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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林北得每次跟儿子说话都像被人往嗓子眼里塞土渣,得硬抻脖子忍耐,“没功夫跟你闲扯!廖杰和小李还得过来,不然你就回家去躺,跟你妈一样,开家庭病房。”
那也挺可怕的,林巍侧了侧头,没吭声。
四叔都派来了人,多个廖杰和李洋鲲也无所谓了,现在这种情况,多几个人保护,至少能令常在峰和林天野秦大沛安心,他们都和向乾一样紧张自己,觉得说不定还有不怕死的胆敢顶风作案……
应景般的,刚想到这里,一直都很安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几下诡异声响,像是有人在搏斗撕打。
林北得待要扭头,小庆已经出门查看,过好半天才又回来,视满脸探究的林巍如无物,直接对林北得说,“除了廖杰和李洋鲲还有别的人在保护林先生。”
林北得自然看向儿子。
“师父的安排。”林巍不耐烦道,“外面什么情况?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小庆这才朝他看去,同时点头,“林先生猜得真准。只不过廖杰和李洋鲲不会在医院走廊和人动手,是您那几位能干的朋友,觉得谁行动可疑就毫不犹豫地阻止,挺尽心的。可惜他们不够熟悉林先生,把小秦助理当坏蛋了!”
“什么?”林巍咻地一下从病床上弹射起来,“你说秦冬阳?他在哪儿呢?”
小庆淡然看他,用一种极似领导林北得的腔调回答瞬息之间就蹿到自己眼前的林巍,“外面呢!挂了点儿小彩,不肯进来。”
林巍伸手就将小庆推开,旋风一般刮出门去。

第138章 后知后觉
秦冬阳不是什么身手矫健的人,毫无防备地被两个暗镖剪手按头地制住,大惊之下的第一反应就是呼喊。
暗镖都是行家,怎么可能让他喊出来?
秦冬阳不知就里,以为他们要对林巍不利,下了狠劲儿挣扎,饶是廖杰和李洋鲲干预得快,颈子和额头也擦伤了,双腕都被扭脱了臼。
林巍跑出来时,廖杰已经帮他把手腕复原回去,袭击和施救的双重剧痛把秦冬阳逼得双眼通红一身冷汗。
林巍看见他伤肿的腕和惨白的脸,心狠狠颤,随即起了凶性,面色难看地问廖杰,“人呢?”
廖杰不言语——是友非敌,岂能难为?
林巍更生气了,直接给向乾打电话,没招没呼没头没尾地说,“告诉四叔把手下撤回去吧!”
向乾刚要询问原因,逆徒已经挂了,气得直骂,到底心疼臭小子人在病房,压着暴躁联络自己的江湖兄弟。
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四叔也不明所以,仔细盘问手下人,原来是秦冬阳不好好探视,兜来绕去缩头缩脑,迟迟疑疑不痛快进屋,暗镖见他做贼一样窥探犹豫,自然把他当成图谋不轨之人,试探之下立遭激烈反抗,更生误会。
向乾了解了情况后再给林巍打回去时秦冬阳刚进病房。
如此狼狈的出场方式令秦冬阳特别想直接消失,知道林北得在,不能失掉礼貌,勉强压着尴尬进来打招呼。
林北得看看秦冬阳脑门上的伤,似安慰似理解的说,“这是对晚上过来的人格外警醒,出了差错,好在没有大事儿。”
秦冬阳笑不像笑地咧嘴。
林北得瞥见儿子要吃人般,不想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转了身说,“你们聊吧!”
他刚出门向乾的电话就打进来。
林巍接起来听,自然被师父骂了一通,“多大个事儿你就冲老子发脾气?真是反了天啊?撤是不能撤,你爸既然送了人过去,他们就管外围,打照应。臭小子我告诉你,再咋呼抽你大嘴巴子啊……”
林巍失礼在先,没法回嘴,静静听着,视线始终粘在秦冬阳兀自红肿的手腕上。
秦冬阳特不自然,下意识地搓搓手腕,身子朝门口挪,想等林巍挂断电话就告辞开溜。
林巍在向乾高门大嗓中气很足的训斥声中挡住病房的门,好手拿着电话,分不出来,就把打着石膏那只抵在秦冬阳的胸口。
秦冬阳这才意识到他是个伤者,眼睛落在那只粗厚的石膏臂上定定地瞧,许久都没挪开。
向乾终于骂够了人,心满意足地挂断了,林巍丢掉手机就牵秦冬阳。
“干嘛?”秦冬阳吓一跳,反射地甩,力气使出立刻后悔——扯着他的伤处怎么办?
