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会对这个群体的包容度可能只局限在某一小部分人身上，但大部分的人根本没兴趣去关心去了解，他们的本能反应只会是觉得变态或者恶心。也会有人感到好奇，但那都是窥探欲作祟，扒了别人的隐私来填满自己的快乐，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真正伤害到当事人。
云贺用手使劲揉捏了一下眉心，他觉得头有点痛。
云贺在奶茶店里一直坐到顾嘉北放学，看着顾嘉北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那一刻，云贺很想扑过去抱抱他，好像只有感受到他的体温和香气，云贺才会觉得踏实，但他终究还是压抑住了内心的冲动，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太显眼。
云贺慢慢走出奶茶店，在离顾嘉北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顾嘉北跟身边的同学说了再见后往云贺的方向走来。
“怎么了，今天没骑车？”顾嘉北来到云贺面前，自然习惯地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
云贺本能地躲了一下。
顾嘉北皱了下眉头：“你躲什么？”
“没……就是觉得人有点多……”云贺说。
“人多怎么了？我就搭一下肩，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今天脸皮怎么这么薄了？”顾嘉北奇怪地打量着云贺。
“没事……咱回家吧。”云贺没再躲，任由顾嘉北搭着他的肩膀。
由于天色暗黑，他俩站的地方又在大树阴影下，云贺脸上的那道红肿经过这几个小时也没之前那么明显了，顾嘉北没看出云贺有什么异样来，只是隐隐觉得云贺有点不太对劲，但他今天心里也有事，所以也没太细想什么，两个人沉默无言地走了一会。
“那个——”
“那个——”
走着走着二人突然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云贺望着顾嘉北说。
“行。”顾嘉北说：“学校让我参加奥数预赛，之前还会有段集中训练，可能最近几天会不在本市。”
“奥数啊，顾嘉北你好厉害啊。”云贺笑道，但心头依然千斤重。
顾嘉北没说什么，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跟云贺继续向前走。
“你呢？”顾嘉北问。
“嗯？”
“你刚才要说什么？”顾嘉北皱眉看了眼云贺：“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
“哦，没，我头有点疼，可能状态不太好……”云贺说，他刚才是想跟顾嘉北说郑涵的事情的，但看顾嘉北也没提到郑沫，所以估计这件事情应该还没传到三中来，而且刚才听到顾嘉北要参加奥数预赛，他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他。
毕竟同性恋的不止郑涵一个，万一顾嘉北怕他在学校也受欺负被排挤之类的而分心考试呢……
所以云贺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我刚才想说，今天头疼……想早点睡觉。”
“那你还来接我？早早在家休息多好。”顾嘉北语气温柔了许多。
“没事，接了你我才能睡得踏实。”
“我又跑不了。”顾嘉北轻轻地将云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云贺摇摇头：“不知道，有时候心里会不踏实……”
“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还是你太容易胡思乱想了。”顾嘉北很认真地看着云贺问。
“是我自己的问题……”云贺说。
“对不起，宝贝儿，我会离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能照顾到你的情绪，但我会回来的，你只要记得这个就好了。”顾嘉北轻声说，他能感觉到每次面对分离的时候，云贺的情绪都会低沉些，这次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好。”云贺点点头：“好好考试，我等你回来。”
“好。”顾嘉北平静地说道，但其实他心里的沉重并不亚于云贺的。
第二天云贺早早到了教室，因为郑涵昨天一晚上没有给他任何回复，他很担心郑涵，便来得比平常早了些。
只是一进教室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郑涵的桌面上被人用油笔彩笔各种涂鸦，“同性恋”“死不要脸的”“闷骚*”“恶心”“变态”等污秽字眼映入眼帘，格外醒目张狂。
云贺的桌面也不免被殃及池鱼，甚至还有在云贺桌面写下“同性恋同桌”，还有郑涵的课桌里的书也被随意的翻乱，各种涂鸦。
云贺环顾一下教室，来的同学并不多，但这几个人都看着云贺。
“云贺，我们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可不是我们干的啊。”教室里一个男生说。
“是啊……这谁干的啊，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啊……”另一个女生说。
“就算同性恋我不能接受，但我也不会这样落井下石的，我就是以后看到郑涵会绕道走的。”另一个男生也说。
这几个学生都是班上比较老实爱学习的，云贺觉得他们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恰好此时张鹏和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从走进了教室，一眼就看到站在课桌前怒目的云贺：“起开，别挡道啊我说。”
云贺站在课桌间的走廊上，正好挡住了张鹏的去路。
“是你干的？”云贺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什么啊？”张鹏假装一脸迷惑，然后看了一眼郑涵的课桌，脸上表情夸张道：“哎呀，我去，谁这么有才啊，写的怎么这么……这么……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
“字字珠玑啊！”张鹏身后的一个男生嘚瑟地接了一句。
“啊！字字珠玑哈哈哈哈哈，我操，你好有文化哦！”张鹏和那几个男生哄堂大笑。
云贺立刻上前揪住了张鹏的衣领：“你昨天还没打够是吧？”
“云贺，你该不会真跟那个小白脸有一腿吧？”郑鹏猥琐一笑：“要不怎么这么爱管他的闲事啊？”
