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饶是他日常坚持锻炼,也依然有些疲惫。莫期在沙发上坐下,呆望天花板好几分钟,起身到楼下拿了瓶运动饮料,两三口灌进肚子,便又出门去了。
霍端微起身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
他看了眼终端,自己大概昏睡了有两个钟头。
那个该死的beta,看上去冷冷清清,没什么攻击性,下手却一点不轻。
被轰飞的那刹那,霍端微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自己袭来,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如今他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看见一身湿漉漉,红褐色的泥土黏在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眉毛便皱成了嫌恶的弧度。
好恶心。
上次这样狼狈,还是他从落泉星败退的时候。整装待发,训练有素的虫族士兵也就算了,一个弱不禁风的beta……
眼底闪过几丝恨意,他稍微甩了甩手脚,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这栋房子是他找来的。投奔瓦瓦星时,罗安给他安排了宿舍。但他不愿和那群愚笨无知的同僚住在一起,便差了自己曾经的手下,找了这么一栋荒废的房子来住。
罗安虽然不太管瓦瓦星的事务,但对自己的部下还是很严格的。只是霍端微一不抢二不偷,也不是她手下的核心将卫,便对他独自搬出来住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霍端微虽然落魄,逃离时家当却不少。房子整顿起来之后,倒也像模像样的。此时霍端微一心想回家使用修复仓,好缓解缓解一身的酸痛。
他的手刚刚打开房子的门,一个金属质感的事物便贴上了他的后腰。
熟悉的声音在霍端微身后响起:“进去。”
“莫期?”霍端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了,”莫期将手上的东西往前一推,“进去。”
霍端微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的不仅仅是木仓,而是木仓刀。
锋利的刀尖划破了厚实的兜帽衣,冰冷的触感抵在了霍端微的皮肤上。
霍端微这才意识到,除了恨意和厌恶,在刚才莫期毫不犹豫动手的那一刻,他还产生了对此人的一点畏惧。
从莫期的举止言谈,可以看出他家教良好,生活的环境一直都很和谐。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能够对其他人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天生的疯子。
刺骨的寒意随着那把刀弥漫上全身,霍端微举起双手,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无攻击性,一边朝房里走。
只要进入了房子里,便是他的主场。找准机会,未尝没有反攻的可能。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搞清莫期到底想做什么。
随着房间门关闭,霍端微缓缓放下了手:“你来做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向你家那位出手。”
“我希望你忘记了今天的所有事。”莫期的声音格外平静。
这下霍端微便明白莫期的来意了。因为他也正打算用这点来威胁莫期。
一方面,莫期那个omega情人隐姓埋名做beta,原因大概不简单。
因为帝国管辖区外,一般是没有omega的。尽管进入帝国限制严重,但对于需要被保护的、人数稀少的omega,帝国还是发挥了人道主义精神。只要是omega,不管在何处出身,都可以登记成为帝国公民。没有身在帝国的亲人的omega,更可以在成年之前接受omega收容机构的培养。
因此,在帝国管辖区域外的omega,基本都是被严格控制住,供以赠送用的“商品”,像唐晚这般自由出行的omega,背后定有隐情。
另一方面,纵容自己的朋友攻击手下,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罗安的声誉必然下降。虽然他一个alpha被beta攻击有失颜面,但俗话说,卧薪尝胆,只要借此煽风点火,就有一定机会动摇罗安治下的民心。
莫期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果然还是没什么经验的beta。拿着把武器便上门威胁,却想不到真正的筹码是握在他霍端微的手上。
而莫期这般急冲冲的行为,反倒证明了他手上筹码的重量。
只要罗安在,莫期就不可能轻易杀了自己。罗安再怎么不信任他霍端微,也不会任由自己手下平白无故消失。
在这样的情况下,莫期不过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再怎么怒吼,亮出可怕的巨爪,也动不了外头的人类一分一毫。
想到这里,霍端微的心绪便稳定了下来:“忘了今天的事?你是说哪一条?”