林巍并没被他扯着,也没计较这个动作,只朝病房里的卫生间示意,“应该冰敷,这里没有,就多冲会儿冷水吧!”
秦冬阳摇头“没事儿……”
“是没事儿,可它会疼很久,”林巍打断他说,“打不了字。科学对待才能恢复得快,磨蹭就过了冰敷时效。”
秦冬阳想起林英的案子,没再坚持,走进卫生间去冲冷水。
林巍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看他,眸色深沉,并不说话。
秦冬阳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心烦意乱。
他已心烦意乱了一整天,理智和情感始终在天人交战,始终抵牾。
不想来,却想人,待放下,放不下,百般折磨。
熬到这么晚也没忍住,但他不愿意相见,指望可以悄悄看上一眼。
反生波澜。
手腕说不出的肿痛酸疼,持续延绵片刻不停。
嗯……林巍的手臂疼不疼?
林巍发现勾着头的秦冬阳偷瞥自己那只石膏手,开口,“没事儿。”
秦冬阳收到什么命令一般关了水龙头,甩甩双手哦了一声,“没事儿就好。您多保重,我就不打扰了!”
告别的话说得容易,林巍堵着卫生间门,秦冬阳不知道怎么出去,局促地转了两下身体。
“我可能比别人反射弧长,后知后觉。”林巍幽幽地说。
秦冬阳没听懂,不由自主地看他。
“痛感传导也慢,”林巍继续说,“迟钝,但不是死的,也疼。”
秦冬阳见他面无表情,眼里的光却很特别,心情奇异,无法接话。
“不少天了,”林巍往明白讲,“我以为我不在乎,其实不是……”
秦冬阳反应过来,想挤出去,“时间不早了林律。”
林巍把他等到门口,伸臂搂住,“冬阳,你不在乎吗?”
秦冬阳身躯一震,随即僵硬,再随即,下力气挣,“林律……”
林巍伤了一条手臂也比秦冬阳强健得多,他叹口气,搂紧挣扎的人,把脸埋进秦冬阳的颈窝,伤感地问,“你也有这么狠心的时候吗?”
秦冬阳彻底僵住。
林巍热乎乎的呼吸全都喷在他的颈窝里面,那地方血管丰富肌肤敏感,临近咽喉极像命门。
秦冬阳有种被猛兽叼住跑不掉了的错觉。
他想跑出林巍的领地,想脱离这人的统治不再做爱情的奴隶。
不不不,不是爱情。
这个桎梏自己的人只是主宰惯了,不接受逃跑不习惯违背,当然,也有怜悯惜弱之心,同情他是病患,可这都不是爱情啊!
“林律,”秦冬阳这才知道双臂也能灌铅般沉,他忍着手腕的涨麻,忍着万针扎体的折磨,努力去推林巍,“我们说好了……”
“我后悔了!”林巍在秦冬阳推他的瞬间急促地说,同时扬起了头抬起了臂,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捏住秦冬阳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量级不同,无以反抗。
秦冬阳像条白蹦跶的鱼瓜子,徒劳蹿跳,根本脱离不了林巍的力量掌控。
他被压倒性的力量禁锢着,束缚着,被硬搂,被强吻。
“不……不……”嘴唇全被吞掉,秦冬阳仍在分辨,“我们说好了的……”
林巍身体力行地宣告着什么叫做不讲理,他后悔了,他要违背约定,推翻之前说好的一切。
秦冬阳实在挣不脱,只能听任林巍为所欲为,他有一瞬间的沉湎和痴迷,一瞬间的随波逐流,甚至还有渴望眷恋更多的想要,但也始终在与自己作战,在提醒自己——这不是爱情啊秦冬阳,这算什么呢?
再强壮的人也受不住缺氧,林巍终于放开了秦冬阳,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人。
因为呼吸不畅,秦冬阳的状态比他更糟,脸色白得吓人,身体勉强贴在门框上,不拼全力支撑会塌坍在地面上一般,但他仍旧分了神去摇头,“您糊涂了……刚做完手术,有情可原……”
林巍恢复了不少,可他不太忍心继续逼迫可怜兮兮的秦冬阳,无奈地道,“我是糊涂。冬阳,我就不能糊涂糊涂吗?我就不能要个机会吗?”
