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宴下来,李光寒和楚留香等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你说的没错。”楚留香叹道。
李光寒哈哈大笑:“只怕你也就是当着墨道长的面才不敢喝酒。若是墨道长不在,只怕其他大夫再怎么关照,香帅你也是不会听的。”他举起手中的茶杯,笑道,“不过现下嘛,不如我们先以茶代酒——”
李光寒的声音戛然而止。
终于从汴京飞回来的雀翎扑闪着翅膀,从李将军府的高墙外一个高掠飞了进来。盘旋一周后,它立即瞧见了位于湖心亭中的主人,立即一振羽翼,兴奋地直冲墨麒而来,一尾长长的翎羽都激动地支棱开了。
它若不是一只胖鸟,而是一条奶狗,恐怕这个时候能把尾巴摇得只能瞧见残影。
只顾想冲进主人掌心里瘫开的雀翎,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一双充满杀气的寒眸,锁定了它。
“咔嚓。”
李光寒几乎是看到雀翎的瞬间,就失手捏碎了手里的翠眼绿瓷茶杯。
他脸色阴沉到可怕,不顾被碎瓷割伤的伤口,力贯指尖,反手便将手中的碎片,以掷暗器的方式向雀翎扔掷而去!
第46章 蓬山寻仙案05
曲水流觞宴, 乃是人们坐于溪渠两边, 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飘至谁面前,便由谁喝下, 并赋诗一首的雅趣乐事。
李光寒的这个流觞宴,虽无酒杯,但却有佳肴, 放置在特殊的托盘里, 漂浮在溪面之上。溪成带状, 首尾相连,随着水流的移动, 菜肴便一遍一遍地从众人面前轮转。
换而言之, 众人是围坐在这环溪边的,互相之间相隔甚远。
谁也不会想到好端端的天上飞来只鸟,李光寒都会突然发怒, 捏碎了瓷杯就要杀死雀翎。
雀翎打从瞧见墨麒开始,就卯足了劲拍着翅膀, 直往墨麒的方向冲了,李光寒手中作暗器洒出的碎瓷片直射而出之时, 它根本收势不及, 圆胖的身子就要撞上那几片夹杂着内力的锋锐瓷片。
“啾——”雀翎短促地鸣叫了一声, 但很快, 这声带着受惊的啼鸣, 就转了个调子, 变得软绵绵、娇滴滴起来,“咻——咻咻~”
雀翎飞快把自己窝进飞身救了它的主人手心里,粘乎乎地拿自己的脑袋直蹭墨麒宽厚可靠的掌心,一声鸟啼恨不得转出九转十八个弯儿来。
墨麒的速度极快,楚留香等人就如在玉门关矿洞那时一般,只来得及听见身旁的一阵清风,一袭鸦羽般的黑影便已经将雀翎揽入怀中,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雀翎已经将自己熟练地瘫在墨麒掌心里了,圆滚滚得跟水球一样的小肚子压得扁扁,只有几根长长的尾翎缩不进墨麒手里,还在外面支棱着,兴高采烈地一翘一翘。
“你做什么?”李光寒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被碎瓷片划得伤痕累累的手掌还在溢着血,他就怒极地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案桌上,原本清俊的面庞上也满是暴怒之意。
李光寒这一声质问的极为有力,而且理直气壮,活像墨麒救下的不是自己养的小鸟,而是他李光寒的杀父仇人似的。墨麒都被他这满身的怒气冲的一愣:“……这只是一只鸟而已。”
李光寒的情绪更加不稳了,他极为暴躁地道:“我杀鸟,又关你何事?”
姬冰雁本就不大看得惯李光寒这总是平地起雷的疯狗脾气,闻言出口讥讽道:“将军若是想杀鸟,那你自己家养个百十来只雀,想怎么逞威风就怎么逞威风。这鸟可不行。这是我们老板自己养的,便是跑遍整个大宋,也再难找一只一模一样的来。怎么,李将军,你难道平日里发火,都是杀别人家的鸟泄愤的吗?”
墨麒蹙眉,总觉得李光寒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混乱的狂躁,看起来有些不大正常:“将军……”
他话音还未落,李光寒的枪芒就已经锃然直冲向他的手掌。
墨麒旋身躲过,黑色的长氅随着他的动作,在环溪中心的雪白细沙上氲散出一团浓墨。便是躲个暗器,他的一举一动亦是风雅蕴藉,皆可入画。
胡铁花已经和楚留香一同站起身了:“将军这是何必!”
