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眼下看着她的机关和她身上的彩带、地上乱滚的橡皮球,小张们都在偷乐,老张们都很无言。
张海客叹了口气,问道:“你这个机关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脸又红了起来:“这些都是……象征性的,我怕我自己躲不过去。”
事实上她确实没躲过去,幸好踩到的是惨叫鸡,如果是钉板,那就应了张海客下来前说的“有点危险”了。
“你这样分数不会高的。”张海客道。
哇,还真要打分,我咋舌。
“没关系的。”小姑娘腼腆地笑笑,又向她刚才看过的方位看了一眼。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见之前见过的一批张家头头们里唯一的女性,她此时也正一脸严厉地看着那姑娘。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个我已经听熟悉了的声音响起,“大侄女这机关意思都到位了,思路还是好的。”
没想到这个找茬冠军会为这小姑娘说话,我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就见他正好扭脸对着那个神色严肃的女人笑了笑,我刚脑补了一下他的动机,就听他话锋一转,道:“族长觉得怎么样?”
这人真够可以的,专业撩闲一百年。
张海客在我们身后轻轻咳了两声,我猜他是在暗示闷油瓶不要上套,要么是这个机关还有问题,闷油瓶如果说了好会被打脸;要么是闷油瓶说不好会开罪那女人那一支分家,而这一支分家又格外的有势力。但是对于机关,闷油瓶是不会看走眼的,那就只能是想等着闷油瓶说实话得罪那女人,而他反正已经对她们表露出了友好的态度。
闷油瓶应该也能听出来张海客的意思,但他混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可以,但是不合规定。”
“但是也没有说过不可以用这些代替杀伤性机关,”中年人一笑,意味深长道,“海客还特意说过,首先要保证安全。”
“是动力。”闷油瓶淡淡道。
大多数张家人和我一样摸不着头脑,倒是那姑娘笑了笑,自己走过去打开墓道口的一块石板,露出了里面的……供电箱。
阿西吧,这个竟然是用电的。我顿时有点如梦似幻,心说这个确实歪得有点厉害,要是用了这种设计,那墓主人是不是还得预交几百年的电费?
“这不行,这不行。”立刻就有人说,“直接用电是不行的,现在的年轻人……”
现场几乎是一面倒的批评,看来张家人普遍都不认可这种不够节能减排的设计。
那姑娘更加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走回来,对着那个神情严肃的女人抱歉地笑了笑。我看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快哭了似的,觉得不大合适,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
“动力不稳,难保百年无虞,这可是吴先生您自己说过的。”中年人带点嘲讽说道。
“墓道嘛,是这样。”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拆着自己的台,“不过这年头,土地资源这么吃紧,墓道设计得再好,也用不上不是?年轻人思路广是好事,我看这个设计做墓道不合适,做密室逃脱游戏倒挺好的,又有机关设计的底子,又能和现代科技结合,年轻人大有前途啊。”
说着,我转向那姑娘,对她笑了笑,道:“我正好还想做个密室逃脱的项目,有没有兴趣来了解一下?”
这一类的场面话我溜得很,边说边娴熟地摸出一张名片,递向她,道:“不加盟也没关系,权当交个朋友。”
这名片还是我和胖子那个乡村夜总会开张后印的,我定的黑底暗纹印花淡金字的名片,看起来非常有逼格,可惜夜总会名字是胖子定的,不是那么有逼格。但是只要不翻过来看见“金色维也纳 总经理”的头衔的话,还是能唬唬人的。
那姑娘低头看了看名片,又抬头看了看我,脸色肉眼可见地又红了几分。我还想着这届张家人怎么回事,腼腆爱脸红就算了,递个名片也会害羞?就见那姑娘也掏出一个很复古的名帖似的东西来,是一个有丝绣封面的小薄册子,她一手去接我的名片,一手拿着名帖也作势要递给我。
然而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姑娘名帖封面的花样,我拿名片的手腕就被闷油瓶一把攥住了。
“他不是那个意思。”闷油瓶和见状急急忙忙分开人群走过来的严肃女人异口同声地对那姑娘说道。
我一脸懵逼,我这是正经名片,不是特殊服务小卡片,我都要不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但是我听见小张哥在后面“嗤嗤”地笑了起来,其他张家人也露出了含蓄而渴望吃瓜的微笑。
…………这届张家人真的不行,太八卦。
还是张海客叹着气小声快速地跟我解释了一下,原来张家人内部通婚比较多,但起码对分家而言也要尽量选择其他支脉以避免近亲结合,众分家之间平时并不常往来,所以例行举行的家族共聚活动,往往也是年轻人之间的相亲大会,互相看对眼的年轻人会交换庚帖,庚帖里写明自己的姓名、族系、三代祖辈、生辰八字,两人确定了年龄合适也不是近亲,基本上就能订下来了,对方的庚帖就可以做信物,相亲效率可以说是高得很了。这次诸多旁系分家之所以能比较爽快地同意再办聚会,也是因为到底还是需要在张家内部再给年轻人们相一相亲的,毕竟张家人与普通人寿命不同,大多数张家人依旧倾向于和同类人结合。
我麻木地理解完了张海客的解释,第一反应就是:原来老子这张脸依旧能打。
但是,坑爹的张海客,这就他妈是相亲大会还说不会搞事情!