秦冬阳心弦一颤——机会……
“我很想你。”林巍也勾了头,伸手捏住秦冬阳一只腕子,“才知道想,就晚了吗?冬阳,你陪了林哥这么多年,真要走吗?我……”
从来不是擅长说软话的人,林巍卡住,好半天后才能继续示弱,“我都这样了,你真不管?”
秦冬阳没见过这样的林巍,可怜的理智过分势单力薄,刚遭剿杀,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缩进墙角,他竭力地调动着自己的斗志,“我管不了……有很多人管您……”
林巍无言望他。
这已经是林巍最不要脸的请求了。
小时候他想林北得的善待,期待水隽影的拥抱和呵护,没学会说。
后来疯狂地追求沈浩澄,但那是明明白白地宣布热热烈烈地追求,高调至极,并无委屈。沈浩澄不同意时他扯着脖子挺着胸地跟着追着,态度强硬得天经地义,等到沈浩澄软化了就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从未低三下四。
不会温声细语地说话,不会赖皮赖脸地哄人。
那是秦大沛对肖非艳才会有的态度,林巍总觉得是招数,乐滋滋地瞧着看着,受不了,常拿大脚板子使劲儿踹哥们的屁股,嫌弃他怂。
如今换成自己百般讨好,实在太艰难些,他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大力气。
秦冬阳却没投降。
无力,无策,无奈,无话可说。
秦冬阳受不住林巍的注视,于这瞬间攒了些劲,努力挤出了卫生间门。
林巍被刮到般,胸膛一缩身体一弓,脸孔向下,眉峰皱起。
秦冬阳慌慌地回头看,知道自己碰疼了他,几乎要蹿回来,身子全然转了却又堪堪停下,“对不起!对不起……林哥,我知道您可怜我,所以在意,但我现在不想这样了,咱们好好说……你得先养伤,养伤要紧……”
林巍更加皱眉,似真受不住疼,“什么叫做可怜?可怜有什么不好?你可怜可怜我,我很需要可怜。”
秦冬阳被说怔了,“什……么?”
“我需要可怜。”林巍非常迅速地说,“没人可怜我,没人给。你肯吗?”
秦冬阳下意识摇头,“您……”
林巍抢话,“我不可怜吗?没人帮没人疼,受了伤也没人陪。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秦冬阳懵了,呆呆望他。
“别忙着走!”林巍孤注一掷,“再待一会儿!”

但也没有全线溃败,连番的变故令这位年轻人开始鄙弃自己的恋爱脑,强韧了许多。
站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秦冬阳态度诚恳地说,“林律,咱们别僵着了……”
林巍蓦然欣喜。
“也别折回去。”秦冬阳接着说,“您总是我前辈,总是我林哥,我总尊敬您,敬佩您,咱们好好合……作,好好相处……嗯,都做自己。”
林巍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冬阳,看他认认真真地说“别折回去”,看他口齿艰难但却态度坚决地说“合作”,心又沉进冰河里去。
人的改变原来可以如此迅猛,不过呼吸之间,熟悉的一切就已陌生。
时光在林巍的眼前急掠,后退,刷刷地折回过去的某个节点,那里有个神情茫然的秦冬阳,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询问“怎么做才能是我自己啊”,他糊涂,他痛苦,他不顾一切地说“要我”。
此刻的秦冬阳是谁?
这个说“都做自己”的是谁?
幻像么?
怎么做才是林巍?
不能想了。
林巍也不能看面前的人,他垂下眼,极度自嘲地点点头,“是。”
报应从来不爽,他深刻伤害过秦冬阳,自然也该在对方身上品味疼痛,而更可耻的是,自己已经弄丢过一个沈浩澄,还是没长记性,还以为挽留有用。
过来探望探望能说明什么呢?
