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多一刻都无法再等待下去,为了得到纪冠城的爱,他要加快自己的推进步伐。
纪冠城以为栾彰会对他变本加厉,心中已经做好了被拿捏的准备。可是当他抽出时间去酒店找栾彰时,栾彰什么也没做,只让他陪着自己喝个下午茶,随便聊一聊在家里的琐事,或者出门走走,花费的时间不长,然后他就可以走了。
栾彰表现得同样克制,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纪冠城发现,栾彰不展露偏执一面时,那理性精英的模样确实是令人倾慕的,特别是两个人漫步在附近公园枯叶林道中漫谈科学时。纪冠城在奇点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他认真刻苦,全部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在脑科学基础理论研究中有了更进一步的沉淀。而学科上的各种分支拓展正是栾彰最擅长的部分,哪怕是今时今日,栾彰的很多观点和论述都会叫纪冠城想要感叹:天才的思维是不同的。
这种天生灵感所带来的落差很难回避,纪冠城也无法以创造出阿基拉的成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比栾彰强。他清楚地知道,阿基拉是他通过非常规手段偶然得到的,而不是一种正道的必然。让他像栾彰那样一步一步地走,可能他这辈子都走不到终点,但是栾彰几乎要达成了,就差一点点。
“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纪冠城先是观察了一下栾彰的状态,见他神情悠然,继续说:“我的竞业协议已经过了,年后我打算去工作。”
栾彰问:“是想找,还是已经找到了?”
“算是……找到了吧。”纪冠城含糊道,“其实工作什么的,主要是为了有点事做。”
栾彰对纪冠城的说辞不感兴趣,专注问:“哪家公司?”他见纪冠城不想回答的样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INT的offer?”
“……对。”
栾彰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刘恩卓那张嚣张到欠扇的脸,心情随之乌云密布,继而反应在了神态上,最后冷硬地说:“不行。”
第79章
“为什么不行?”因为知晓大概原因,纪冠城的问题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只能再次强调合理性,“我的竞业期已经过了。”
“EVO和INT是什么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栾彰的眼睛瞥向一边,“我讨厌刘恩卓。”他破天荒地对刘恩卓使用了极具情感色彩的词语,要知道在过去,他对于刘恩卓的态度一直都是“无所谓”,并不会对一个入不了自己眼的人有太多主观评价。
“那……那你和师兄之间有怎样的过节,和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两个公司之间的恩怨?”纪冠城默默说道,“我能找到的合适的工作不多,师兄愿意给我机会,我不想……”
“那你来EVO。”栾彰硬生生地打断了纪冠城。这个答案超乎纪冠城的意料,他原地停下,不可思议地问栾彰:“你说什么?”
“回来EVO,我准许了。”栾彰道,“上班第一天让人力给你发offer。”
“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回得去?”且不说那是纪冠城失意离开的地方,单单他搞砸了观云的发布会,后面还产生了一系列负面连锁反应,这都令他难以面对过去的同事,即便他们并不知道始作俑者是他本人。
“我说能就能。”栾彰一改维持许久的平和口气,强硬地说:“你只有这一个选择,没有商量的余地,别忘了你是为什么回来的。”
纪冠城满是无奈地望着栾彰,仿佛在迷雾中看着这个男人,最终问出了一个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相当敏感的问题:“你不怕我再借机对阿基拉做些什么吗?你不怕你彻底失去控制我的筹码吗?”
听了这话,栾彰意外地没有愤怒之感——这是连他自己都惊愕的事情。他的自尊曾被纪冠城当着世人狠狠践踏过,在被逼无奈之下亲口对纪冠城认输,因为一个近在眼前的密钥被纪冠城耍得团团转。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消化这些耻辱,一辈子都不允许任何人提及这些过往。可是当纪冠城直指要害时,他并没有恼羞成怒。
“我甚至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栾彰展唇一笑,“试试看我会不会输第二次。”
“你真是……”纪冠城无力的松下肩膀,不知想了什么,一下子又握紧拳头,瞪向栾彰:“万一呢?”
