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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说什么呢?”顾小江依旧嚷嚷,“这儿可不是随便撒野的地方!我师父用得着贿赂人?大婶儿,你搞错了吧?”
林天野却没吭声,一低头间,他已看清了砸中自己的那样东西——正是送给常在峰母亲的那点金子。
由落在地面的凶器上抬起眼,林天野认真看看打上门来的女人。
常在峰是懂继承技术的,转挑父母的优点长。
郑丽容貌不出色,可那愤怒的神情里隐约藏着个常在峰。
林天野叹口气,一言未发。
郑丽也没再吭声,转身走了。
“哎你不能就这么走啊!”顾小江欲追,“说清楚了!”
“小江子!”林天野喊住徒弟,而后对没做完头发的那位顾客低声致歉,弯腰把地上的金子捡起来,揣进兜里。
“你没事儿吧?”那名客人同他很熟,关切地道,“这什么人啊?进来就动手,够可怕的!”
林天野咧嘴一笑,表情十分勉强,他随手拂掉脸上的血,走到边上简单处理处理伤口和手,而后加快速度帮客人弄完了头发才钻回小黑屋去。
客人多,vip室都占满了,只有那里能躲一躲。
顾小江拿着酒精棉和创可贴进来,狐疑地问,“师父认识刚才那人?听你们说话没见过吧?”
“别问。”林天野只道。
顾小江不太情愿地闭上嘴,满肚子闷。
快零点时,常在峰过来接林天野回家,一眼看见他鼻梁上的伤,脸色登时变了,“怎么回事?”
“没事儿?”林天野简短无比。
常在峰立刻道,“顾小江,把监控调出来!”
“小江!”林天野不让。
常在峰盯住林天野,脸色阴了,“我是谁啊野哥?”
林天野情绪不好,皱眉说,“别闹!我累了一天,赶紧回家。”
常在峰大步往吧台走。
“常在峰!”林天野厉声喊。
“哎呀!”顾小江沉不住气,“你俩就别争了!有啥瞒的?不知哪儿跑来个疯女人,进门就拿东西砸师父,摔脸上了。我要追,师父不让。”
“女人?”常在峰拧眉。
“你别瞎想啊!”顾小江的嘴非常快,“不是年轻的,看着好几十岁了,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哦,对了,她说别贿赂她儿子!搞笑,我师父有那闲工夫呢!”
“小江!”林天野制止不及。
常在峰脸色更变,“用什么砸的?”
“首饰吧?”顾小江说,“我没看清。师父揣兜里了!”
常在峰大步回来,伸手就往林天野的兜里掏。
林天野疾退。
常在峰明白了,朝外就冲。
“常在峰!”林天野又喊。
常在峰脚步一顿。
林天野软下声去,“我可累了,快送我回家。”
老房子里,常在峰轻轻揭掉林天野脸上的创可贴。
金器厉害,割破的地方血肉狰狞,伤不重,看着惊心。
常在峰痛苦地说,“野哥……”
“多大个事儿?”林天野故作轻松,“几天就长好了!大场面都经历过了,在乎这点儿?”
不是一回事。
常在峰心疼难抑,“我对不起你。”
林天野叹口气,“是野哥对不起你!要过年了,你们家……别因为我不开心。”
常在峰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颈之间,使劲儿吸口气,“放心野哥,放心!”
过了一会儿,疲惫不堪的林天野睡着了,常在峰在枕头上瞪着眼,心里划出一道比林天野脸上还长还深的伤。
有些事情躲不过去,只能直面。
常在峰想:那就直接点儿吧!
翌日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吃完早饭秦冬阳和林巍便开车去小野。
没进城呢,林天野打电话来,“我今天不去店里,你和冬阳直接来老房子。”
“累着了?”林巍问他。
“活干不完!”林天野只说,“来就得了。家里什么工具都有,野哥今天专门伺候你俩。”
进门看见林天野脸上一条子伤,林巍和秦冬阳同时惊问,“怎么弄的?”“又和人动手?”
林天野尴尬一笑,“在峰他妈过来发了顿威。”
林巍闻言仔细看看林天野的伤口,“不愧是中队长的妈,够厉害的。常在峰怎么说啊?”
“我压着他!”林天野道,“那可是妈!”