做了管辖者多年,虽然落了个不好的结局,但霍端微也不是全然的蠢蛋。他很清楚,和一个人谈判时,激怒对方反而能够帮助自己更快找到破绽。
莫期想要隐藏秘密的心越是急切,他愿意为秘密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
而莫期唯一的优势,只有一把无法发出致命性攻击的枪。只要他霍端微还留着一条命,就能靠修复仓全身而退。
况且很快,这样的优势也要消失了。
在瓦瓦星这种星球,屋子里怎么可能没点防护性措施。霍端微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玄关的鞋柜,那抽屉里藏的高能炮,威力可不比莫期手上的东西小。
虽然霍端微思绪千回百转,但事实上仅仅过去了几秒。
“我说了,今天的所有事。”莫期眼睫低垂,敛下所有思绪,手上的刀又往前递了一寸,“怎么?你听不懂?”
刀锋刺破皮肤,不是很深,却依然带来了疼痛。霍端微不怕激怒对方,因为他很清楚,莫期没法拿他怎么样。
但眼下这条路走不通了。
莫期的情绪很稳定,甚至像是完全不会受到外界干扰。
与其激怒他来寻求破绽,不如选择理智谈判,控制住局面再尝试翻盘。
霍端微话锋一转:“我刚才那句话就是个玩笑。今天的事我已经全部忘记了,自然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条,是不是?”
他这话说完,莫期没再接话。
霍端微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莫期的沉默足以让霍端微察觉出他的动摇。
于是霍端微便顺着话继续劝,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你们是一对,连情热期也分不开。我还能怎么样?一个alpha,还被个beta打飞,这种丢脸的事,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啊。”
“你不用上门威胁我。”霍端微说着,试探性地转身,嘴上的话放得更软,“我不是你的敌人。从某种程度上,我们还利益相关,懂吗?”
刀尖离开了背部,也没有再抵上来。霍端微知道,他暂时说服了莫期。
但还远没有到安全的时候。那可不仅仅是刀,从那个不见底的口里吐出的子弹,照样能要了他的命。
当务之急是拿到柜子里的高能炮。
彻底转过身的时候,霍端微又一次见到了莫期。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嘴唇微抿,沉沉地斜睨着霍端微。
白日里文雅而又英挺的男子,此时像是被夜色添上了几分阴郁。
“如果你想要详谈,不如坐下来聊聊。”霍端微微笑着说,稍微侧过身,朝向鞋柜,“可以让我换双鞋吗?在家穿拖鞋比较合适。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拿一双。”
莫期审视地盯了他几秒,说道:“好。”
说罢,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一如他放下的戒心。但霍端微很清楚,想动手,不过是莫期手一抬的事。在拿到高能炮之前,还不能掉以轻心。
他又一次转过身,背对莫期,唯一的差别在于,这次少了抵住背部的那样东西。
霍端微朝鞋柜的方向走,手也往前伸了出去,隐隐表现出了主人的迫不及待。但此刻谁也没注意这样的小细节。
因为下一秒,一阵剧痛便从霍端微的后颈处袭来,紧接着黑暗迅速侵袭了他的视野。
“谢了。”莫期缓缓放下了手。
本来他还在想,应该用什么借口把枪挪开砸人,霍端微才不会反抗,霍端微就先给他提供了理由。
莫期站在原地思考片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周围,便用备好的绳子将霍端微绑了起来。
当莫期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房间里灯亮着,唐晚看着天花板发呆。
“醒了?”
“嗯。”唐晚含糊地应了一声,“哥,你洗完澡了?”
“我怕吵醒你,在楼下的浴室洗了。”莫期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一下唐晚的额头,“现在好点了么?”
“没什么感觉了。”唐晚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莫期点点头,就要起身离开。他才稍有动作,唐晚便猛地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莫期问。
唐晚问得很犹豫:“莫期……你刚刚去了哪?”