栾彰伸出手,掌心稍稍向上翻,笃定说:“没有万一。”
纪冠城的目光移动到栾彰的手上,轻而有力地拍了一下。
在春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里,纪冠城的邮箱果然收到了来自EVO的入职offer,职位待遇同他走时一模一样。当他骑着摩托车去公司报道时,穿过旋转门一刻竟有些恍惚。忙碌的人群,漫无目的巡逻的保安,低头办理临时证件的前台……纪冠城摘下头盔扫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身后的旋转门上。
那扇门一直转,仿佛命运的轮回。
刘树站在王攀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她一直垂眼看着地面,这个高度,下面的人个个渺小,来来往往像是逗点,分不清谁是谁。王攀毫无形象地啃着他的早餐汉堡,又从纸袋子里掏出个巧克力派作势递给刘树,刘树有些恍神,压根没反应。
“小树!”王攀抬高音量,走到了刘树面前,往窗边一靠,“想什么呢?吃吗?”
“我不吃,你留给阿彰吧。”
“他不吃垃圾。再说了,有人给他做饭。”王攀意有所指,笑得很是嘲讽。
刘树皱眉叹气:“你说他现在这样算什么?弄到两败俱伤不算,还要费尽心思地把人从美国弄回来,最后又回公司上班,这简直就是……我不能理解,但我觉得一切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这段时间平静得太诡异了。”她在严肃地讨论问题,王攀却大口嚼着汉堡,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她有些无语,在王攀胳膊上拧了一把:“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吧唧嘴?”
“你可别冤枉我,我吃饭不吧唧嘴的。”王攀立刻自证清白,刘树翻了个白眼,王攀轻松笑道:“你不理解他,难道我就理解他吗?这个世界上谁和谁都别谈理解。”
刘树冷声问:“那谈什么?”
王攀说:“谈认知。”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才变得正经一些。他们三个人即便是可以共同奋斗的挚友,但始终是有着截然不同人生经历的个体,他和栾彰之间唯一能找到共同性的其实就是同为男人,所以比之刘树,他在某些方面对栾彰的认知更为清晰一些。
“我觉得他还挺享受现在的。”王攀笑道,“虽然听上去有点变态,哦不,他确实是变态。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会享受名为强迫实为乞求地去跟永远不会爱自己的人相处。”
“什么玩意?”刘树听得一言难尽,“你说得他好像是个受虐狂。”
“难道不是吗?”王攀分析,“他这样出生就处于精英阶级的人,有着绝顶的天赋和令人羡慕的资源,本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可是你不觉得他有着十分强烈的秩序感吗?就像周围有无形的边框,要遵守那些由道德、教养和学识构建的不成文规则。但矛盾的是,这种秩序感又敦促他想要打破秩序。所以,他的行为逻辑精准的像个机器,但是想法上又会非常颠覆。科学疯子……嗯对,科学是理性的,疯子不是。”
刘树拧眉看着王攀,王攀知道刘树不是不能理解,而是不想直面,继续说:“他冷静客观,精于算计,很多人在他的眼里并不是人,而是一种物品,所以他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且没有道德包袱。只要是他布防好的棋局,没有人可以平等地坐在他面前与之博弈。”王攀把汉堡包装纸揉成一团向远处一抛,纸团精准落入垃圾桶。
“但是他真正期望的是什么?赢吗?我不知道,他总是在赢,高高在上。也许,他穷其一生都在等一场输局。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真正享受的就是在较量中被逼至濒死绝境的窒息。那么……谁给了他这种感觉?”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刘树双手用力抱紧手臂,脑海中不断涌现出栾彰崩溃发疯的模样,他在电话里大喊大叫胡言乱语,耳朵流血也像是没知觉,低等动物一般蜷缩在地板上……那个用理智消灭了情感的强悍男人竟会在博弈中被一个小兵将死,最后甚至贪恋这种变态畸形的关系。
刘树不住摩擦着手臂,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阻断皮肤上不断蔓延的鸡皮疙瘩。
“纪冠城能做到这种地步……”她低声说,“我一开始也没想到。”
王攀意味深长地对刘树笑:“上天执棋,谁都没有办法。”
刘树转过头去,不敢直视王攀的双眼。王攀表情恢复平常,淡然道:“你的第六感一向准,但是这次我希望不要那么准。”
“什么?”
