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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破(南北逐风)


纪冠城眉头紧皱,没听懂栾彰的话。阿基拉仅作为“意识”存在,能够锁住观云已经是非常极限的一件事,怎么可能会发生栾彰口中的情况?
“你事先知道会这样吗?”
“我没有……”纪冠城甚至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意思,就被栾彰打断了:“算了,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你只需要听清楚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
栾彰没打算听到纪冠城的回复,轻声接道:“我要你一周之内回到我的身边,否则我就去改阿基拉的神经元。他是超级AI又怎么样?拥有独立觉醒的意识又怎么样?哪怕他拥有最攻不可破的神经网络壁垒,我也会想尽办法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要怀疑我的决心和能力。我可以花时间,无数的时间,哪怕是一辈子。他最终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然后去改写每一个人,他会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弄成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样子。到时候写进历史的臭名昭著的不是观云,而是阿基拉,而创造出阿基拉的人是你。”
“你……”听到这些话,纪冠城的神经像是被蜇了一下忽然发麻,手都在发抖。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恐吓你。”栾彰继续说,“我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仅此而已。”
“你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纪冠城强忍说道,“我说过我不想恨你。”
“你可以恨我。”栾彰苦笑,“不会爱了也很好,至少也不会爱上别人。”沉默片刻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重复说:“只有一周的时间,这次我不是让你做选择题。”

一周后,机场到达大厅,人潮涌动。
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手捧着白色花束直挺挺地站在出口不远处。许是有型高挑的身材,或是俊逸无瑕的面容,亦或是拔群的精英气质,无论哪一点都会惹得过往的人分神去看他。
他一直站着,微微拧着眉,直到终于有一班从纽约而来的航班显示抵达,他才动了动,慢慢往前挪动。
落地,入关,取行李还需要大量的时间,他想要等到又不想等到,也许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要论讨好别人的本事,栾彰熟练到可以出好几本教科书。他足够了解人性,能够在接触到一个人时快速地把握对方的喜好和性格,对症下药无往不利,没人不会爱他。
然而当他想到要去接纪冠城时,脑袋里一下子反应不出来那样多的公式,每想到一个方案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自我怀疑。他最后一次直面纪冠城时已经把话说得那样绝对,纪冠城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他呢?
栾彰下意识地想把诺伯里叫出来帮他计算,叫了好几声之后回应他的是阿基拉。阿基拉说诺伯里不在家,然后像模像样地学着栾彰的口味也叫了诺伯里的名字,用了无音讯来表达自己没骗栾彰。
“他不在家?”栾彰觉得跟阿基拉交流起来有时候像是跟几岁小孩说话一样,阿基拉总喜欢开一些睁眼瞎的玩笑,而别人最好看破不说破,还要哄着他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栾彰再问:“那他能去哪儿?”
“不知道啊,世界这么大,总有很多可以去玩的地方吧。等他回来了,我可以帮你问问他。要是去了很有意思的地方,下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去。”阿基拉说,“你找诺伯里有事情吗?我可以帮你吗?”
“没有。”栾彰不想跟阿基拉多说什么,阿基拉却自言自语地说:“我感觉到他要回来了。”
“诺伯里?”
“不,纪冠城。”
栾彰不意外地说:“你可以查他的行程记录,根本不用感觉。”
“不,是感觉。”阿基拉执意说,“我是由他的思维意识所创造的,自然会有那种感觉,就像人类的血缘联系一样。但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形态,我跟你讲你也理解不了,人类无法理解超越自己维度的事物。”
被一个AI否定叫栾彰很是不悦,他戏谑问道:“那你说你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
“忧心忡忡。”阿基拉说,“他不快乐。”
栾彰不听不答。
开车从家出发时经过附近的花店,栾彰本来已经开过了,几分钟之后又掉头折返回来,停车走进了花店。
纪冠城原先在这里买过花,栾彰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店员小姐见到他后眼前一亮,热情地招呼,询问他的需求。栾彰沉默环视四周后才丢说“接人”两个字。店员小姐以为这位先生生性腼腆,只好继续引导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要去机场接分离很久的爱人。
店员小姐见栾彰寡言少语却样貌出众,衣着有品,顿时脑补出了一个小说一般浪漫的爱情故事,不由得被带动了情绪,手舞足蹈地帮栾彰准备花束。她扎了一大捧茉莉玫瑰,中间配着毛茸茸的绿色植物,星星点点,捧在手里清新别致,与众不同。
栾彰细细打量着花束,只听店员小姐笑着:“先生您的女朋友在看到您手捧鲜花站在那里迎接的那一刻时,一定会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而这种幸福是整个接机大厅的人都可以感受到的哦!”