那个神情严肃的女人应该是小姑娘的长辈,此时缓和了脸色,对闷油瓶道:“我侄女儿年轻不懂事,今天又一直在此处做准备,族长和……吴先生的事她不知道,无心冒犯了。”
闷油瓶摇了摇头,从我手里抽出名片,递给那小姑娘:“这是他的名片,庚帖不用了。”
小姑娘接了名片,茫然地看了看我和闷油瓶,又茫然地点了点头。
“无事不要叨扰吴先生。”小姑娘的姑妈又补了一句。
那个姑娘的姑妈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财力我不知道,但是显然她并没有因为闷油瓶的直言而不悦,反而因为这个小插曲,似乎带了些歉意,态度比之前还要好一些。也许她心里对那个中年人也有成见,因此不但没有被成功挑唆,反而对闷油瓶建议道:“如今家传式微,小辈们确实学艺不精,没什么看头,再者,他们年轻人个个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族长如今既然在这里,倒不如让他们也见识见识。”
说实话我还没太明白她的意思,是让闷油瓶拆机关还是怎么滴?但闷油瓶已经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把手里剩下的齿轮零件都交给了我,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脚。
我懵懵地把零件装进兜里,也不知道闷油瓶是要干什么,直到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微微弯腰,示意我上去。
不了吧,大庭广众的,那多不好意思。婉拒的话在我心里转了一秒钟,下一秒我就趴在闷油瓶背上了。
闷油瓶背着我向前奔去,几乎没有加速的过程,他离开原地的同时速度就已经飙升到了可怕的地步,我趴在他背上,简直睁不开眼。之前我还觉得那个姑娘的身法轻盈灵活,现在看来闷油瓶即使背着我,也比她强了不止一个段位,他飞快地通过了会旋转的墓道,我能听到地板转动的声音几乎是在离他三步远后的位置响起的,闷油瓶稳稳地把机关甩在了身后。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几乎已经离开了这段墓道的范围,闷油瓶身后只留下了徒然乱喷的彩带和四处乱弹的橡皮球,大块大块的地板什么时候翻开的我都没注意到,反正闷油瓶连一只惨叫鸡都没踩到过。
远远地,我好像听到了那女人的声音:“你们这些小聪明,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闷油瓶背着我跑过一段又一段“学生作品”的墓道,完全是鱼塘局虐菜的感觉,有些机关他只靠闪避就能轻松通关,有时候他腾出一只手来就能把整段墓道的机关搞瘫,甚至有一次他根本没有动手,让我按照他的指示在墙上按了一通,拦路的石门便轰然洞开。
那扇石门打开时,我看到前方的路面被挖空,只留下中间独木桥似的一道通路。路面是被挖空的,下方也不怎么深,但独木桥周围扯满了纵横交错的丝线,熟悉的布置让我心头一跳。
这还真是张家祖传的手法,我苦笑一声,想起了在张家古楼面对过的类似情景,那时候是我背着大难不死的闷油瓶,却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出不去了,我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我让胖子带着闷油瓶离开,一个人站在那道我无法逾越的天网面前时,突然明白了人的生与死都是孤独的,生必然无从选择,死亦可能猝不及防,生死之外再无大事,而这两件大事却都不由自己掌握,也无人可以分享、可以互慰。
但那一天,另一个走到尽头的人,潘子,却在他自己的死路上,活活为我撕开了一条生路。
我本来是不能走到最后的人,只因有人与我生死为伴,才会一路坎坷,却有惊无险,生死之间,我得到过太多人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