，他得不动声色地打乱乔勇的计划，毕竟阮家一旦查出假货，会把乔勇往死里整。但基地联合查获违规药物的日子，定在月末。
现在看来，易绍南将任务提前了，难怪武子林在电话那端大骂。
既然货物能过海关，想必东西肯定是合规的，那阮家需要的违规药物在哪？游明宇吸了吸鼻子，觉得很难受至极，等他拿起地上的手机，要带易绍南出去，一抬头，才惊觉面前是成山的纸皮货箱。
这批违规药物有毒，会散发刺鼻的气息。
“我真服了——”游明宇赶紧背起易绍南，匆忙离开这间房间。
这时候墙上的挂钟整整敲了三下，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易绍南的声音响在游明宇耳畔：“去天台。”

老住宅烟道悬挂在外，比想象中要脆弱。
游明宇带着易绍南藏在烟道附近，这里空气比方才的室内要好一些，易绍南逐渐缓过神来，他回望了一下身后，房屋错落有致，楼距较近，要逃应该也比较方便。
“你几点集合？”易绍南问。
“五点。”
很快，脚步声闯入天台，听动静对方人很多，分不清是敌是友，游明宇心跳如雷，“你先走——”易绍南掏出手枪，眯了眯眼，“我倒要看是谁的人。”
正说着，‘哐’一声，入口处的门被踹开，一行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是基地的人，“搜！”
游明宇顿时松了一口气，等他再回看身边，易绍南已经一跃而下，跳到斜对面较矮的楼层，身影如风筝般轻盈，消失在微亮的夜空中。
“一共缴获32箱违规物品。”有人在说话。
“另加15支枪。”
接着，游明宇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信号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七楼04房间，西南方向，中断于五分钟前。”
麦元朗怎么会在这里？要来，也应该是阮家的人。
按常理讲，易绍南肯定不会私下联系基地，离开房间时，游明宇注意到墙上有轻微闪灯，也是那时候，他耳麦全无声音，房间应该有信号屏蔽仪。
如果现在出去，游明宇会暴露更多信息，就在犹豫之际，脚步声越来越近，游明宇沉下心，心想要不逃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现在人货两清，易绍南已经脱离危险。
结果麦元朗突然止住脚步，“撤。”
基地的任务多半并行执行，这也意味着，即使是昔日的战友，也有可能因为各自执行任务的特殊性而形同陌路。游明宇从不过问别人太多，也不喜欢有人来问自己的事，尤其还涉及到易绍南。
这时候天微亮，游明宇赶在最后几分钟到达集合地点。
新的任务路线公布出来，离港口很近，游明宇原以为有惊无险，他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霉。
刘司铭将他喊到办公室，问他知不知道私下行动，意味着什么。
“这次算你走运，”刘司铭走到他面前，“还有易绍南——”
游明宇忽然抬起头，“是事发突然。”
空气静默了片刻，刘司铭坐回到办公桌前，身形坚实，带着淡淡的压迫感，但目光转换间，他看游明宇的眼神又充满了温情，让游明宇大起胆子：“麦元朗为什么也在？”
“嗯？”刘司铭仿佛没听清，皱了皱眉，又说：“你不需要帮手？”
“我不需要他帮。”游明宇说。
刘司铭直接说：“那你跟他换。”
这话一说，游明宇直接沉默了，原来基地也有考量，游明宇想了想，还是问了：“他为什么会来，他从哪得到的信号？”
“基地有通讯兵拦截信息。”刘司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游明宇梗着脖子，呼吸沉沉，这一切都看在刘司铭眼里，看来Alpha们配合得并不默契，刘司铭提议：“那你推荐一个人，能力、执行力、忠诚度都要有。”
这么危险的任务，游明宇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将别人卷进来。
“林聪？”刘司铭翻阅手里的花名册，“你以前障碍赛的训练搭档，还是、”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陈建华？历年综合训练成绩中上，只可惜被派去西北了——”
游明宇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光芒，声音很轻：“大华。”
“他上一周递交了返回基地申请，”刘司铭将一叠文件推过来，“你要不要看看？”
游明宇走过来，桌上的字迹十分眼熟，他看了一会儿，呼吸有些发颤，思索了良久，最终放下那封申请书，语气平静说：“我不知道。”
“你的好朋友在西北地区受苦，你怎么不知道？”刘司铭字字有力，“你不是经常给他打电话吗。”
游明宇站得笔直，但又碍于跟上级对话，不得不放低音量：“我不能让他回来送死。”
“你还知道自己在送死？”刘司铭终于说了他一句。
游明宇沉默了。
刘司铭接着说：“如果不是基地截获了易绍南的信息，昨晚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那是不是意味着东西未能如期交到阮家，易绍南这次的尝试又失败了？游明宇庆幸的同时又有点愤怒，不知道这个该死的任务究竟什么时候结束。
刘司铭大概猜到他想问什么，语气缓和了些，“易绍南将东西分成两部分，还有一部分藏在郊外仓库，今早四点达成了交易。”
“现在你给我出去，到一楼107室领信纸，写1000字的检讨。”刘司铭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在这里碍眼，还强调：“下次行动等通知。”
游明宇杵在门口不动，刘司铭沉着脸：“快去——”
门口恰好响起敲门声，“刘上校？”
“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谁推开，游明宇就这么出去了，他漫无目的地下楼梯，一直走到走廊尽头，107室窗口，他也不进去，就这么懒洋洋地趴在窗口，“领信纸。”
“给。”有人应声。
恍然间，游明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定眼一看，瞧见大华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脸庞，双眼皮，笑起来的时候欠欠的，让人想揍他。
游明宇的目光停在陈建华身上，他好像比离开时黑了点、壮了点。
大华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不自觉笑起来。
他一笑，游明宇就心里难受，让他想起大华陪伴他的日子，他一把夺过信纸，火速往楼上冲，很快，游明宇的声音回荡整栋大楼，是一句热血沸腾的‘谢了！’还有一句颤抖的‘resp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