“压得住?”林巍问。
“应该吧!”林天野说,“他没那么混。”
“那你俩咋办啊?”秦冬阳自己的事情还挂着,替人操心。
林天野笑,“该怎么过怎么过呗!惹不起躲得起,野哥以后机灵点儿,不让老太太得手。”
秦冬阳有点儿心疼他,“常队他……野哥有信心啊?”
“冬阳,”林天野一直也没和秦冬阳细聊过天,借这个机会说,“野哥是个粗人,想东西浅,不怎么琢磨信心不信心的。我比你大这么多,经历也多不少,总觉得好多事儿吧,就得顺其自然。林勇同志豁出命去查了一辈子,啥结果?他那么死的,野哥没少做噩梦,憋屈的时候憎恨一切,恨不得和世界同归于尽,可我没有,那就挺不容易的,值得自豪。啥都有个定数,谁能想到一个杀亲妈的王八蛋能替咱们把线头拆开?谁能想到警察受限制的地方我当律师的哥们都给补上了?从后面往回看都是因果,杨兴华田龙山他们躲不过报应,当时能明白吗?最难熬的日子熬过来了,咱就有权过好日子。在峰怎么样我说了不算,野哥和他这样,对错难定,等到老了,要死了的时候回头看,谁也没骗谁,都是自己乐意的就行了。所以野哥不会难为他也不会难为自己,后面碰到什么事儿都好好活,不白做回人啊!我妈屈我爸惨,那不都得放下?放下才是好爷们呢!”
秦冬阳心中大动,不由自主地想:难怪爱情枯萎,沈律也没太恨林律,还能拢好衣衫做朋友。大概也是他站在结局上往回看,发现虽然花凋蕊谢无可救药,当初也是真的盛开过,不是虚幻假象。
永恒固然值得向往,消亡也有许多形式,不是每一种都烂得臭不可闻。
推及自己,始终在踮着脚尖够取林巍的爱,累了疼了不免怨尤,可是即使终归没能得到,那些怨那些怪经过久长的岁月浸泡之后,苦味也会淡去的吧?
只剩最初的那一点梗心,还能留有淡淡的余香。
他赞叹说,“野哥你是真的棒。隋萌姐和我说过真正的勇敢不是对抗社会和他人,而是直面内心。我不和谁对抗,就是应付不了自己,野哥比我厉害。”
“再长几岁啥都好了!”林天野拍拍他的肩膀,“有哥哥们在前面给你比着样子,小的不用怕。”
秦冬阳很认真地笑了,“幸亏有你们。”

第178章 我当宝贝
男人家的,聊聊天把气氛聊温情了,林天野不适应,赶紧拽过围布来,“剪头发剪头发!哎我发现冬阳和你林律一个偏好哈,也爱穿白衬衫啊?”
“和他学的。”秦冬阳坦然说,“林律和沈律都爱穿,我小时候可羡慕了。”
林巍柔和地笑,“你野哥也爱穿,都是臭美。”
“我差多了!”林天野摇头不认,“休闲装哪有衬衫英挺?你们好好穿,精英配置。”
“精英?”林巍自嘲,“差点儿没跌在淤泥里面。”
秦冬阳眸光动动,静静看他。
林巍哄人地说,“多亏了冬阳。”
“嗯?”秦冬阳不懂。
“有了冬阳,林律不往脏地方走。”林巍从来没那样肉麻过,“咱都干干净净的。”
秦冬阳不出声了,也不看他了。
林天野使劲儿咧嘴,“我是和秦大沛不一样,愿意看你们浓情蜜意的,那也别太过分,酸掉了大老爷们的牙不得花钱治吗?”
秦冬阳被他逗笑了,正正经经地让剪头发,不再多说,听那两个好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地瞎闹。
离开林天野家返回林宅时,负责驾驶的秦冬阳突然道,“林哥,您在我心里永远白衣胜雪,我不想看你跌在淤泥里面,永远不想。”
“淤泥不是外界怎么对待我。”林巍见他还没忘记这茬,认真解释,“而是心魔。冬阳,它曾离我很近,可是林哥没走进去,就不会再跌倒了!”
秦冬阳侧首看看他,意外地发现车外的天空格外晴朗,不像严冬,像艳阳天,心里亮堂起来,又没头没脑地说,“即使您没爱上我,我也不会真的恨您。”
林巍吓坏了,“干嘛?我还能怎么表白?”