“处理一点事情。”莫期含糊回答道。
唐晚微微坐起身来,手依然抓着莫期不放。他的眉尖稍稍皱起,面上带着愁绪,视线落在被子的边缘处。
莫期想到了亲吻自己的那个唐晚。
事实上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只是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那个吻仿佛是很久之前了。
那时的唐晚也是这样,虽然在做着理应感到快乐的事情,却又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莫期觉得自己像是被唐晚蛊惑了,诱惑着他,让他想做点什么,将那些沉重的,难以消灭的难过统统抹掉。
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外头的雨声,空荡的房间,安静得能容得下两个人所有的声音。
莫期清晰地、明确地听到了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抑或是两个人的,随着时间逐渐同频。
他缓缓地靠近唐晚。
唐晚没有动作,不如说此刻不做任何动作,才是他做出的选择。
紧张一步步消解掉了唐晚眉间的愁绪。
他的手还抓着莫期的手腕,这一秒,像是有些发怯似的,松缓了力道。细长的指尖不经意间滑过皮肤,给莫期带来的痒意,沿着手腕一直蔓延到心底。
但唐晚的另一只手,却又不自觉地握住了被子的一角,慢慢地收紧。仿佛左手卸下的力道,全都转移到了另外这一边。
莫期仔细地端详着他。房间里的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唐晚身上,连他软绵的头发都被镀上了一层温度。
唐晚眨眼的频率变得很奇怪,每一次闭眼都很快,睁开的时候却如同付出了十万分的努力。他的视线却没有挪动,仍然盯着被子的那块边缘。
唐晚盼望着某个场景的复刻。为此他化身为魅力的神明,悄无声息地引诱着莫期走入那黑暗而不可测的深渊。
但莫期停住了脚步。
就在距离深渊只差临门一脚的那一刻,莫期的理智再度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不能对唐晚做任何事情。因为他不可能对唐晚负责。
放任感情肆无忌惮地发展,让它开花结果,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再一把铲掉,只会比如今更残忍千倍万倍。
他不能,也不愿意这么做。
轻柔的吻落在唐晚的额头上的时候,唐晚微微睁大了双眼。
感受到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莫期反而别过了眼去。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但至少这时,他做不到与唐晚对视。
莫期伸手揉了揉唐晚的脑袋,触感一如既往的柔软。他伸手关掉房间的大灯,又将床头的小夜灯打开。
这盏小夜灯功率严重不足,打开后,只堪堪照亮了床头柜那一小块区域。
融进黑暗中,莫期终于感到了些许自在。
他把人按回被子里,掖好被角,轻轻道了一句:“晚安。”
过了好几分钟,唐晚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晚安,莫期。”
前一天晚上精神和体力都消耗了太多,第二天两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
两人才刚一前一后走到楼梯口,楼下卫檬崩溃的声音就传上来了:
“我说,朋友们,你们是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吗?”
沙发已经被她的研究资料占满,卫檬淹没在文件里,头发乱七八糟,鼻梁上挂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
“这都什么时候了!快快来干活!我们今天必须把他们要求的东西做出来!不然千如星那边赶不及了!”
唐晚三两步越过莫期,跑下楼:“你怎么跑一楼来干活了?”
