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卓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道:“好,好。”
“好什么?”郑余生说:“走啊。”
赵星卓细究自己内心,到底为什么很抗拒呢?因为他排斥与同性的亲密接触?似乎也不全是这样,归根到底,也许是因为郑余生实在太主动了,令他有种受制于人的不安全感,毕竟他赵星卓无论在什么关系里,都是掌控主动权的一方。
他想清楚后,朝郑余生说:“我真要奔放起来,别被我吓到。”
郑余生在电梯里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赵星卓:“很好笑吗?”
郑余生不予置评,没有答话,两人离开酒店,黄锐租来的车已在大堂外等候,郑余生拉开车门,示意赵星卓先上车。
“老公——”赵星卓来了个小鸟依人,冷不防把郑余生吓了一跳。
“哎!”郑余生说。
赵星卓遂也哈哈大笑起来,黄锐从倒后镜里看他俩,问:“去哪里?”
“圣奥诺雷街,东方文华酒店。”郑余生答道。
赵星卓主动搭着郑余生的肩膀,带着笑意注视他。
郑余生:“?”
赵星卓决定从现在开始,换一个策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了,他开始使出自己的拿手招数,眼里带笑,一动不动地注视对方。
郑余生:“看什么?”
两人呼吸交错,赵星卓注视郑余生的双眼,说:“看你长得帅。”
郑余生:“……”
赵星卓凑过来要亲他,郑余生居然不退不让,赵星卓亲了下他的嘴角,又看着他的双眼,一秒,两秒,三秒…… 足足十秒不说话,郑余生终于受不了了,脸红了。
赵星卓内心狂笑,扬眉示意你看?
郑余生岔开话题:“你去过东方文华?”
“去过。”赵星卓继续使出招数来强行攻略郑余生,让他尝尝主动权被夺走的滋味:“酒店的楼下有家米其林餐厅,做分子料理的,想去尝尝吗?”
说着赵星卓一手搭着郑余生的肩膀,另一手则覆在郑余生的手背上,来回摩挲,在他耳畔极亲密地小声说:“那家的位置不好订,改天我们一起去?说不定他们看见你这么帅,能给你酒水免单。”
郑余生转头看着赵星卓。
赵星卓此刻心想,谁不会啊,等我把你搞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你自然就不玩这套了吧。
但郑余生一点也不觉得亲密过度,反而伸手搂着赵星卓,另一手按着他的头,随着车一转弯,把赵星卓按得侧躺在了座椅上,整个人压了上来。
“哎!”赵星卓说:“这是在车上!”
“你一定很熟吧。”郑余生扯开赵星卓的衬衫,一手伸进他衬衫里,同时凑到他耳朵上威胁道:“什么罗浮宫讲解,文华米其林餐厅…… 都是你带女朋友来玩的惯用招数,每一个你都这么说的?”
“没有!”赵星卓不断挣扎,奈何郑余生的力气很大,自己居然被反制了:“真的没有,和你来是第一次,以前都上艾菲尔铁塔……”
“没有就好,乖。”郑余生在赵星卓脸上又亲了一口。
赵星卓:“…………”
赵星卓匆忙坐起,整理衬衫与外套,片刻后,郑余生又牵着他的手,没事人一般看车窗外。
“到了。”黄锐在圣奥诺雷街,酒店外停车,说:“你们先进门,稍后我想办法再混进去,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赵星卓取出请柬,下车,朝郑余生说:“其实黄锐也还行,你看他也没做什么嘛。”
郑余生:“是你不想让他跟着。”
“我哪有?”赵星卓莫名其妙。
“但凡他在,咱俩就要作出恋爱关系的日常表现。”郑余生说:“你没问题?”
“呃…… 好吧。”赵星卓演多了,现在已经习惯了,说:“人生在世,总在演戏,不是演这个就演那个,没多大区别。”
酒店大厅前停满了豪车,劳斯莱斯、宾利、以及超跑,出席平安夜晚宴的宾客,想必都在巴黎有头有面,只是赵星卓与郑余生都不认识,男宾穿着西装,女宾则身穿晚礼服,群芳争艳,拿着闪闪发光的手包,令人有种错觉仿佛来到了奥斯卡或金球奖的红毯现场,唯一的区别只是这里没有闪光灯。
郑余生自然而然地牵起赵星卓的手,与他十指交扣,进了大堂内的晚宴入口,今夜有好几场宴会在这里举行,保全接过过两人的请柬,问道:“两位是?”