“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云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你这张脸才叫恶心、变态！你懂吗！”
张鹏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换上了阴戾的表情：“你他妈再说一遍？！”
班上的学生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大家都看着教室中央的这一幕不知所措，没人敢上去劝架，也没人想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说你不仅，变、态、恶、心！你还耳聋！傻逼！”云贺怒气冲冲地说道。
张鹏脸上的表情风起云涌好一阵，但最后他还是勉强自己平静了下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云贺，我不跟你打，我还想安安静静的拿个毕业证，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命的，有的人指不定连毕业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那就管好你的嘴，否则我让你也没机会好好毕业！”云贺气愤地松开了他的衣领，推了张鹏一把。
“云贺……”教室里出现一声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的声音。
众人都望向门外，是郑涵来了。
郑涵在大家的目光中局促不安地来到云贺身边，看了看云贺和张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又看到了自己桌面上的那些涂鸦，嘴唇有细微的颤抖，但他还是坚定地看着云贺：“云贺，老师一会就来了，我们坐下吧。”
“好。”云贺点点头。
郑鹏冲着郑涵讥笑了一下也回了自己的座位，班里的同学见状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是郑涵的屁股刚落座就皱着眉头又站了起来。
“怎么了？”云贺紧张地问道。
“屁股……椅子上……”郑涵看了一下座位：“有胶水。”
“操！”云贺看着郑涵屁股后面湿润黏糊糊的那一大块，气得血直往脑门上冲，他想也不想地就站了起来要往张鹏的方向走。
“别！别过去！”郑涵赶紧拉住了云贺的胳膊：“云贺，别为了我……跟大家起冲突。”
“可是他们太过分了！”
“没关系……我忍忍就好了……很快就会过去的……”郑涵的声音总是不大，像他的人一样内敛安静。
“这种事情要怎么忍？为什么要忍？”
“云贺……求求你了……”郑涵看着云贺，眼神里有谨小慎微的祈求：“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给你造成麻烦……我也不想让大家都注意到我……反正很快就要毕业了……我可以忍的……”
云贺愣了几秒后，安静地点点头。
“谢谢……”郑涵放松地喘了口气，然后从桌洞里掏出卫生纸擦了擦椅子上的胶水，卫生纸被黏在椅子上到处都是，狼狈不堪。
云贺从自己桌洞里掏出一搭试卷放在郑涵的椅子上：“坐这上面吧。”
“谢谢你，云贺……”
桌子上的涂鸦是弄不掉了，郑涵就把书本都铺满桌子挡住这些涂鸦，奈何很多书本里也被涂满了各种污言碎语。
“没事，等我回来上网买些新课本回来就行。”郑涵反倒安慰起云贺来。
“昨天班主任跟你说什么了？你家里……”
“班主任没说什么，就是让我请……请家长……”郑涵的眼眸里出现了一丝紧张。
“那你？……”
“我爸妈工作挺忙的，最近在外地，班主任给他们打电话，但是没在电话里说什么事情，只说让他们忙完后尽快面谈……”
“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云贺问道。
“他……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郑涵眼眸里的紧张终于藏不住了。
云贺的心也沉了下去。
“那你哥哥那边怎么样了？”云贺觉得自己简直啰唆起来没完，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地要问。
“哥哥……不清楚……从昨天下午就打不通电话，我去学校里找过他，他的同学说他下午就请假回家了……”郑涵皱着眉头，一脸担心的表情：“但是我看他同学的样子这件事情他们好像并不知道……哥哥可能真的就是请假了，但是我为什么会联系不到他，好奇怪啊……如果今天我还联系不到他，我打算放学后去他家里找他。”
“你哥哥的事情三中那边好像没并没有传开，顾嘉北应该也不知道这个事情。你哥哥也许是真的有事情请假了呢。”云贺尽量安慰道。
没一会班主任来上课，看到郑涵的桌面后愣住了，然后对着班里的同学说：“你们都还小，很多观念不够健全，但是不管如何，攻击人身的做法是不对的，毕竟都是接受教育的人，是非道德观还是得有的吧。”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了，我只是希望我的学生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挺直腰杆，不被人病诟，你们终将踏入社会，人心险恶，但是我不希望你们成为那些险恶中的一员。”
“我希望我的学生，是可以直面自己选择的人，也是可以尊重别人包容别人的人。”
云贺看到郑涵轻咬着嘴唇低下头隐忍的模样。
云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班主任看起来没有那么凶了。
但是事实证明，不是所有学生都听老师的话，要不也就不会分出优等生和劣等生了，学生里不同素质的差异还是存在的。
一整天里，很多学生专门经过云贺的班级门口往里偷瞄地看，更有大胆的还会指着坐在教室里的郑涵说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就是他诶……”
“我去，白白净净地跟个小姑娘一样，这种人最容易弯的。”
“他就是郑涵？”
“小点声，别让他听见了……”
“这有什么的，他敢做还不敢认啊！”
郑涵像是动物园里被参观展览的动物一样，任由不同班级的学生假意路过讨论。云贺记得好像从那天起，郑涵的脑袋就很少抬起来过，他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了起来。
但他又很坚强地对云贺说：“没事，只要我忍下来就好了，都会过去的。”
顾嘉北要去参加奥数集中训练班，等训练结束后会直接参加预赛。
他走的那天很急，急到云贺都没有见上他一面，只收到顾嘉北发来的信息，说他已经走了。
