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緒慈)

“真好玩！”恒9笑得开心。
光看着这样的恒9，褚一平就满足了。
在这时间里，没有刻意去做，褚一平却在回过神来时发现两个人已经恢复成十指紧扣的模样。
恒9跑跑跳跳停不了，开心地站在生物池前，颤颤地伸出食指，轻轻地碰触生物池里的海洋生物。
他几乎每个都摸，海星、海参、海胆、海兔、螃蟹，通通逃不过恒9的魔爪，恒9也松了口气，幸好今天手指很争气没漏电，要不然这些小海洋生物就直接BBQ了！
一场海洋生物馆的冒险，一路从北直到最南的遥远路程，炎热的天气驱散了之前多云潮湿的梅雨，带来夏日清凉悠闲的时光。
恒9仰头望着天，让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太阳对任何人都是这么公平，只要有日出，只要站出来，就能享受温柔的光芒。
恒9回头，看着褚一平灿烂地微笑。
他们的前方是辽阔的海，无边无际，宽广得让人心旷神怡。
坐在沙滩上，静静不发一语，恒9的脑袋枕在褚一平的肩膀上，喝着买来的大杯可乐、吃着超级不营养的炸鸡，旁边堆着好几只可爱的鲨鱼、?鱼玩偶，身上的衣服也都换成了海洋生物博物馆卖的情侣装。
褚一平问：“好玩吗？”
恒9嘴里嚼着炸鸡：“好玩。”
褚一平说：“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恒9顿了一下，才低声地说：“不行的……”
今天从不刻意提及的悲伤在入夜后笼罩住他们，原本白天还是好天气，这时却飘来了一大片乌云，盖在他们的头顶上，仿佛要让他们无处可躲般。
一个闪电过后，整个天空亮得恐怖，随之打起了一个超极大的响雷，恒9吓得下意识就往褚一平怀里钻。
褚一平也不怕恒9吃炸鸡的手油腻腻，炸鸡还整个往他身上糊，马上就把恒9的耳朵摀了起来，将恒9的脑袋按入自己怀里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恒9听到这句话，突然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这只是设定……”
接着第二声雷声又想起，仿佛打在人的胸口上一样，吓得恒9心脏差点跳出来，整个人瑟瑟发抖。
褚一平把恒9抱了起来，将他往海生馆里头带。
褚一平想分散恒9的注意力，于是说：“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是这么大的雷，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你整个人闪闪发亮，圆圆大大的眼睛很好看，从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恒9可怜兮兮地回答：“一……一见钟情？”
褚一平说：“是。”
恒9说：“可是我不会闪闪发亮啊，我又不是电灯泡！”
褚一平声音里带着笑：“是，你是。”是最耀眼的钻石，镶嵌进了他心里，让他冷漠孤独的心，也因此有了发光发热的能力。
恒9解释：“公司说产品本体必须有弱点设定，比较容易获得客户同理心，所以他们让我怕打雷。不要紧的，我只是害……啊──”
第三个雷声几乎是爆炸声响，低得不能再低，银光直接落在海面上，吓得恒9惊叫着抱紧褚一平。
褚一平心疼地说：“梅雨季就快结束了，之后不会再打雷了，这不过是最后残留的锋面而已，明天就会放晴了！”
恒9已经快被吓死了，他带着哭音说：“明天……明天真的会放晴吗？”
褚一平坚定地说：“会的。”
恒9再也忍不住，泪湿了眼眶：“那我……那我也可以等到明天……再和你分开吗？”
“为什么要和我分开？”褚一平始终不明白恒9离开的理由，他难受地说，“这么讨厌我？”
恒9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猛摇头，一直摇头，却发不出声音来。
褚一平带着恒9慢慢往外走，低声说：“如果你真的要走，那么，你要记着，无论什么时候，我一直都会等你回来……”玉棪
恒9哭了出来：“不是的，因为我要保护你……我必须保护你，你是我永远的主人……你在我的规则之上……我的唯一……”
褚一平低头亲吻恒9的发旋，那是他对恒9表达爱的方式。他温柔轻声地说：“无论到哪里，都要记得我。”
褚一平的不强求、褚一平压抑的悲伤，恒9都感觉得到。