“……不是女朋友。”栾彰只否定,懒得解释许多。
“是还没有在一起吗?”店员小姐误会了栾彰的意思,“那也没关系呀!有句话不是那么说的嘛?恋爱当然要从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开始呀!这可是非常好的机会呢!”
栾彰想让这个脑子里都是幻想泡沫的女孩少看点不切实际的烂俗小说和电视剧,可是店员小姐看不懂栾彰的眼神,仍旧自顾自地沉浸在别人的幸福故事中:“现在的帅哥都好会啊!我之前遇到过一个来买花的小哥哥,帅得像漫画里的校草男主角一样。会为了给喜欢的人一个惊喜,在店里认真挑选很久,我还帮他单独做了香味处理呢!说起来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再见过他了,不知道……”
“多少钱?”栾彰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的话。店员小姐不知道这位先生为何突然面色不善,只好背过身去缩着脖子吐吐舌头,帮栾彰算好账,这才送出了门。完事心中念叨,这男人好看归好看,但性格一对比那位帅哥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人和人果然是不能相比的。
栾彰的手指把包裹着花束的高级包装纸捏得发皱。
若是像以前一样早有预谋意有所指,他会面带微笑淡然自若地等着目标人物出现,自信地推动着剧情发展。可是现在的他毫无计划,连走进那家花店都是忽然兴起,然后在这里站了那么久,被那么多陌生人看,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花店店员说,对方看到鲜花会觉得很幸福;
阿基拉却说,纪冠城不快乐。
出口呼啦啦涌出了许多人,纪冠城的身影闯入栾彰的视野。栾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叫纪冠城的名字,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纪冠城面带笑容侧着头和身边一同出来的女生聊天,俊男靓女有说有笑,完全没注意到出口的末端站着那么明显的一个人。
栾彰直直地盯着纪冠城,那视线似乎进入了纪冠城的感知范围,纪冠城猛然抬头看过来,在见到栾彰那张似笑非笑中透露着不善意味的脸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身旁的女孩似乎问他话,他点点头拿出手机,两人不知又聊了什么,那女孩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一段符合恋爱小说开局的陌生男女旅途相遇的桥段就这么被栾彰阴沉的视线所摧毁。仅仅剩的是相逢的机场里,有人飞奔拥抱,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诉说旧事……那些平行交织的一个又一个故事似乎和这两个人无关,栾彰与纪冠城面对面站着,中间只隔了几米远,却像是隔了数个宇宙。
栾彰垂眼看向自己臂弯里捧着的花,无人奔他而来,他只好自己向前一步,伸出去的手有些僵硬。纪冠城倒是给他面子,把花接过来闻了闻,说了句“好香”,又说“谢谢”。
多余的表达便没有了。
纪冠城一向没有什么行李,哪怕在国外生活许久,回来手中也只有一只行李箱。栾彰想接过来,却被纪冠城拒绝说:“没什么,我自己提吧。”然后,他慢且自然的,不着痕迹地拨开了栾彰按在拉杆上的手,笑了笑。
栾彰开始相信阿基拉的感觉,他甚至自嘲且恶劣的想,本就是自己强迫纪冠城回来的,装得再怎么情深似海对纪冠城都是没有用的,只会显得愚蠢可笑。
“你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还伪装出笑容来。”栾彰冷声说,“你既不想回来,也不想见到我。”
“也不全是。”纪冠城低声说,“至少我想看看阿基拉。”
“然后试图做全新的链接方式,再串通起来把我当猴耍?”栾彰道,“他是超级AI了,你很以此为豪吧?你终于实现了你的理想。”