云贺问他大概多久会回来，顾嘉北只回复了句不确定。
云贺心里可是空落落的并且偶感不安，他觉得大概是郑涵的事情让他现在格外的精神紧张敏感。
云贺每天能做的就是尽量陪在郑涵身边，陪他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度过这段难挨的时光。
张鹏会总是意有所指地在教室里开着些荤段子，无非就是男人的屁股之类的下流词汇，还会在经过郑涵面前的时候故意吹出流氓哨或者笑得贱兮兮的，但就是不正面跟云贺起冲突。
云贺答应过郑涵，不去招惹这些人，想尽量地让郑涵低调地度过学校里的最后这段时间，但天知道他每次看到张鹏那副嘴脸的时候有多想抡起拳头冲上去。
后来，郑涵的爸爸来到了学校，他终于忙完了工作的事情抽空回来了一趟，那一天，郑涵的爸爸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郑涵那一下午都坐立不安，不停地用嘴巴啃咬着自己的指甲，云贺觉得他是真的在害怕紧张。
没多久郑涵被叫到办公室去了，临走前郑涵对云贺说：“云贺，我害怕……”
“他是你爸爸，不要怕。”云贺安慰道。
“不……你不了解他……”郑涵的手开始有点发抖，他深呼吸一口气说：“云贺，我觉得我爸会让我转学的……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
“那你会听他的吗？你会离开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云贺，不管怎么样，很开心能跟你成为同桌。”
郑涵冲云贺露出了一个羞怯却又明媚的笑容，也是惹人心疼却又很坚强的笑容。
那天的郑涵站在逆光里，身后像长出一双翅膀。
云贺不明白那么谨小慎微，内向安静，温软善良的小天使，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不公平的待遇呢，只因为喜欢一个人与性别有关吗？
郑涵冲云贺挥挥手，离开了教室。
后来放学了，同学们都陆续离开了，云贺也没有离开。
顾嘉北反正也不在本市，云贺回去也是无聊地发呆，干脆便一个人在教室的座位上坐了很久，久到校园里从人群涌动到只剩三三两两的学生，久到夕阳的余晖开始覆盖整个操场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地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云贺走出教学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他刚出了教学楼没两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云贺掏出手机，发现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你跟顾嘉北的事是不是也该爆一爆了？”云贺盯着这条刺眼的信息，瞳孔骤然收缩。
“你是谁？”云贺停下脚步，呼吸不自觉地加重。
与此同时手机收到一张照片，云贺赶紧打开，看到了照片里某天晚上放学后，顾嘉北骑着单车回过头亲吻云贺的画面。
晚上的光线不好，照片距离又有点远，看不太清人的面貌，但云贺知道如果是认识自己和顾嘉北的人，仅凭身形还是可以认出来的。
“你想干什么？”云贺的手开始发凉发抖，这个时候突然冒出的这张照片，对于他而言无疑是枚炸弹，因为这两天郑涵所经受的遭遇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云贺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让顾嘉北受到任何牵连。
云贺站在原地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下一条信息——
“等我想好时间地点再通知你，记得带上顾嘉北，我要看着你俩跪在我面前。”
云贺刚看完信息还没来得及消化上面的内容，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从天而降的黑影伴和一声砰的闷响吓到了。
学校里还有为数不多的学生，也被吓到了，然后人群里传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死人啦！！”
人群忽然开始乱了，人声开始鼎沸了，但云贺都感受不到了，他的目光牢牢地盯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面上，那里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头部开始大量地往外渗血，那血流像一片吞噬人的红海开始向云贺的脚边蔓延。
云贺的手机和书包从手里无知觉地滑落到地上，他的眼睛死命地盯着地上的那个人，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暗红的鲜血映入了他的眼帘，那张倒在血泊中苍白的面孔让他止不住地浑身战栗起来。
云贺想迈动脚步向那个人走近，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的四肢失去了知觉，他像一座被封印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着原地。
“郑涵！！”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个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从教学楼里跑出来，跪倒在那血泊中：“郑涵！郑涵！！”
中年男子的头发凌乱了，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他颤抖的双手轻轻扶起儿子的脑袋，那双手被血染红了：“儿子！我的傻儿子！！”
郑涵坠楼身亡了……
后来警车来了，班主任也匆匆赶了过来，看着郑涵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拉走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了，受惊吓的学生被学校集中安抚送回家，云贺却始终站在原地不曾离去，班主任在一旁陪他站了好久。
“回去吧，云贺。”班主任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声音是颤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