“这位是郑先生。”赵星卓用法语解释道:“他是我的未婚爱人。”
保全用小手电筒简单检查过两人随行物品,他们自然手中空空如也,过了一道安检,便被放进去了。
晚宴的场地非常大,一共有三层楼,一楼是舞池与众多沙发,提供酒与软饮,四周分别有四棵高达七米的圣诞树,一支乐队正在演奏平安夜的歌曲。 二楼则有一个巨大的自助餐室,搭配近十个复古的会客室,可抽雪茄与品红酒,供宾客穿梭往来,聊天打招呼。 三楼仍然尚未开放,用天鹅绒红桩拦着楼梯。
赵星卓与郑余生一个人也不认识,郑余生也不会说法语,偶尔有人朝他们打招呼,郑余生便礼貌点头。
“咱们又不认识他们。”郑余生小声道。
“欧洲人的习惯。”赵星卓答道:“只要视线无意中对上,为了不尴尬,都会笑一笑打个招呼。”
郑余生极少出席这种宴会,金碧辉煌的场地,Oldmoney与暴发户们聚集,古典交响伴随着纯西式的餐食,让他有种奇特的梦幻感。
“这算巴黎的上流社会聚会了吧?”
“看这个排场,应该差不多了。”赵星卓说:“参加几次后你就能感觉到,所谓上流社会,无非也就是这样,只是用他们惯常的玩法吃个饭,跳个舞而已…… 我靠,马克龙!那是马克龙吗?”
众多保镖簇拥着一名中年人进场,不少人纷纷朝他们打招呼,居然是法国总统!在这里看见电视上的政要,让赵星卓有种不真实感。
郑余生与赵星卓站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但马克龙没有逗留太久,仿佛只是过来打了个招呼就又走了。
“他应该是过来逛逛。”赵星卓说:“也许宴会的主人邀请了他。”
“你应该很习惯了。”郑余生朝赵星卓说。
“不不。”赵星卓知道郑余生对欧洲文化是近乎完全陌生的,在这一环境里,多少会产生不自在的感受。
“我也是土包子。”赵星卓说:“但其实无所谓,他们没有太多关于礼仪的规矩,熟悉了你就知道,和咱们习惯的宴会一样随意。”事实上,赵星卓觉得江东的某些黑帮聚会时,规矩还要更多些。
郑余生从一侧拿来节目单,上面是法英双语印刷,他看懂了,八点到十点是舞会与晚宴,雪茄、红酒品鉴时间,十点开始是拍卖会,持续到十一点三十分,之后回到一楼开启跳舞派对,直到十二点平安夜倒数。
“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儿再去找我爸。”赵星卓说。
郑余生度过了最开始时很短暂的不自在时间段后,很快就适应了,从侍应处接过酒,点头道谢。
赵星卓左右看看,今天的晚宴来了不少美女,趁着郑余生与侧旁的一名老绅士聊天时,他便到处张望。
对方在取食物时主动与郑余生搭讪,毕竟今天前来的东方面孔不多,无非是什么时候来巴黎的,在这里玩得开不开心,郑余生回答得很得体,同时以手按着赵星卓的头,让他转过来,朝那老绅士介绍两人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赵星卓开始给郑余生表演扔坚果与用嘴巴接坚果。
郑余生想笑又要顾及场合,食物餐桌对面的宾客倒是很开心地鼓掌。
“在所有的宴会里,最好的规矩就是幽默。”赵星卓拉着郑余生,说:“走,咱们去阳台看看。”
郑余生说:“你爸不在一二楼。”
穿过走廊前往露台时,赵星卓与郑余生碰到了一群正在自拍的小伙子,足有五六人,对方看到他俩时,突然发出善意的笑声,仿佛纷纷眼前一亮。
赵星卓礼貌点头,脑袋上充满了问号。
郑余生:“他们也是同性恋。”
赵星卓:“你为什么要说『也』。”但同时间,他听见背后这些小伙子们的交谈里,出现了一声“Roi”,当即停下脚步,迟疑。
“我听错了吗?”赵星卓问郑余生。
“没有。”郑余生答道:“他们多半见过你爸,也许在说你和他长得像,要回头去问问?”