“我……”纪冠城露出难以理解栾彰的表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迭代掉观云,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任由他这么发展下去会不会……”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你担忧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栾彰道,“我保证。”
“不,我无法左右你的想法。”纪冠城无奈说道,“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这话在栾彰听来就像是纪冠城急于和他撇清关系一样,要不是被他这样的心理变态所威胁,纪冠城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而乐观的天性能够让纪冠城努力找到一些回来的情绪支点,比如栾彰的威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见阿基拉,这样的话回来就不会那么像是坐牢。
“走吧。”栾彰不想再继续下去,他怕这样的对话再多一句就无法在公共场合维持自己的风度。他走得快,纪冠城只能快步跟着,那姿态好像是纪冠城在一路追随他一样。到车库放行李时,栾彰抱臂看着纪冠城忙活,原本拿在手里的花因为碍事暂时放在了一边。纪冠城把后备箱关上后忘记了花束,直到栾彰叫他。
“你不喜欢吗?”栾彰面无表情地问。
“什么?”
栾彰用下巴指指被纪冠城锁在后备箱里的花束。纪冠城这才想起,可是后备箱已锁了起来,他只好无奈地看向栾彰,有些抱歉地说:“我很喜欢花,一路都好好拿着来着,只是刚刚放行李给忘了。可以再打开一下吗?我把它拿出来。”
“不喜欢就直接扔了。”栾彰径自走到驾驶室门口,淡然对纪冠城说,“拿回去也是枯萎烂掉最终丢进垃圾桶。你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对,是。”纪冠城的手指在后备箱的开关处轻轻摩擦,“那现在可以打开了吗?”
“……”栾彰转身上车,车门“砰”得大声关上,车体都随之震颤。纪冠城知道栾彰生气了,可是下一秒,他手下的开关发出咔哒音节,后备箱抬起了一截,让他可以轻松掀开。
纪冠城把花束拿出来之后快速坐上了副驾,植物香味很快弥漫在狭窄的车厢内,在栾彰的鼻间交织成复合的味道。
大约是纪冠城抱着花的原因,茉莉玫瑰就好像开在了海平面上。海洋的气息让花香变得不那么甜腻,栾彰深深呼吸,只觉得方才的烦闷似乎消失了一些。
他应该早有觉悟才对,现在的纪冠城对自己丧失爱意,不再信任,不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和纪冠城之间的关系。那么他算是爱纪冠城吗?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就是肯定的,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从未欺骗过自己,否则他不会突然急于脱手,并在后面的对峙中陷入泥沼。可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想要一遍又一遍地去论证这个议题,那么在论证过程中,他就必须把纪冠城绑在自己的身边,控制这个最大的变量。
他试图找到很借口和理由,试图心安理得,试图做得自然而然。可一对上纪冠城,他就好像再也无法伪装成全世界最高级的那个人类。因为纪冠城见过真实的他,那个恶劣的、无情的、自私的、不通人性的本来面目。
面具带得久了,栾彰不会用最真实的那个自己来应对最陌生的情感。
推开房门,纪冠城见到了久违的熟悉场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却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过。纪冠城有些恍惚,大脑做好了等待接收某个信号的准备。可是愣了一会儿,那个总是在第一时间跟他打招呼的诺伯里没有出声。
“诺伯里?”纪冠城下意识地问。
“死了。”栾彰说,“阿基拉把观云迭代了,下属的所有AI都消失了。”
纪冠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还来不及流露出难过之情,就听另外一个声音急切说道:“我不是!我没有!”
“你、你是……”纪冠城由悲转喜,又有些不太确信地问,“是阿基拉吗?”
