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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湾路七号男子宿舍(非天夜翔)


她的生活很有品味,看得出哪怕父亲破产也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并辛辛苦苦地希望自主独立,同时她也很独立,时而巧妙地与他迂回辩论,再假装输给他,顺势吹捧几句,这样的人,霍斯臣怎么不爱?他很愿意在她的身上花钱——反正他赚了钱也没处花。
她的闺蜜早已被吴佩峰始乱终弃,并对她成功泡到了钱多人傻的霍斯臣而嫉妒得牙痒,几次旁侧敲击想暗示这位金龟婿,霍斯臣却完全没听懂,他对社会的险恶毫无认知,哪怕表面上衣冠楚楚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内里的灵魂还是那个未经锤炼的,天真的书呆子。
他与她发生了关系,让他在二十余年的单身生活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性的愉悦与美妙,贾时雨便以此为要胁让他对自己负责,霍斯臣想也不想就点了头,顺利得连贾时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导致她事先准备的怀孕逼婚等伎俩完全没用上。
吴佩峰也很意外,他极力劝说霍斯臣,却不敢暴露当初自己的真实意图,然而霍斯臣已经认定了她,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幸福。 他的父母教给他的,关于生活与家庭的理论只有可怜的一句即:婚姻嘛,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过的幸福就行了。
霍斯臣没有意识到“幸福”是有时限的,一个人要得到某一刻的幸福很简单,但要得到长久而持续的幸福就很难了。
就这样他与贾时雨结了婚,很快他的生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世间万物大多会自行找补,不需要造物主刻意安排,它们也会互相平衡,当初谈恋爱时有多幸福,婚姻生活就有多痛苦。 贾时雨既不做家务也不会照顾他,更懒得照顾他。 她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对他的吹捧与崇拜也在婚后突然结束,就像一幕演到高潮时演员二话不说连躬也不鞠突然就转身下场的戏,导致霍斯臣愣在舞台上,台词扑了个空,尴尬无比。
他尝试着与她沟通,不做家务没关系,他可以请人;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尽量安排休息时间,陪她去吃喝玩乐,但他渐渐地发现,她在意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因为他霍斯臣,并非恋爱时表现出来的那么有钱。 她被热恋时期霍斯臣表现出的慷慨所欺骗,把他的想象自行夸大了数十倍,且为了维持自己不贪恋物质的人设,从来不打听他的财产,反而还给他买了不少礼物。
霍斯臣起初觉得很有趣,帮她还完了婚前的卡债,并提醒她节省一点。 给了她一张副卡,每月供她两万元的零用钱,自己则留下四五千元应酬,在客户的公司为她安排了清闲的工作,希望她可以存点钱下来,以供来日养小孩使用。
拿到卡的时候,她被霍斯臣的贫穷所震惊,发现他的年入不过区区五六十万,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但她当然不可能因此与霍斯臣大吵大闹,毕竟这也实在太难看,而且很容易连两万零用钱也得不到。 她只好骑着霍斯臣这头勤恳的驴,再出去找多金帅气的马,奈何她已经结过一次婚,闺蜜们为了干掉竞争对手,还替她大肆宣扬了一番。 这个时候离婚再嫁一次,再找的金龟婿质量想当然的会产生断崖式下跌,外加结婚就像游戏里的生命次数,被拉起来之后总有一段复活虚弱时间,在这个期间,贾时雨只好充满嫌弃地与霍斯臣过起了婚姻生活。
她心有不甘,对他的态度就粗暴了许多,她开始挑他的错误,横看竖看怎么都不对,换下了西装坐在家里打游戏是不思进取,读书不如赶紧去加班…… 她拒绝与他上床,嫌他把她弄疼了,为了不做爱,她还谎称自己被霍斯臣弄得有创伤,导致霍斯臣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最后她一开始皱眉,他自己先软了。