赵星卓想了想,还是算了。
露台处的空气十分清醒,两人朝下看,夜九点,尚有宾客在陆陆续续进场,他们听见头顶正上方的一个小阳台处传来了交谈声,用的却是中文!
“…… 回去告诉他,这件事我不可能再插手。”一个略显浑厚的声音说道:“这个设想是不现实的,请回吧。”
郑余生与赵星卓对视一眼,同时抬头看。
他们站在露台的边上,一棵盆装的丝柏树装饰后,从这里恰好能依稀听见楼上的对话。
“是他?”郑余生小声问。
赵星卓无法确定,毕竟他从未听见过父亲的声音,但在这里,有人在认真地说中文,还说的很标准,本来就显得相当可疑。
“他在三楼的南面房间。”郑余生说:“从这里跳到窗台上,能翻进去。”
赵星卓说:“要么再等等?”
楼上没有再进行对话,客人仿佛走了,主人关上了窗。
赵星卓又朝下看,衡量这里有多高,万一爬阳台不成功掉下去,会不会摔骨折。 就在此刻,他突然看见了一个身影——那男人身材不高,也穿着西装,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戴着一顶软呢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男人有种奇怪的警惕感。
“那是谁?”郑余生顺着赵星卓的视线看去,赵星卓答道:“我不知道,只是随便一眼…… 不,不对,是他?”
郑余生:“是白天追杀咱俩的枪手!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在这儿?”
赵星卓:“不不…… 黄锐呢?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收拾!”
郑余生:“你还告诉了谁咱们来参加宴会。”
“只有黄锐知道!”赵星卓答道:“除了他就剩下给咱们请柬的Leno了!也许是跟踪过来的?”
郑余生马上给黄锐打电话,他没有怀疑黄锐走漏消息,赵星卓也明白他与黄锐朝夕相处,一定有信任他的理由,双方简单交谈后,黄锐确定了杀手的基本特征,便挂了电话。
“无论怎么样,先上去看看。”郑余生说:“我先垫着你上三楼,你再拉我上去。”
赵星卓:“不好吧…… 万一不是要找的人,咱俩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快!”郑余生答道。
郑余生躬身,按着露台栅栏,赵星卓只得借力,踩在他的背上跳出去,抓住三楼的一处突起,再踩住建筑物的装饰,转身跳向三楼窗台。
接着,郑余生踩上栅栏,飞跃,赵星卓抓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手掌有力地握住了彼此,赵星卓把他拉了上去,先后翻进三楼露台。
三楼是无数个小房间,这个方向朝着东方文华酒店的中庭花园,内外都很安静,唯独一楼处乐队演奏的圆舞曲正在远远传来。
窗门关着,赵星卓轻轻拉了下,朝外打开了。
里头是个灯火通明的会客室,一名中年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稍早时,赵星卓与郑余生在公寓里的打斗。
他背对窗户,并抽着雪茄,沙发后站着两名保镖。
赵星卓敲了下窗子,保镖蓦然察觉,转身,拔枪!
“嘿嘿嘿——”赵星卓随之举起双手,轻松地说道:“别这么紧张…… 不过你们居然连有人从窗户里爬进来都没发现,就不怕从背后被一枪爆头?这警惕性也太差了吧。”
“说得很对。”那中年人从沙发上起身,说:“那么就看在您没有取走我性命的恩情下,来作个交易吧,请随便提点什么条件?”
中年人转身时,赵星卓与郑余生都愣住了。
“你是?”赵星卓喃喃道。
郑余生:“你还有个大哥?”
面前这男人显得很年轻,他与赵星卓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关键在于,他甚至看模样还不到四十岁!顶多只有三十出头,绝不可能是他的父亲!