秦冬阳笑起来,“不干嘛!我也是一个粗人。”
常在峰在办公室里窝了一整天,不知忙些什么,下午三点多,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取车的时候正好碰见办案回来的傅明。
“忙……”傅明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常在峰就从身边错过去了,目不斜视,好像根本没看到人。
“哎?”眼睁睁地瞪着常在峰上了车,傅明脸色极其难看地喊,“个人功还没评下来呢,你就牛成这样子了?”
常在峰仍如未闻,开车走了。
“要翻天!”傅明恨恨地骂,“没大没小没老没少!”
跟着他的一名警员笑呵呵地帮常在峰说好话,“大个儿中队是倔了点儿,也不至于这么目中无人,遇到啥事儿了吧?”
“遇到事儿就在窝里横揣?”人都走了,傅明无可奈何,只能接着骂,“欠收拾的玩意儿!等我逮着他的。”
常在峰赶在银行下班之前把所有积蓄取成了现金。
数额不太多,实钞显体积,鼓鼓囊囊地撑着制服裤袋。
车开回钢厂家属区时到了吃晚饭的工夫,隆冬季节天黑得早,常在峰双手插兜,跨腿立在灰蒙蒙的夜色里等叶明。
叶明顶风冒雪地跑到楼道口才看清满脸黑气的常在峰,脚步一顿。
天冷,总在室外讨生活的人急需温暖地渴望着家和晚饭,毫无预料地碰见了煞神,青壮身体抖成个狗,“常……怎么个意思?”
“我不和你计较,”对方没头没脑,常在峰也省了开场白,“你非跟我过不去?”
“什么……”害怕也能让人脸色铁青,叶明哆嗦着说,“常队,我现在可是奉公守法。”
“最好!”常在峰高大的身躯缓缓地朝前压,叶明被他的阴影衬得矮而猥琐,“法律保护一切守法公民,讨生活不容易,都别找事儿!常在峰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和看不见的阴暗,若不是野哥一直督促我,真不一定能考上警校。”
叶明听他提起林天野,脸色更变了变。
“有一次你不小心蹭到了甄阳的车,差点儿没被他和手下打死吧?谁给你说的情?”常在峰继续向前逼,声音寒得不行,“做人得知道感恩!钢厂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痞子都被甄阳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打服了,先下跪求饶,然后给他当狗腿子卖命。你现在没和甄阳一起在里面待着,能靠劳动吃饭,都是自己明智?野哥帮的那一把,不用记着了?”
叶明哑口无言。
甄氏父子折得惨,好多钢厂子弟都跟着“鸡犬升天”,他能没事儿,确实同林天野当年的出手相助脱不开关系。甄阳最风光的那几年,叶明也膝盖软过,想凑过去下跪,混点儿便宜营生,谁知道甄阳一听是他就皱眉,“林天野跟这小子熟啊!”
叶明不知就里,还以为是林天野和甄星闹掰了的缘故,心里没少骂娘,这几个月才知道庆幸。
金好银好,得有命花。
“我没有……”他下意识地撒谎。
常在峰不准他说话,“我把野哥当宝贝,掖着藏着,不是觉得他见不得人,而是不舍得谁拿臭嘴嘞嘞他,你有没有,瞒不住我。叶明,青春都混没了,还不想好好过?”
叶明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常在峰冷冷盯他一眼,最后说,“过个消停年!”
叶明忘了冷,傻傻地站在年份太久保养太差以至于非常老旧的楼道口,发了好半天的呆才意识到常在峰已经走了,一股旋风突然席卷上身,击得他猛一哆嗦,如梦初醒地上楼回家。
他妈等在门口,埋怨地说,“咋这么晚?大雪天里四下穿梭,家里多惦记着?”
叶明顾不得别的,直接问道,“妈,你和常在峰他妈说什么了?”
“啊?”他妈一怔,“没说啥啊?”
“没说常在峰的事儿?”叶明不信。
他妈哦了一声,“你问那磕碜事儿啊?我能跟她说吗?就上次,你宋姨我俩唠嗑……”
完了,中老年妇女的嘴,传播能力堪比任何一个。
叶明使劲儿顿足,“你这老太太啊!能不能少给我惹点儿事?得罪了警察,还能有好日子过啊?”