霍斯臣阳痿之后,贾时雨便松了口气,自己有新的借口嫌弃他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和他顺水推舟的离婚,趁着自己还年轻貌美,别耽误着找下家。 但在离婚前,还是要尽量压榨,于是在闺蜜们的撺掇之下,贾时雨打算借点债,让霍斯臣自己去还。
终于她染上了赌博,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此事踢爆时霍斯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拿到上千万的账单时,他也像今夜一样,独自坐在流金江前,反省着自己的人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的他认为,张宇文是对的。 他人生里所有的问题,都源于他的幼稚与无知。
他根本不明白爱情是什么而婚姻又是什么……
霍斯臣看着元宵夜的灯火,身边早已人散市声收,游人们都走了,余下满地的空虚寥落,唯独满月依旧高悬夜空,照耀着大地上无数孤独徘徊的人。
他天真的认为爱与婚姻,只是一种生活模式,一种亘古不变且固定的生活模式,就像天上月亮,千年万年毫无变化,顶多只是在有限的范围里阴晴圆缺一番。 两个人恋爱,之后顺理成章地组成家庭,妻子在家里温柔地相夫教子,丈夫在外则事业有成进退自如;他们将会生下一个或一些孩子,之后再教育孩子们重复他们的路……
他也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霍斯臣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栏杆前,望着江水。
是的,没有意义,现在回想起来,他为期算不上长的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迷茫;在美国念书时他为自己迷茫;回国后他因为事业而迷茫;结婚后他带着迷茫过活,他总在想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这个问题早有无数哲人替他想过,哲人们集体碰壁的拷问,以霍斯臣的微薄之力自然也得不到答案。
人生本来就无意义,大家的人生都没有意义,只是一些人的人生显得更没有存在的必要,比如说霍斯臣自己。 上千万的债务,哪怕他只要还一半,也要打工到五六十岁。
离婚后他没有再次上诉,因为律师告诉他上诉的结果也是一样,拿到判决书,坐在江边时,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死。
流金江以她温柔的怀抱,接纳了无数投奔解脱的人,每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才刚过完元宵节,还有不少自杀名额,完全可以大方地分给霍斯臣一个。
但霍斯臣又想到另一件事:现在投江,江水实在太冷了,吸入肺中会非常的痛苦。 由此可见他也并不想寻死,只因死亡乃是宏大又美好的解脱,纵身一跳之后便与诸多磨难一了百了,彻底和解,这种稳赚不赔的交易,为其付出什么都可以接受,何况只是区区窒息的痛苦?用几分钟的痛苦来换取永恒的解脱,再划算不过,在真正向往死亡的人眼里,这点代价实在称不上代价。
既然霍斯臣拒绝窒息,他便对生活还有留恋。
他回忆起过往那些刹那的快乐,发现唯一的意义,就是张宇文出现在他人生中的那些片段,他有种安抚人心的强大力量,既安抚了霍斯臣,又安抚了他的室友们,他的身边就像有一个结界,进入这个结界后,将免受意义的拷问。
在他的结界之中,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他不需要去想死亡,想贫穷,想一切让他产生焦虑的问题,张宇文保护他远离拷问,在他散发出的气场之下,他得以逃离现实,进入美好的理想国。
霍斯臣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特别,非常的特别。
他知道同性恋,也不排斥同性恋,却从没想到自己的性向也会发生改变;他在一些地方传统又保守,在另一些地方却显得无比的开明,这也许取决于青春期塑造价值观时西方媒体那些没完没了的轰炸以及对LGBT有过之无不及的推崇,导致他觉得男生也可以尝试。 上一段婚姻以及为他留下的遗产让他对女性变得无比陌生,他有时把这挫败归结于他们无法互相理解,有时又归结于两性问题上,虽然两性问题的产生大多也源自于思想的互相理解,但他很少想到自己偶尔也需要换位思考…… 总之,他开始朝同性寻求帮助,确实同性别的男人更能明白他的痛苦,大家在这个社会上承担大同小异的分工角色,或多或少都遭遇过一点他的迷茫。