男人是典型的哥德人长相,有着与赵星卓几乎一模一样的眉毛,略卷的黑发,高挺的鼻梁,两人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对方的五官轮廓很深,更有硬汉气质,而赵星卓显得更柔和。 站起来时,男人的身高与赵星卓也几乎相持平。
男人示意保镖放下枪,又说了句法语,保镖便退了出去。
“你是谁?”赵星卓顿时不敢确定。
但那男人朝他伸出了双手,赵星卓便明白到他没有恶意,不管是谁,他们一定有着血缘关系!
“我亲爱的儿子。”男人与他拥抱,说:“终于再一次见面了。”
郑余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震惊之情,赵星卓也极度难以接受,问:“爸爸?”
“是的。”男人说:“大卫· Roi。 这位想必就是余生了?喝点什么?”
大卫走到一侧的酒柜前,给两人倒酒,郑余生接过,看了赵星卓一眼,意思这酒能喝?
赵星卓通常疑心不大,但经过上次被刘禹勋一杯咖啡放倒之后,现在对饮料实在有点疑神疑鬼。
大卫举杯,说:“人生总要冒一点风险的,毕竟咱们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面,带有警惕性很合理。”
赵星卓听到这话时,只得喝了少许杯中的威士忌。
“请坐。”大卫说。
郑余生始终在观察大卫,现在他们几乎可以理解为什么赵星卓的母亲会喜欢上这名法国人了,还与他生下了两个儿子!
他的容貌一如其名——那个以机弦投杀歌利亚,拯救了以色列的英雄大卫。 简直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星光,堪称上天的宠儿!
赵星卓向来以帅哥自诩,但在父亲的光芒之下,不由得自惭形惭。
“你几岁了?”郑余生忍不住问:“我以为你是赵星卓的兄长。”
“我已经四十岁了。”大卫答道。
郑余生见大卫的酒没有异常,便也喝了点,同时在心里推算,再次震惊了。
郑余生朝赵星卓问:“你瞒报自己年龄了?”
“我真的二十四!”赵星卓哭笑不得:“没有瞒报。”
郑余生朝大卫:“也就是说,你当父亲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是的,十六岁那年我有了星卓,二十岁有了景良。”大卫说:“我经常思念着星卓,他的法文名字是我起的,只是没有机会见面。 今天Leno告诉我,你们会来,你要结婚了吗?星卓?”
赵星卓更为好奇,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Leno也姓Roi?”
“他是我的爱人。”大卫笑着说:“与我结婚以后用了我的姓氏。”
赵星卓&郑余生:“……”
楼下乐队的曲声传来,正在演奏康康舞曲,想必一楼的舞池内气氛十分热烈。
赵星卓看着父亲,准确地说,这是他们阔别二十余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见他的记忆早已被遗忘,根据母亲说,是在两岁那年,那同样是一个冬季的夜晚,他们与大姐一起,把父亲送到了机场,父亲抱了他并吻了他,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
一眨眼,就是二十二载春秋。
赵星卓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反而在这一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片刻后,郑余生突然起身,说:“我到楼下去逛逛。”
这种时候,郑余生明白,应当把相见的场合还给他们父子二人,最开始他坚持与赵星卓一同参与见面,是担心他的安全,现在他已经能确认大卫不会伤害赵星卓,便可以放心了。
赵星卓感激地点头,目送郑余生离开,并关上了门。
会客室内依旧十分安静,唯独赵星卓与父亲对视。
“爸,你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吗?”赵星卓猜测父亲这么多年,始终在与情报打交道。
“知道。”大卫答道。
赵星卓:“知道多少?”
“所有的。”大卫淡定地答道。
赵星卓没有问“你还爱着我妈妈吗?”,想必过往的那些早已被放下。 这些年来,站在孩子的立场上,他曾经一度希望自己的父母因真爱而走到一起,仿佛这种挚爱能证明他被生下来是必然。
可那又有多大用处呢?父亲甚至没有与母亲结婚,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了得不到完整的家庭。 就像这次赵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但对远在万里外欧洲的父亲而言,那只不过是地球另一端,与他毫无关系的一个新闻而已。
赵星卓忽然悲从中来,接到母亲与大姐的噩耗之后,他始终没有哭,一连数月他都活在极大的压力之下,见到父亲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双目发红,同时意识到,父亲没有帮助自己的义务,他们除了一层单薄的血缘关系外,再没有别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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