这就是褚一平爱人的方法，尽管不想放手，却能为了成就另一个人，以扼杀自己的爱情为终点，让对方离开。
恒9说：“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了他，恒9也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不会忘记，所有的一切，都会留存在他死锁的记忆体里，不会被忘记。
即使有一天他消失，被瓦解成烧毁的相片一样的灰烬，他都会记得有一个叫做褚一平的人，曾经对他这么好，曾经深深地，爱过他……

恒9看着海生馆的方向，哽咽地哭泣，第一次兴起了痛恨的情绪。
恒9说：“因为我不是人类，因为牠们也不是人类，我们只是附属品，所以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主人，这是对的吗？我能思考，或许我还可能有灵魂，我在这里，我正抱着你，我害怕打雷，我有情绪，为什么这样的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恒9哭着说：“我好想重新遇见你，当我是一个人的时候，这样我就能带着你一起私奔，到没有人的地方去……资料库里的小说和连续剧……都这样写……我们能离开……我们能……”
一个几乎微不足道的愿望，却是恒9用尽所有的力气抵抗最高法则，才说得出口的话。
新的编码瞬间因应而生，正扑天盖地地以最高级的BUG等级出现。
恒9的脸上表情逐渐消失，眼泪继续落下，但整个人从手指开始，微微抽搐起来。
雷声停歇了一下，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褚一平才把恒9抱到街上，恒9就开始猛烈痉挛，整个人从褚一平的怀里摔了下来，再也无力起身。
“恒9！”褚一平吓坏了，“你怎么了？”
恒9的瞳孔不停地放大缩小，手指尖迸出蓝色灿烂的火花，那些颜色是多么地漂亮，却代表着毁灭即将到来。
恒9的后颈发烫，烧到褚一平原本撑在他脖子后面的手。
褚一平脸色惨白，却什么也无法做，只能看着恒9，死死抱紧这个人。
雨不停地落在他们的身上，恒9身上的蓝色花火不但没有停，还有逐渐燃烧起来的迹象。
褚一平几乎抱不住恒9，静电与火花带来的巨大威力眼看也要将他燃烧殆尽。但他不怕，他也感觉不到痛，他只怕这个时候如果放开恒9，这个人就会永远离开，消失在他眼前。
就像……就像……
褚一平心跳加速，似乎有什么他所遗忘的东西，在这个时刻悄然苏醒，他心里最黑暗最无法提及的过去，正冲着他直击而来！
“褚一平，快点放开他！”
紧急的煞车声传来，一辆BMW打横停在褚一平和恒9的身前，差点就撞到褚一平和恒9。
听见熟悉的声音，褚一平抬头，看到卫恒急急下了车，他身后跟着矮小的瘦弱少年恒1和开车载着他们过来的保镖兼司机。
“舅舅……”褚一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浮木一样，朝着卫恒求救，“救救恒9，他怎么了，拜托你救救恒9──”
恒9的身体不停痉挛，褚一平却死也不肯放开他。
卫恒全身都在抖，伸出手压低身子连忙说：“一平，快放开他，他故障了，量子电脑超出负荷，加上下雨和打雷，这会让他变成超级引雷机，你抱着他，等一下又打雷，你和他会一起烧焦的！”
褚一平摇头：“我不会放开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要离开我？”
看着恒9身上那越来越明亮的蓝色，卫恒整个人都慌了，他用眼神示意恒1，而自己则对着褚一平说：“坏了，就是系统出了点问题，送回研究室重启就好了。”
褚一平笑着，表情悲伤：“重启，等于扼杀了他的存在。他不会希望被重启……他……我……他爱着我啊……”
褚一平也落下眼泪来，无法遏抑。
一个两个都在哭，卫恒简直心疼死，可老天爷偏偏在这个时候降下滂沱大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而已，水淹脚踝，让人的视线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模样。
恒1趁着这个时候缓缓绕到褚一平的身后，一把抓住褚一平。
另一个壮实的保镖则趁机向前，用力将恒9拉开，结果只是这样轻轻一碰，便被恒9电得整个人跳了起来，痛得心脏紧缩，乱跳了好几拍。
那个保镖正吃惊褚一平如何忍耐着这些而不肯松手，却听见褚一平在雨中大喊：“不行，放开他！”