“为了时刻看住楼梯,你醒了就让你来做事呗。”
“你是邪恶的资本家吗?”唐晚吐槽。
“我是邪恶的科学家!”卫檬把手上的文件往唐晚头上一砸,“快快快,这次千如星出现的虫族形态特别奇怪,你看啊……”
两人猝不及防就开始了学术讨论。莫期走进厨房,随便做了点奶酪吐司和三明治当早餐,又给三人各自泡了杯咖啡,端到客厅,顺带也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卫檬吃一口三明治喝一口咖啡,跟着唐晚享受早餐享受了一大半,才意识到不对,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莫期:“啊!莫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不需要开会,”莫期开了终端,正在处理事务,闻言一边打字,一边回答,“居家办公。”
“这……这样啊……呵呵……”卫檬尴尬挠头,她和唐晚本就是网友,相见恨晚,这段时间又长期共事,要多熟有多熟。但和莫期却基本没什么接触。
方才沉迷工作的时候,把人家无视了个彻底,还大大方方享用了对方做的三明治,如今回到现实,卫檬开始不好意思了。
她这边还在尴尬,唐晚那边已经毫不客气地挑剔了起来:“哥,下次我想吃吃看贝果,能做吗?”
“能,自己做。”莫期的拒绝也很不客气。
“……”被拒绝的唐晚痛心地大口咬着三明治。
卫檬自觉有挽回当下场面的责任,想半天想到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今天罗安跟我说她手下一个先遣队队长找不到人了,你们有啥知道的情况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指随意地点着下巴:“莫期昨天晚上刚和他们开完会吧?叫霍端微?好像之前还是星球管辖者,所以人不见了,他的前手下还挺着急的。”
“是吗?”莫期接了话,“我昨晚确实和他开过会。只是一个早上,或许去处理什么私事了吧。”
“有可能。”卫檬点点头。“你们之后有见过他吗?唐晚去找莫期了吧?”
“没见过哦,”在莫期说话之前,唐晚先开了口,他眼角带着笑意,手上翻过一页资料,“因为我昨晚情热期,我哥一直在照顾我。”
“这样啊……啊?”卫檬点头点到一半,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情热期?是第一阶段吗?”
唐晚点头。
“那你还在这里搞什么研究啊,我的祖宗!准备做好了吗?”
慌乱之下,卫檬差点摔倒,唐晚扶住她:“我这不是没事嘛,距离下一阶段还有一个礼拜,不急不急。”
话音刚落,唐晚就毫不客气地被狠狠敲了一下额头:“到时候再准备就晚了好吧!”
唐晚被她敲了那么一下,眼泪都快被敲出来了,泪眼汪汪地望向莫期,想要寻求一些协助。
莫期用眼神示意,协助没有,若想再被敲一下,他可以帮忙。
两人隔空交流期间,卫檬已经兴冲冲地打开了终端,开始浏览要购置的东西。
“抑制剂得再补充一些,还要准备什么?”
“三天的食物和饮水,”莫期接话,“被子被套足够用吗,我想多放一些在房间里。”
“我这里有挺多备用的,让我先把它们洗一洗,放你们房间去。”卫檬应道,手上的动作不减,“让我再搜搜,我们都没经验,准备得做充足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动作也念了出来:“浏览器……搜索……诶?”
“怎么了吗?”唐晚眨巴眨巴眼睛。为了避免再度被骂,他决定暂时表现得乖巧一点。
“这是你吗……唐晚?”卫檬将终端的屏幕转向了唐晚这一边。
莫期手撑着,也凑过去看。
屏幕上是卫檬打到一半的字,写着“情热期第二阶”,下面有着热搜词条。
第一条是,“唐魏联姻万众瞩目,史无前例的高匹配度AO订婚?”
第12章 追逐不到的太阳(十二)
“不是。”唐晚先下意识反驳了一句,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很明显,在得到自己的同意之前,父母先擅自为他定下了婚约,“我很久没有和家里人联系了。”
想到这里,他无措地望向莫期:“哥……”
莫期并没有像说一些规劝的话,反而说道:“既然你不知道这件事,那就继续当作不知道就好。”
事到如今,唐晚不愿回家的决心已经足够明确了。既然如此,不管是婚约还是别的什么,都仅仅是唐晚父母单方面做出的选择,与唐晚无关。
他帮卫檬打出了最后一个“段”字,按下搜索键:“看看还缺些什么?抑制剂,纸巾,替换衣物,足够的食物和水……安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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