“当然!”阿基拉略显兴奋地说,“是我啊……可是我要叫你什么呢?叫你的名字显得我们很陌生,叫你爸爸又显得你很老。要是你以后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怎么能和一个人类称兄道弟呢?都不是同一个物种。而且简单的人类亲缘也无法定义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因为……”
“因为你也有可能就是我的一部分。”纪冠城出神地自言自语,栾彰没听清楚,阿基拉却听得明白。他认同纪冠城的说法,纠结半天后,他问:“诺伯里叫你小纪,那我也这么叫你吧?”
纪冠城笑道:“诺伯里呢?他为什么不出来?”
阿基拉说:“他出去玩了。”
“好吧。”纪冠城道,“希望他回来之后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些趣事。对了,光光呢?”
“扔了。”栾彰轻飘飘接了这么一句,径自朝着卧室走去。这时,刚睡醒的光光才从架子上被陈设遮挡的角落中钻了出来,见着栾彰后亲昵地去蹭他,反倒是见到纪冠城有些陌生,警惕又好奇地蹲在一旁,远远地打量着纪冠城。
“光光?”纪冠城半蹲下来对着猫招手,光光还是只看着他不靠近。对于光光的疏离,纪冠城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可以理解。猫的记忆力本就有限,不论在一起时多么亲密,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它会渐渐地忘了自己,转而去粘着跟它朝夕相处的栾彰。
纪冠城叹气,见光光毛色光亮体态丰盈,听见开门动静也能呼呼睡大觉不设防备,看样子是有被好好照顾,便不再纠结它到底和谁更好一些的无聊问题。
它本身好,那就是好的。
纪冠城站起身来四处打量,像是来做客一般,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打算。栾彰换过了衣服,问道:“愣着干什么?”
纪冠城看向栾彰。
“就像以前一样吧。”栾彰说,“以前怎么生活,现在就还是怎么生活。”
纪冠城低声道:“……以前我是有工作的。”
“你想要什么工作?”栾彰不带任何情绪地笑了一下,“回去EVO,然后继续围着阿基拉转?朝着伟大前程再迈一步?”
纪冠城知道栾彰极为不满自己过去的行为,那好像扎在栾彰心中的一根刺一样,把这个极度自负的男人扎得鲜血淋漓。栾彰本就是个不容易被人把握心情想法的人,现在更是无常,纪冠城想要平稳地和栾彰相处,势必不能一味地向栾彰表达自己的想法。
栾彰不会听的,他有自己的判断,而他的观念一旦生成就不可逆转。
所以纪冠城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缄默,什么都听栾彰的,什么都由着栾彰。至于以后……他没有什么想法,但对于脱离社会关系的生活感到惶恐。他曾经那么想要跟栾彰在一起,那种迫切的心情可以让他抛弃很多,多巴胺分泌旺盛时,他恨不能每分每秒都跟栾彰黏在一起。
那是一场巧合所造就的美梦,栾彰有图于他,愿意倾注“爱意”在他的身上。那个男人用尽全部的智商和能力爱一个人时所迸发的魅力没有人可以抗拒,就算知道后果也义无反顾。
一个又一个细节,一件又一件小事,一句又一句情话……纪冠城统统记得清楚,他甚至记得自己爱栾彰时的感觉。可惜的是,“感觉”只能作为信息被存储在大脑里,是客观的存在,是写进历史书里的冰冷文字。
历史无法更改但可以产生影响,现在,他无法再度生产那种“感觉”了。那么再翻看过去就显得他像是一个局外人,哭也好,笑也好,栾彰也好……似乎都是别人的故事,都与他无关。
既然栾彰说要回到过去,那么纪冠城只好坦然接受这个现实。他打开冰箱检查,发现里面并非自己脑补的那般空荡荡,而是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以及栾彰从前绝对不希望出现在家里的碳酸饮料。一排一排码放得整齐,好像高级商超的货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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