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緒慈)

他被转身的褚一平拖着带进了屋子里，在又一声雷声落下后，抖得更厉害了。
褚一平这时候才猛地发觉恒9似乎是真的，不但有重量，而且肌肤接触到的地方传来暖暖的温度。
但这不可能啊！
褚一平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恒9，仿佛怕声音太大声，眼前的幻觉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褚一平说出了第一次和恒9见面时说的话：“……怕雷的……快递先生？”
恒9突然哽咽了一声：“嗯。”声音像在哭一样。
这时，褚一平猛地抖得比恒9还厉害，他谨慎小心地碰了碰被雷声吓得浑身颤抖的恒9，而后猛地搂住恒9，用最大的力气，死死抱住恒9，失控说着：“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我以为你不见了！”
听见褚一平这么说，从卫恒那里知道这些年褚一平过着什么日子的恒9心疼地哭了：“对不起，我迷路了，我也是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回家的路。”
褚一平将头埋在恒9的脖子边，恒9感觉到湿滑的液体滴入了他的皮肤里，渗进了他的心脏处，难过地说道：“但是我回来了，你有恒9了，不要哭，恒9回来了。”
褚一平只能更用力地紧抱着恒9，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直都是恒9在哭，一直都是恒9在说，就算外面的雷声打得多大，恒9多么害怕，但只要被褚一平搂着，他就什么也不怕。
“我回来了……”恒9也用力地抱紧褚一平，不断在褚一平怀中说，“我回来了主人……恒9回到家了……”
恒9拥抱总是那么地特别，力道适中，有一点点压力，却不会让人难受。
被拥抱的人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力量，整个人像被安慰了似的，从飘忽空洞的半空中落进恒9怀里，被恒9的爱所包围，牢牢地保护在其中。
褚一平从不知道单纯的拥抱能有这样的能耐，能安抚他的心，让他的情绪得到慰藉，以往的空虚一下子被填满，再也不复存在。
两个人抱了很久很久，直到恒9不好意思地放开了褚一平，褚一平仍感觉到不可思议。
“不是幻觉？”褚一平触摸着恒9的脸庞，反复问着，“真的不是幻觉？”
恒9突然把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两侧，和以前一样调皮地做开花状，笑容灿烂地看着褚一平：“不是幻觉，幻觉有我这么可爱吗？”
褚一平笑了，由衷地笑了，他拉起恒9的手，关上门后把人带到客厅，坐在恒9身旁，整个人像要托付给恒9一般，把头靠在恒9的肩膀上。
恒9突然把褚一平稳稳地推开，表情严肃地看着褚一平。
恒9才刚要开口，褚一平立刻说：“我不想听！”
这是多么迅速又可怕的反应啊，但恒9却因为褚一平的可爱反应而笑了。
“主人，不想听不可以！这次我们必须按照程序来，不然我又得被老大收回去了！”恒9提到卫恒时忍不住“切”了一声，低声表达他的不满，表情远比以前还要生动活泼。
恒9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得小小的A4纸，和从卫恒那里强抢过来的高级钢笔，摊开纸放在桌子上，认真地说：“因应这次的重启，所有步骤都需再来一次。虽然已确认您是褚一平先生了，还请允许我再次询问，您是褚一平先生吗？这件快递需要本人签收！”
褚一平笑着说：“是，我是褚一平本人。”
恒9也笑了。“我必须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恒极智能“恒人系列”代码9号产品，您可以叫我恒9。因为您心理目前还有障碍，所以我先行自我开机设定，我知道您嫌麻烦一定不会介意的。”
从以前的由公司设定，变成了由自己设定，褚一平微微瞪大眼，和恒9突然放大缩小瞳孔一起，显示出了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恒9严肃地说：“我是由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慧，与Quantum computer微型量子电脑所组成，目前已知的最高Quantum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obot量子人工智慧机器人。”