常在峰家气氛压抑,他妈拉着脸不吭声,他爸闷闷地抽烟,也不吭声。
常在峰没有感觉一般,他把裤兜里的现金都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老式电视柜上,“快过年了,我也没时间给家里买年货,这是儿子的孝敬。”
他爸瞄瞄钱,“啥年货用得了这么多?”
“爸,妈!”常在峰又说,“儿子没啥出息,挣不了啥大钱,也就能这样了!咱家养我不容易,常在峰说不出父母半点儿不是,你们咋对我都是应该的。可我现在不是小孩儿了,不是遇到啥不乐意的事都得憋着闷着不能发表意见的岁数了,今儿咱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野哥我是好定了,爸和妈要让我一步,儿子心里感激,”噗通一声,他直直地跪在地中间,“要是不让,儿子也得认父母,以后只好钱回来人不回来了!等你们打不动骂不动那天再回来尽孝!”
郑丽面色雪白,“常在峰,你这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断不了!”常在峰摇头,“您是我妈,生了我养了我,儿子做不出那么牲口的事儿。可是妈,您都打上门去了,儿子还有啥办法呢?只能躲啊!”
“你知不知道厂里传得多难听?”郑丽气急败坏地说,“先有一个甄星,又有一个你?我儿子可是警察啊!跟那蹲大牢的人家一个样儿?在峰,你拿那玩意儿回来的时候乐滋滋地说是朋友孝敬我的,妈还做梦呢,以为你交了女朋友,不好意思直说,要不然谁能买那么贵的东西给我?可你……你是图个啥啊?你妈就缺那玩意儿戴?”
常在峰等她说完才接上话,“我和甄星不一样,他是桃花癫,我是真心真意宝贝野哥,别的啥也不图。”
“你你你……”郑丽哭起来,“你真能耐啊!干出这么丢人的事儿,大言不惭地说!我们给你留面子,没找你,你倒洋洋得意不管不顾地回来示威了啊?养儿子盼出息,你当队长,我和你爸喝水都甜,啥也不寻思了,就盼着你成家立业过小日子,这是盼来了啥?外面风言风语的,你知道我们啥心情吗?我还不相信呢!以为我儿子干工作时得罪了人,遭编排了!谁知道越打听越真切,那是死的心都有啊!常在峰,你对得起父母吗?你想把这个家拆烂了啊?”
常在峰端端正正地跪着,“妈这么说,我没话顶,只能给你们赔罪。反正就这么回事,妈嫌丢人,我只能不回来,让您眼不见心不烦。妈要再去门上打人,野哥便不开店了。剩下的事儿真没办法,儿子耽误了你们,从别的地方补吧!”
他爸再次开口,“你咋补?给钱?”
常在峰看向他爸,“你们也不能要我的命!我都这么大了,也要不了。算了,”他站起身,“这么说下去越来越惹你们生气,我就先回去了,您和妈好好过年!”
“常在峰!”他妈哭着喊,“你是真的不要家了?”
常在峰叹口气,“我咋不要?可我暂时也没别的办法能让您和我爸高兴,咱们都冷静冷静吧!”
郑丽满脸泪痕地仰视儿子,“他就那么重要?盖得过我和你爸?”

面对远就比自己强大的儿女,亲情绑架大概是最有效的手段了!
“不是这么比的!”常在峰做足了准备,伸手搂搂他妈,“谁要伤了您的脸,儿子就是警察也得帮您揍他!您伤了野哥,我们就得认了!但我不能瞅着您没完没了吧?儿子不想撒开他,他就得挨您的打?”
“我……”郑丽听儿子那么坚决,使劲儿哭,喉堵气哽,说不出话来。
常在峰把脸贴在他妈眼睛上面,“妈,我是你生的啊!再不好,你和爸也应该心疼心疼我。不逼我行吗?别的我都能努力努力,就这个没办法,真的。”
郑丽使劲捶打儿子的后背,捶得啪啪啪的,同时大声嚎啕。
“对不起!”常在峰用力搂他妈一把,然后轻轻分开,伸手推门。
“为点儿啥?”他爸又开口了,“男的哪好?你是找不到女的吗?”
常在峰回身看看父亲,诚恳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因为我从来没想找过。男的好女的好儿子不知道,就觉得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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