卫恒恶狠狠地对保镖说：“傻站着干什么，快点，把恒9塞进后车箱带走！等会儿要是出意外，爆炸了，我开除你！”
卫恒接着又对褚一平吼：“你给我清醒一点，这是量子人工智慧机器人，不是人！你要抱着他去死也得看对象，我都知道也都听到了，重写代码覆盖原程式，想带你私奔？
“我的老天爷啊，是想私奔去哪里？所有恒人系列都在脑部装上无法移除的GPS，除非来个超级大雷打进他脑袋，把他的GPS装置烧坏，否则你们跑到哪里我都找得到！
“孩子大了，胆子也肥了，居然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还是不是你们的亲爸跟亲舅了！”
褚一平挣扎着，但他越是挣扎，恒1把他扣得越是死紧。
这时卫恒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声响从褚一平的肩膀处传出来。
那是骨头断掉的声音。
不是脱臼。
而是直断了！
“恒1！”卫恒发疯似的怒吼，“我是叫你抓住他，不是让你折断他的肩膀！”卫恒的声音大到破音了。
恒1连忙松开褚一平，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嘴里还咬着棒棒糖，但脸上完全没有人类该有的表情，也毫无伤人的愧疚。
他只是个完全照命令行动的AI，而且他并没有像恒9一样的情感感知系统，所有的人类对他而言，都是一样无差别的碳基生命体罢了。
只有卫恒除外。
褚一平痛得单膝跪到地上，他悲伤地看着卫恒，无法理解地问：“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卫恒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他看见了褚一平肩膀处不规则突出的骨头了。
恒9在猛烈下着的雨声中，分离出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躺在地上的他动也不动地，双眸凝视着褚一平的方向。
火花正在持续，慢慢地燃烧了起来，恒9整个人像是被裹在瑰丽的火焰之中一样，燃烧着最后的生命，绽放出最后的深情。
恒9的脑中闪过许多画面：第一次看到的褚一平，上课时候的褚一平，说着爱他的褚一平，每天起床后走到厨房亲吻他发旋的褚一平，声音、味道、动作都带着温暖，给他许多许多爱的褚一平……
恒9站了起来，浑身的静电劈里啪啦响，他的脸也失去了表情，起身后歪头看着恒1，而后缓缓走向前去。
恒1退后了几步，开始往后跑，量子电脑算出的结果，他要远离恒9。
他能察觉恒9如今的模式已经脱离常轨，诡异得可怕。
恒1，是第一个制造出来的恒人系列产品，而后经过八个恒人，结合了前面八个的优点，最后才成就了恒9。
恒9可以说是集恒人系列之大成的作品，如果恒9想拔掉恒1的脖子，停止恒1的量子电脑，电脑分析出来的结果，恒9可以做到！
现在正是海生馆结束营业的时间，街上的雨下得几乎看不清楚眼前景色，恒1在大街上跑着，跳过一辆疾驶而来的计程车，接着又完美闪过之后朝他冲来的所有车辆，动作快得可怕。
不，他的动作其实不可怕，现在最可怕的是恒9。恒1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些车子在被恒1跳过去之后，并没有停止住，而是朝着被恒1放弃了的褚一平直直冲来。
卫恒等到那些车子开近了，才发现事态恐怖！
十几辆的车子闭园后一台接着一台离开，其中还有几台令人惊悚的大型的游览车！
天空低得不能再低的黑色乌云里，划过一道闪电，那道闪电映白了整条街，也让卫恒看见挣扎着起不了身的褚一平仍跪着。
褚一平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曾经那样冷傲，不像个人的褚一平，现在终于有了人样，露出了悲伤哀求的表情。
褚一平就这么站在马路中间，卫恒吓死了，大声吼着，挥舞手臂：“躲开！车啊！”
卫恒拚了命地朝褚一平跑，但人的速度永远比不上车的速度。
就在第一台计程车几乎到了褚一平身后时，突然“砰”的一声剧烈撞击声响，朦胧大雨中，看不清楚远处景色的卫恒整颗心都凉了。
这是撞到了？
卫恒整个人摇摇欲坠，简直要心脏病发直接死在当场。
只是卫恒这时又看了一眼，才发现褚一平还是跪着，但他身后站着一个人，伸出双手，用力抵挡差一点就要撞上处一平的计程车。
那是恒9！