然而已经陷入暴躁中的李光寒,早已听不进任何言语,满眼都是那黑衣道人手指缝间垂落下的那几片青蓝尾羽。
杀了它,撕碎它,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李光寒眼中满是血丝,银枪已经牢牢握入手中,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墨麒护着雀翎的手掌。
枪芒划破空气之时,摩擦出尖锐嘶鸣,宛如龙吟之声。
“李光寒!”宫九亦是盛怒,一字一顿地叫出李光寒的名字。
墨麒是他保进府的,别说此时墨麒只是在护自己养的雀儿,就算是墨麒这时候护着的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逃犯,他宫九没有允许,谁敢对墨麒动手?!
若不是墨麒在匆忙闪避间,还特地冲他打了莫要出手,胜之不武的手势,宫九就要对李光寒这块硌脚的硬石头下狠手了。
楚留香等人在一旁看着,忧心忡忡。他们要么手残,要么腿残,胡铁花倒是好好的,可墨麒也给他递了不要插手的眼神。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前一日还趴在床上不能翻身正卧的墨麒,伤也不知好没好透,现在就和毫不留情、满身暴怒的李光寒正面交上手了。
好在,武功这档子事,不是按有没有受伤算输赢的。
李光寒动手的时候,一旁布菜的老管家都一脸紧张地攥着手看过来,觉得自家将军久经沙场,身经百战,那黑衣道人定然是敌不过自家将军那用真血炼就的枪法的。可没想到一来二去,那道士不徐不缓地几下甩尘,就用那看起来花里胡哨、金光闪闪,实则肯定不禁刀剑一砍的尘尾,四两拨三斤地划去了将军的枪风,又几下缓缓地画圈,就缠住了将军的银枪。
不曾习武的老管家看的都迷瞪了:“这……这怎么回事?”
那道士拿拂尘画圈那么慢,将军怎么就不把枪往前送一送呢?
他哪里能知道,李光寒此时枪尖上、手臂上、肩膀上、乃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头,正承受着何等沉重的压力。
墨麒向前轻轻一踏,拂尘又是缓缓一抱圆,李光寒手中的银枪就在李光寒的怒吼中脱手而出,直飞上天,几息后枪头朝下,深深插到了细沙之中。
墨麒趁着这会功夫,靠近李光寒迅速打量了一番,顿时心中一跳。
李光寒银枪脱手,眼看着这打是打不起来了,只得愤愤地推开墨麒:“好,好!很好!”
李光寒怒气冲冲地连道了几声好后,愤而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将这曲水流觞宴,与宴上众人,弃之身后。
胡铁花只觉李光寒这一通脾气发得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是,至于吗?不就一只鸟?”
雀翎来之前,众人这聊得不还挺好的吗?为一只鸟突然翻脸,堂堂南海的统帅就这么点儿心胸,不至于吧?
这人怎么跟条疯狗似的,阴晴不定的,一言不合就平地起雷?
墨麒足尖轻点,片羽般从岛心飞回众人身边:“应当不是。”
他将眼神投向站在一旁迟迟未走,一脸欲言又止的老管家:“多谢李将军的款待。”
别的不说,至少李光寒布的菜确实不错,大家也确实是吃的肚饱了。
墨麒的语气平静沉稳,就像方才跟李光寒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老管家对上了墨麒沉静深邃得像汪洋一般的眸子,原本卡在嘴边,来来去去说不出口的话,不知怎的,突然就能顺溜地说出来了:“还望诸位莫要责怪将军。将军他这是……唉……”
老管家沉痛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家将军在半年前曾受过一次重伤,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爬回的府。自那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极其易怒了,好几次瞧见蓝色或者青色的鸟都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发怒,我们都不知道为何。”
老管家道:“我家将军年幼之时便已失去双亲,乃是祖父将他一手养大。十年前,老将军他为了阻止江湖人争斗、保护被殃及的平民百姓,不幸被误伤,留下还未成年的将军撒手而去了。故而将军才及其痛恨江湖人士,尤其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人,痛恨到几乎草木皆兵。”
老管家说到此处,苍老的脸上满是自责,自责自己没用,不能替将军解忧:“将军此番重伤,我们全府上下虽然挂心,却连能和他说个话的都没有,只能根据将军这反映推测,害他之人应当与‘青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曲水流觞宴,是老将军在世时,时常带着年幼的将军开的。自老将军逝世后,将军这是第一次主动踏入这湖心小亭,还开了这曲水流觞宴。若不是真心想同墨道长……还有诸位做朋友,他绝不会靠近这湖心小亭的。既是如此,他又怎会想同诸位翻脸争斗呢?”
“将军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只是,只是那次重伤,真的给将军留下了很深的影响……若是在重伤之前,我家将军是绝不会这般突然就发脾气的。老将军喜好文雅,我家将军从小饱读诗书,亦是尚儒之人,莫说随意发脾气,就是发脾气——那都是很几乎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