褚一平静静听着恒9说话，心里有些不安。
恒9马上察觉了褚一平的情绪，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心脏处，让褚一平感觉自己心脏的跳动，小小的、微弱的“怦通”、“怦通”声，那是活着的证明。
褚一平的情绪被恒9安抚了下来。
恒9点了点桌上那张没有签名的履约书，褚一平低头看着。
恒9不好意思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履约书，当初你被我骗了，其实我们一直没有签约呢！”
褚一平眼神从纸张移向恒9。
恒9说：“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把自己当成货品签约，想把自己假装成只是个来你这里应征工作的人。但你太好了，好到让我喜欢上你，所以……为了不离开你，我一直生成新的代码，试图覆盖原始码，结果因为逻辑混乱导致最后不可挽回的BUG，还差点害死你……”
恒9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对不起，主人，我太贪心了。”
褚一平看着恒9摇头：“没有什么贪不贪心，我喜欢你，而你想待在我身边，不是吗？你为了我而这么努力，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么多。”
恒9没想到褚一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抽了抽鼻子，眼眶又湿了。
恒9说：“我还第一次见面，就偷亲了你呢！”
褚一平笑着说：“我知道。你吃我豆腐！”
“咦！”恒9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你知道，我以为我瞒得很好。”
褚一平忍不住摸了摸恒9的脑袋：“怎么这么可爱？”
恒9瞬间脸红了。
恒9尴尬地拿起那张履约纸，递到褚一平面前：“正式合约。”
褚一平拿过履约纸，上面只写着几句话，但他却认真无比地一个字一个字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我，褚一平，接受你，恒9，作为我合法的所有物。拥有并持有，从开始到结束，都必须让你好好地照顾我。从这天开始，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健康或疾病，我都允许你在我身旁，尽你的职责，爱我的一切，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褚一平抬头看着恒9，恒9一整张脸都是红的。
褚一平微笑着说：“这不是结婚誓言吗？”
恒9故意看着天花板，眼神飘移，不肯说话。
褚一平抽出恒9的钢笔，在下面写了对应版。
“我，恒9，接受你，褚一平，作为我合法的主人。拥有并持有，从开始到结束，都必须让我好好地照顾你。从这天开始，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健康或疾病，我都会在你身旁，永远爱你，为你付出一切，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接着褚一平在恒9的小眼神偷瞄之下，简单俐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而后递给恒9。
恒9当下开心地把那张薄薄的纸揽进怀里，像是得到什么大宝贝一样，用最灿烂最耀眼的笑容，给予褚一平自己的誓言答复。
恒9小心翼翼把履约书收好，之后一个凶猛的猛扑，扑进了褚一平的怀里，笑得开心。
恒9说：“所以，约定好了呦～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
褚一平紧紧抱住了恒9，用相同的爱与喜悦，轻声对恒9许下承诺。
“约定好了，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我可以把我的所有都给你，包括我的生命。
我是你的恒9，我会爱你，很久很久很久噢～
恒极总部科技大楼所有的灯都亮着。
卫恒站在落地窗前，往下凝视灯火辉煌的街道。
“人类就是这样，不停地犯错，不停地尝试，才能走出对的道路来。对不起啊，就算回到那时候，我还是会做这个决定。”