那天就在隔着湖泊,看见张宇文时,他便莫名地想上前去和他说几句话,认识一下他。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因为霍斯臣与张宇文,小时候就见过。 那些存在于潜意识里的记忆,驱使着他朝他不断地靠近。
在CS野战时,张宇文保护了他,霍斯臣拿着枪,心脏狂跳,躲在掩体后,转头看着张宇文端起狙击枪,架在高处四处寻找目标,那专注的神情彻底打动了他。
那一刻的霍斯臣就像个小孩,他也需要人保护,在漫长的生活里,有时只需要为他提供几分钟的保护,他的血条就能很快回满,再次前去面对那些令人遍体鳞伤的人生挑战。
他猜测陈宏与他的朋友们是同性恋,所以张宇文多半也是同性恋。 但这并非霍斯臣的主要目的,无论张宇文是不是同性恋,他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诞生了想靠近他的念头。
即使张宇文不是同性恋,霍斯臣也希望与他当朋友,想频繁地找他,或者住得近一点,他实在太需要一个陪伴他的人了,他们是否发展为爱人关系反而显得不那么的迫切。
毕竟他还是阳痿。
那天之后,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找张宇文聊天,张宇文也大方地有话必回,霍斯臣再一次感受到了男性的温柔,这种温柔坚定又可靠,它与女性的温柔不一样,女性的温柔就像火种,告诉你一切都有意义,让人从内自外点燃全新的希望;而男性的温柔就像阳光照耀,让霍斯臣早已冻僵的身体再次恢复了活力。
他们开始逐渐了解彼此,张宇文对他没有任何奉承,但霍斯臣能看出来,张宇文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他想进一步地了解他,他们抱着相同的想法,也都很小心,就像一根树枝上的两只蜗牛,伸出了触角互相挥舞着试探。
霍斯臣半是带着朋友相处的期望,想将自己的孤独朝他好好诉说;同时又希望能与他进一步发展,对张宇文了解得越多,霍斯臣便越想找他,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只要在一起,霍斯臣就能平静下来;张宇文虽看似对许多事都毫不在乎,却会给霍斯臣恰到好处的回应,让他觉得自己付出的情绪从不落空。
直到他被邀请同去象峡攀山那天,霍斯臣看见张宇文白皙的腹部肌肉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某个念头被唤醒了。
在这之前,他模棱两可地将张宇文当做朋友来相处,他希望能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他们可以睡一张床,一起去旅游,或者周末坐在沙发上一起打游戏。 然而当他想到,似乎也可以和这位好兄弟坦诚相见,脱光了身体并纠缠在一起激烈地做爱时,心里顿时被点燃了一把禁忌的火焰,紧接着,这火焰在没有人添油的条件下开始自发燃烧起来,越来越旺盛,烧得他晕头转向。
夜里,他发现自己的阳痿居然痊愈了!
霍斯臣一时有些慌张,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与张宇文继续发展下去,连带着甚至有些逃避与他见面,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以来的自己,他重新冷静又审慎地思考了自己的过往人生——他完全可以和同性谈恋爱,因为家里从来就拿他没办法,父母一定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会接受,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带张宇文去美国结婚……
想到这里,霍斯臣站在江边,又觉得张宇文说得对。
他一直在自说自话,犹如一个盲目的沙文主义者,不,把犹如去掉,他就是。
一旦他喜欢某个人了,就要一厢情愿地安排彼此的人生,根本不考虑对方是否愿意与他结婚。 在诸多条件一个也没凑到的前提下,他在恋爱上经常显得像个智障,这个智障什么也无法确定,唯独“爱”的情感发自内心。 他被张宇文吸引了,并明白自己喜欢他。
这是霍斯臣许多年来,真正地明白自己爱上了一个人,而非在激素、荷尔蒙、一时的支配之下成为机器,执行着这具皮囊苦口婆心赋予的任务。
他以自由灵魂的身份,爱上了另一个人。