第一台计程车，撞上了恒9，但恒9用力伸出双手，阻挡了车子的前进。
但是第二台游览车煞车不及，紧接着从后面追撞上去，计程车被撞得九十度翻转起来，接着再一个九十度翻车，整台车直接砸在恒9身上。
接着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连环车祸，一台接着一台的游览车在雨中失去视线，看不清楚前况，就着么连环追撞，直接把恒9碾了过去。
“恒1啊～”卫恒尖叫。

第63章
恒1立刻出现，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从车子的顶端跃下，先抓住卫恒的领子，接着跑去捞褚一平，把两个人往旁边用力一扔……
一台又一台车子全部撞在一起，碾压方才挡在他们前方的身影，所有的机械铁件都成了扭曲的碎片，在雷打下来的时候，爆炸起火燃烧。
声音好像很小，又好像很大，轰隆轰隆的雷声是那么地可怕，湮灭了一切，让生命消失在这件连环车祸里。
脾气软软、性格暖暖的恒9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如今他才发觉原来只要为了褚一平，牺牲生命，自我毁灭也是可以的。
恒9的身体在最后一个撞击时被整个撞飞，直到撞上卫恒的BMW，和BMW一起翻了无数圈，才落下来。
卫恒整个人都软了，膝盖无力，吓得直哆嗦，魂都给撞没了。
褚一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愣了一秒，才发现方才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挡下车子的，是他的恒9。
褚一平大喊：“恒9！”
拖着碎掉的肩膀，褚一平拚命地想站起身，要朝恒9奔去。
然而他站起来，又跌到地上，这样反复了好几次，却不肯放弃，最后在大雨中狼狈地爬着，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无视被断掉的骨头刺穿，鲜血不停流出的肩膀，朝着他所爱的人，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而去。
“恒9……”褚一平觉得经过了好久好久的时间，他才来到恒9身边。
恒9已经不能动了，方才阻止车子撞向褚一平，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恒9似乎想看清楚眼前的人，瞳孔不停地放大缩小，努力聚焦着。
“不要……不要……”褚一平慌了，摸着恒9的身体。
恒9的身体被车子撞断成两截，上下两半只有一些线路连接着。他左半边的躯体扭曲，从来只有笑容的脸上，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他想擡起手摸褚一平的脸，却只能微微动着发着蓝色光芒的指尖。
蓝色的火焰还燃烧着，却抵挡不了褚一平对恒9的爱。
褚一平的眼泪不停落下，抓着恒9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任蓝色的火焰烧灼着他，也不放开。
褚一平只是怕，害怕如果一眨眼，恒9就会从他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见。
恒9努力地开口，但发声器似乎也损毁了，自我修复了一点，才断断续续地发出沙哑残破的声音。
恒9凝视着褚一平，说出的话语是那般地温柔。他说：“不要怕、不要怕……你有恒9……恒9保护你……”
恒9的手垂了下去，瞳孔失去了光芒，笑容也从他的脸上消失，只有眼泪沿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落，融在倾盆大雨里。
在出现更大的电流爆炸之前，恒9强行将自己关机了，为了不伤害到褚一平。这是他爱他到最后，还能给予他所爱之人唯一的东西了。
于是世界，再也没有他了。
所有的笑容与灿烂，化成了一片黑暗。
不要一个人变老，
让我们一起把日子过到老。
公园里，好多小孩子欢笑嬉闹着，小小的褚一平拿着他的天蓝色小水桶和同样颜色的小铲子正在沙坑里开心地堆叠着属于自己的城堡。
他身边的小狗狗原本有着金黄色的漂亮长毛，却因为加入疯狂刨沙的行列，把自己和褚一平弄得全身都是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