沈浩澄也来过。
感情是块嫩豆腐,摔在地上就恢复不了当初的形状,他却总在摔落之后惋惜心痛。
看来林北得水隽影沈浩澄的选择都没有错,他真的不值得被爱。
“回去吧!”从烈火焚烧的冲动里冷静下来,同时觉得寒意浓重,生怕泄露体腔深处的脆弱,林巍沉着声说,“最近不怎么太平,早点儿走。路上警醒些,打电话让大沛迎迎你。”
回归到“林哥”的本分上去,冰层缓缓爬上林巍的心膜,形成坚固而又桎梏的硬壳,在最隐匿的地方冻着人,他强忍着难捱的冷痛,暗想自己早该习惯一无所有,秦冬阳不是填补,既不愿意,就需放手。
秦冬阳瞄到林巍脸色发白,嘴唇翕动,“您……”
“我没大事,”林巍稍微提了语速,“很快就能回律所。放心!”
秦冬阳放不了心,可他在林巍面前讷惯了,一时没别的说,挪了几下脚步都没挪动距离,努力找到正当话题,“林书记的案子……”
大晚上的,来病房里谈公事似乎不太好,秦冬阳说了一半意识到,又停下了。
“案子怎么了?”林巍却问。
秦冬阳小孩子般摇了摇头,“没怎么,就想问问会不会耽误您别的工作……毕竟……还得养伤。”
“不都是你在处理吗?”林巍仍看着他,无所谓地,同时鼓励地说,“耽误什么?也不疑难,好好锻炼。”
明明白白地失手伤人,真不疑难。
也不简单。
翌日,有位自称“H市民情俗事观察员”的自媒体号长篇大论地发了一篇网络图文,其拍摄角度刁钻,用词偏颇激烈,不遗余力地将林英描绘成了倚老卖老罔顾法治法规的自私鬼和暴躁婆,极尽谴责讥讽之能事,不但将老太太单纯不过的爱宠之情上升到极端动物保护主义上去,甚至展开了一段人权与狗权的高低轻重之论。
城市养宠,本是各持看法的事,哪个阵营都不缺少拥趸,这个自媒体号甚懂经营之道,粉丝众多,图文仅仅贴了半日便如硝磺过量的引信,噼里啪啦火星四溅地点着了浏览者的情绪。
秦冬阳没有大时段浏览网页的习惯,视力退化严重的林英更加没有,两个人都不知道情,都没警惕防范,半点儿都没料到这天午后会有几个情绪激亢的好事者跑到新阳小区来堵林英的家门。
秦冬阳闻讯赶到的时候事态已经白热化了,林英毫无心理准备地开了房门,立刻就被那些年富力强的声音和气势汹汹的指责批判砸懵了,根本就没反击之力,只是傻站着承受。
即便如此,过来的人仍旧声振寰宇不依不饶。
楼里楼外的邻居们听到动静后凑过来瞧,有了解内情的人看不过去,替林英反嘴,两方人马各不相让,很快闹到群情激愤的地步。
秦冬阳心急如焚地分推人群往林英身边挤的时候小区保安和分管民警已经开始维持秩序了。
“一把年纪,满怀恶意,说得过去吗?被你弄伤的男性也是别人的儿子,上有老下有小,不比狗金贵啊?”一个三十几岁的壮男大声地喊。
同林英住对门的小媳妇立刻就怼回去,“你凭什么给定性成“恶意”?编外法官啊?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了?就能为所欲为?既然也有爹妈父母,还不知道什么叫和和气气互相尊重?”
不只两个人吵,在场的人都扯着喉咙嚷,你一言我一语,争前恐后分毫不让。
和秦冬阳聊过天的老头激动得不行,脸红脖子粗地扯着嗓门怒斥,险些就打人了。
小小的楼梯间乱成了高压锅里的稠粥,分说的,劝解的,各色各样的人类声带同时段高强度地振动混合,威力极大。
林英始终都在惊人的嘈杂中怔愣着,她根本就没从失去豆子的痛苦中复原,紧接着遭遇到如此激烈纷杂的场面,完全不知怎么应对,昏昏然中竟然升起一种错觉,好像还是小姑娘时,有些素不相识的人突然跑来抓逮她教书育人没做坏事的父亲,家被抄砸,顷刻之间,岁月静好的生活大头冲下地跌进了地狱……
过分的惊恐紧张终于击倒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林英突然向后栽倒。
秦冬阳大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林书记!”
见此情形,耐心劝导的分管民警也严厉了,陡然提高了声线呵斥闹事者,“还吵!还吵!堵到民宅门口来喧哗叫嚷,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侵犯!真闹出什么不良后果,人人都有责任!快点儿让开,救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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