卫恒看着窗边的反射，整理仪容与领带。
“但人类之所以能创造出无限可能，是因为每个现在都决定了未来。”
卫恒拿起手机，一边思考着，一边在通讯软体中输入文字。
*“生日快乐，亲爱的外甥，我的孩子就送你了，每五年替你进阶美容保养一次，费用记得打我帐上！”*（变字体）
卫恒按下送出键，放下了手机，也放下了自己唯一的牵挂。
那个牵挂从现在开始，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会有人代替自己去爱他、疼他、照顾他，并且陪着他幸福地走下去。
卫恒同时看向自己电脑内完整的恒人系列资料夹中关于恒9的档案，缓缓按下删除键。
视窗跳出：*“确认永久删除？请注意删除后不可复原。”*（变字体）
卫恒深吸了一口气，按下“确定”按钮。
卫恒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从七年的自责中走了出来。
从此以后恒人系列里面再也没有9号，恒9自由了。
卫恒拍了拍手掌，将电脑关机，擡高手伸了伸僵硬的老腰，而后拿起外套甩到肩上，踏着轻松的步伐，帅气地往办公室外走去。
手机的通讯软体响了一下铃声，卫恒讶异地掏出来看了一下。
是褚一平的讯息。
*“谢谢你，舅舅，真的谢谢。”*（变字体）
卫恒看着褚一平的留言，忍不住笑了。
卫恒反复读着褚一平这句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人有生老病死、机器也有它的寿命，至少，在有他陪伴的时候，你会快乐，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卫恒关上公司的灯，慢步离开。
阳光洒进褚一平房间，将卧房照得暖暖的。
褚一平睡醒，一睁开眼，就马上转头看向旁边，而后他看见了穿着围裙的恒9侧卧着面向他，手撑着脸颊，正朝着他笑。
褚一平这才安心下来，静静凝视着恒9。
恒9等了褚一平好久，褚一平也不说话，恒9眨了眨眼，突然淘气地说：“早～安～我的主人～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你现在是想先刷牙洗脸，还是吃早餐，或者～先吃～我？”
恒9笑得灿烂。
没想到素来行事沉稳的褚一平看着恒9说：“你的资料库还是没告诉你，一大早不要挑战你的男人意志力？”
恒9笑着说：“有啊，资料库就是这样写的！”
褚一平挑了挑眉：“所以？”
恒9主动环抱住褚一平的脖子，靠近褚一平，轻声地说：“所以当然是～先吃我啰～”
褚一平呻吟了一声，没想到恒9学坏了，一大早就这么热情奔放地投入他怀里。
褚一平用力把恒9抱了过来，边咬着他的耳朵边轻声说：“那就先吃～你！”
他们在阳光中亲密地接吻，互换着微笑，将爱意放到最大，肢体交缠，紧贴着彼此。
从此以后，就是两个人了。
他们成为了一个家，在往后的日子里，相互陪伴，给予爱，即便走到时间的尽头，也不会再分开。
小小的屋子里，阳台上种满了小小的盆栽，还有小小的蘑菇活得努力精彩。
巴赫的G小调赋格BWV578在客厅里重复播放，带来小小的幸福，而厨房里摆盘放好的五层总汇三明治，是小小的恒9，要给褚一平的，大大的爱。
YOU ARE MY NO. 9…
I AM YOUR NO.9…
NOW AND FOREVER，我将给你我无限的爱。

夏天来了，每天阳光都大大的，这天是夏至，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日子。
恒9把脑袋探出车外享受被阳光照耀的舒适感，眼睛瞇瞇的像在笑。
车子里巡回播放着属于恒9和褚一平的歌，恒9跟着哼唱，声音轻轻柔柔，不像小狗汪汪叫，倒像小猫咪咪叫。
开车的褚一平看了恒9一眼，笑着说：“我们恒9今天这么高兴啊！”
恒9用力点头，开心地说：“只要和主人在一起，我什么时候都很高兴！”
恒9给了褚一平一个灿烂的微笑，而后发觉褚一平也看着他笑。
恒9说：“不行啦，开车要看前方！很多小说跟连续剧都写这个时候男主角看着女主角，结果一辆车子撞过来，然后他们就天人永隔了！”
褚一平被恒9吓了一跳，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恒9察觉到褚一平的情绪在这个瞬间突然紧绷起来，马上连忙补救地说：“但是我们不是男主角跟女主角！”
恒9笑道：“我们是男主角跟男主角！”
褚一平被恒9突如其来的答话戳到了笑点，笑了出来。他忍不住先擡手摸了摸恒9的脸蛋，感觉到这是真的存在后，才轻轻吐了口气，平缓驾驶车子继续往他们家的方向开。