霍斯臣让陈宏开了个玩笑,并挑破了两人的窗户纸。 他开始追求张宇文,同时也迸发了后遗症,他开始下意识地逃避自己本该朝他交代的人生,一方面他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也许两人的感情足够牢固,张宇文最后虽然会发火,却因为离不开他而姑息将就——这个念头十分的卑劣,连霍斯臣自己都不敢多想。
另一方面,他相信自己会更努力的工作,说不定某天奇发生,公司上市,就能彻底甩开这个枷锁。
他把这两个念头互相反复包装把它们从一个盒子放到另一个盒子里去,有时又忍不住把它们装在一起,到处找可以塞它们且不被发现的地方,匆匆忙忙地扔进床底,朝着充满吸引力的新生活而去。
张宇文给了他真实的感动,他的生活里充满细节,让霍斯臣感觉到生活除了赚钱与工作,还有诸多快乐的期待,这些期待与钱无关,哪怕吃个饭都能你来我往的大笑一番。 张宇文仿佛没有任何烦恼,月薪只有六千,却懂得知足常乐,他对所有的一切焦虑都绝缘,并相信万物自有其出路,他从容自在地过着薛西弗斯的日子,却总在把石头推到山腰时就松手,前去找地方晒太阳……
他对着霍斯臣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包容每个人的意见,在不同意霍斯臣的观念时他的眼里会出现狡黠的笑意,并能听懂霍斯臣那些耍宝般的冷笑话,还能再把它翻一下继续抖个连霍斯臣都意想不到的包袱。
他们不停地朝对方靠近,并培养着默契,霍斯臣虽然嘴上说着“你爱我没有我爱你多”,却为张宇文的回应而感动。 尤其在他们第一次出去正式开房并做爱时,霍斯臣领略到了灵魂的飞跃,久违的高潮射精是对他这些年来得不到真爱的补偿,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就像当机了一般,在那突如其来的幸福面前眩晕了很久。
他只想为张宇文付出,他想变着法子讨好他,让他开心,他在床上时努力地寻找他的敏感点,并为他的回应而欣喜若狂,性爱的欢愉让他疯狂迷恋。 他满脑子只想与张宇文做爱,理性已经彻底被扔开。 那几天里,他一秒也离不开张宇文,他只想朝张宇文反复地诉说自己有多爱他,为什么他们早在还是孩子时就已约定好,却直到现在才来到自己的身边,他是否知道自己为了等他,已近乎吃遍了人生中所有的苦。
这是一段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的恋爱,即便霍斯臣对张宇文一见钟情。
他享受这个过程,并明白到这才是爱情,奈何他苦于恋爱技巧不足,上一段闪婚根本没有让他获得进步,赠予他的只有债务。 他努力地学习影视剧里的男主角,还在手机上找来言情小说,并在开车时学习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书呆子的人生总是如此,连谈恋爱也需要教材。
在本能与学习的双重驱使下,他又渐渐地绕回到了最初的风格上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理应如此,他不自觉地扮演着“老公”的角色,将张宇文视为最爱的老婆,他的宝贝,区别只在于他多了根鸡鸡。
但霍斯臣也渐渐意识到这不太合适,所以他时刻提醒自己,既把张宇文当做好兄弟又看成恋人,这不免偶尔让他觉得很分裂。
今天遭到了张宇文一顿无情的输出后,霍斯臣直到现在,才稍微明白了些。
他在意的,与欺骗欠债毫无关系,唯一让他放在心上的,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也对,这很符合霍斯臣对张宇文的认知,他就是那种对物质毫不上心的人。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仍有希望?
霍斯臣想到这里,便打算动身回去,但已经早上五点半了,在他这冗长又乏味对人生的回顾中,月亮已沉下江的尽头,天边也露出了鱼肚白。 清晨是属于老人的时间,他们起得很早,昨夜的灯火仿佛与他们无关,江边有拖着小车准备去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也有到公园里来遛狗的老头。
霍斯臣坐在长椅上,一夜未睡,就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他时常幻想着自己的老年生活,那大抵不会有生活吧,孤独到老起初他觉得是件可怕的事,但离婚后他又觉得这样也好,到了那时候,至少他的债已经还完。
他突然发现了长椅一侧的灌木丛里,有一个纸飞机,便把它捡了起来,发现那是一页打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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