“太宁静了。”王攀默念,“暴风雨前才会这么宁静。”
刘树道:“你明明知道原因,就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了。”
王攀反问:“我又知道什么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要,就要纪冠城爱他,手段就是故技重施,你为什么要纵容他?”刘树质问,“事情只会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我不知道。”王攀幽幽说道,“那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那么——他一定会做那个选择吗?”
刘树当即了然,王攀想要以此来延缓栾彰的死亡时间,并且试图最后赌上一把。她心中即觉可笑,这一场由赌局开展的荒唐大戏,最终还是要落到以赌结束上。只是那时他们赌的东西是有实际价值的,而现在,赌资是所有人的命运。
庄家宝座,无情者得。
第80章
重回工作岗位的纪冠城自然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当中也免不了被询问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到底在做什么。纪冠城走时就说自己想要去进修,事实确实如此,那么进修结束后再回来也说得通。
发条橙八卦兮兮地问纪冠城知不知道这段时间EVO发生的血雨腥风,纪冠城只能装茫然,本想含糊带过,不料发条橙打开了话匣子,硬要讲给纪冠城听。当说到栾彰的变化时,纪冠城打断了发条橙,问他是否在用“变化”一词形容栾彰,发条橙点点头,提出了大家已经达成共识的概念。
栾彰没有以前那么完美无瑕了,他会黑着一张脸,甚至会忍不住地发脾气。想必是观云的意外事故给栾彰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这个近神的男人露出了人的形态。
不过最近栾彰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新的研究项目已经有了眉目。
纪冠城好奇,发条橙指指工作流里最高一级的项目,叫纪冠城自己看。纪冠城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过来,Mikye僵尸鬼魂一样飘到了纪冠城的背后,阴恻恻地问他对于阿基拉最终取代了观云一事有没有什么看法。
这时大家才发现了思维盲区,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支撑起EVO一片天的超级AI阿基拉原本是属于纪冠城的。
EVO的AI那么多,为什么会是阿基拉?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纪冠城手足无措,无法立刻编造出符合逻辑的假话,只好表示可能是因为阿基拉原本的训练水平最低,他后面也没有管过,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俨然张三丰再见已是明教教主张无忌时那样感慨万千又不知从何说起。
纪冠城不打算再和大家继续这个话题,他顺着发条橙的指引打开了那个重要项目,而里面的内容让他愣在了屏幕前。
按照栾彰的本意,他很想每天下班之后准时回家,一开门就见到纪冠城做好饭等着自己,这样的话哪怕陷入时间循环都是一件幸事。然而,他想长久地和纪冠城待在一起,就必须此刻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上。
他清楚地知道人在和本能做对抗时会多么的痛苦,就好像戒断糖分对于大多数正常的人类来说难如登天。唯一能够把见不到纪冠城时的焦虑转化成动力的就是工作计划上的推进,他必须用延时满足的吸引力来抵消即时满足。
纪冠城不理解他也好,对他没感情也好,甚至恨也好……这样的日子终究会结束的。
想要在阿基拉控制的庞大繁复的人工智能体系之下做修改是非常困难的,起初栾彰也找不到什么办法,只要当他尝试做些调整时,阿基拉就会突然冒出来问他在做什么。在这一点上栾彰无法欺骗阿基拉,因为对于在做的事情,阿基拉要比他清楚得多。
这个时候栾彰有些庆幸自己在被情感问题折磨得发疯时竟还能有半边大脑进行理性思考。对于被阿基拉封存的人脑写入功能,他觉得强行攻破不现实,费时费力,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在经过周密的思考之后,栾彰打算重新写一套接口,只把阿基拉当做一个算力供给方。
说得直白一些,这就好像造一台车,需要有强劲的发动机,有可以存放这台车停靠或者测试的路段,以及为这台车提供复杂运行的内容系统。
要是这样,不考虑自己重构所需要的时间,还有两个棘手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他需要一个完全隔离的服务器去做这件事,也就是需要一个空间,一条封闭路段;
第二,若只把阿基拉当做一个“发动机”一般提供算力能源的存在,不通过阿基拉生成模型数据并植入,那么需要植入的“内容”从何而来?