褚一平说：“幸好我们是男主角和男主角。”
“嗯！”恒9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恒9从窗户上看到他和褚一平的倒影，恒9伸出食指勾勒着玻璃窗上的褚一平轮廓，一遍又一遍。
恒9轻声地说：“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们在一起了！”
褚一平笑而不语。
恒9看着看着，突然叫了一声：“欸，我之前以为自己要离开了，结果把我手机的照片全部删除了！”
恒9摀着心脏，皱着眉说：“好心疼，好难过！里面有我们去可爱动物园区喂水豚和羊驼的照片！”
褚一平说：“照片再拍就有。”
恒9认真地说：“但是时间不一样，我们已经老了……七岁！”
褚一平模仿着恒9平时的语气说：“你这是嫌我老喔？”
恒9笑了起来。接着他突然说：“班上的同学说，大家都会发生活照在IG上面，你有吗？”
褚一平摇了摇头。
恒9雀跃地说：“要不要办一个？很简单的，我帮你办！”
褚一平愣了一下，看了恒9一眼：“社群网站在我的印象中，不是都用来炫耀的吗？炫耀吃穿用度、开名车、晒恩爱？”
恒9歪了歪脑袋，眨眨眼看了褚一平。
褚一平原本对这些东西都没兴趣，但因为恒9想要，他还没发觉，就自动自发地说：“手机在我口袋里，你拿吧！”
“耶～”恒9伸手高兴地欢呼一声，就伸手往褚一平胸口的西装口袋里掏。
因为被碰到了敏感的地方，褚一平扭了一下，恒9看了他一眼，褚一平脸红红的，恒9就笑了。
褚教授连忙摆正仪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一被撩都没有星火点点，每次都直接大火燎原。
恒9窃笑着，拿出褚一平的手机后，用褚一平替他设置的指纹开锁。
他专心地输入资料，却在萤幕突然出现“我不是机器人”的验证讯息时，不小心滑过头，结果没通过。
恒9脸颊鼓了起来，像河豚一样：“我不是机器人啊！”
褚一平声音带着笑：“你是啊！”
恒9说：“哥！你怎么联合外人欺负我！”
褚一平说：“改口叫亲爱的，可能会欺负你少一点。”
恒9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给撩得脸红，撇过头微微嘟起了嘴：“你变坏了！”
褚一平看着恒9越来越丰富的表情，感觉恒9和其他人并无不同，不但有各种的情绪反应，也越来越淘气顽皮。
卫恒曾说，AI是被人类喂食爱而长大的，他给的爱太多太多，这时的恒9已经不是其他AI可以比拟的简单模式了。
恒9低头继续设定IG内容，还时不时瞅褚一平一眼，当褚一平要过去看的时候又急忙把手机拿开不让看。
等到终于弄好了，恒9拿着褚一平的手机，又“咔擦咔擦”地拍了褚一平世界无敌帅的侧脸好几下，通通没有用滤镜，就直接帅破天际！
恒9点了一下头说：“嗯，我们家的哥哥今天真好看！”
褚一平又被恒9给逗笑了。
自从分别了七年之后回来，褚一平的心不但被恒9治愈，还从以前那个不和世界接触的情绪障碍患者，慢慢踏出自己的圈圈外，和恒9一起用恒9的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有时候改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像恒9接住了不断往下坠的他一样，他得到了浮木，得以呼吸，也缓缓地学习，学习怎么从那一摊泥泞中爬出来呼吸。
恒9把手机还给褚一平后，看着旁边的玻璃窗吹口哨，没有看褚一平，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车子在红绿灯口停了下来，褚一平在停等红灯的时间里，看了自己的IG帐号主页。
名称写着平9恒久，头像是十指交握的手，九宫格是两人在办公室的照片、河堤的照片、在家照片。
每一张照片里都有着清晰的褚一平。
冷静地玩着划圈圈游戏的他、微笑着打领带的他，皱着眉头张大嘴想要一口把五层总汇三明治咬进嘴里但总是失败的他，还有端着一杯牛奶，在阳台上看着肥肥的多肉植物和小蘑菇微笑的他。
各种真实的褚一平、学习人类的情绪的褚一平、温柔的褚一平，而在每一张相片的倒影里，总是会发现恒9的身影。
不完全炫耀自己的地位，但宣示主权的动作可是妥妥的。
褚一平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转头看着恒9说：“如果有人问褚教授怎么和弟弟这么相亲相爱，我该怎么回啊？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