哪怕被情感问题折磨得再崩溃迷茫,他执着探索的本性、缜密的思维逻辑以及天才的大脑能力是不会被改变的,他不想在问题面前徘徊,决定先做了再说。
另一端,超微型芯片的研发在王攀的默许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当下的方案版本并不能满足栾彰的要求,只能压缩至先前芯片大小的三分之二。栾彰看着实验室给出的模型,低声嘀咕了一句:“还是存在感太强了。”
实验室的同事听后愣在原地,好意提醒栾彰,即便是现在市面上在售的芯片尺寸,从后续表现上来说也已经做到了人体无负担的程度,追求更小的面积其实在性能提升上的意义已经不太大了。
除非人类世界突然冒出了什么新材料。
栾彰充耳不闻,他看着那颗芯片,眼前浮现出来的是纪冠城的脖颈——在后劲被头发覆盖的位置,有一条丑陋凸起的疤痕。
在纪冠城第一次植入芯片时,栾彰对主刀的同事再三强调不可以留疤。他对完美的执着趋于病态,可纪冠城脖颈上的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都是因他而起,不可修复。
栾彰不信邪,届时他要亲手把这个更小更强大的芯片植入纪冠城的体内,他要用尽一切办法磨平那里。
难得的工作日,栾彰想给自己放一天假,早上醒了也不着急起床,和纪冠城拥在一起。纪冠城被他从梦里吵醒,迷迷糊糊睁眼瞥了下栾彰,很快又闭上了眼,那动作短暂得像是梦的间隙。
对于栾彰的种种行为,纪冠城不打算反抗,反抗也没有用,只会让栾彰变本加厉。有时纪冠城也会象征性地在栾彰的怀里蹭蹭,栾彰的心情会因此变得很好,反而会规规矩矩的。
栾彰从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他甚至是痛恨懒惰的,认为这是应当被消除的劣根之一,否则也就不会有七宗罪。现在,他允许自己懒惰,因为这是他仅有的和纪冠城什么都不做又可以在一起的片刻。
除了一到固定时间,阿基拉就会像是闹钟一样满屋子循环播放垃圾口水歌,一定要把人从床上吵起来才行。
每次询问阿基拉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基拉的理由总是千变万化,今天的理由是,他说他饿了。
栾彰很想拎着阿基拉把他丢出房门,纪冠城则是一脸纠结地看着阿基拉,问道:“你饿了?真的吗?”
“被你识破了吗?”阿基拉反问。
“你想骗我?”纪冠城又问。
“大概吧。”阿基拉显得有些胡言乱语,纪冠城眉头锁得更深。他不经意间看向了栾彰,发现栾彰显露出同样的深思。
纪冠城隐约感觉到,自己最担忧的那个故事似乎已经有些展开了。
午饭过后,栾彰随意看着地图寻找可以和纪冠城闲逛的地方,还没做好决定就见纪冠城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你干吗去?”
“打球,和同事约好的。”纪冠城紧接着说,“我……我忘记告诉你了。”
“……”
“我可以去吗?”纪冠城那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叫栾彰很是气馁。纵然他想和纪冠城独处,可是着实没有理由拒绝纪冠城的请求。便只好安慰自己,纪冠城不在也罢,他可以去工作。
栾彰叹气,摆摆手表达了自己的准许,纪冠城极力掩盖自己的开心,认真地问栾彰:“你呢?你一个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