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胡铁花第一次对唐远道这么温和,以往的时候,胡铁花表达喜爱的方式总是蔫儿坏的逗弄。
唐远道接了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擦干了眼泪,小小声地吸了几下鼻子。
姬冰雁比楚留香和胡铁花要冷静得多,或许是因为他和唐远道、还有宫九都没有怎么接触过,所以还能够作为旁观者,保有一个比较客观的态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那天工暗器臂,我便是在唐门之中也未曾见过,看其所能,定然不凡。这至少可以证明,唐远道的父母绝不是一对普通夫妻。至于他们是不是唐门中人……”
姬冰雁看了垂着脑袋,像是在等候审判一样的唐远道:“偏偏远道又恰好姓唐,这猜测或许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我可书信一封寄予唐门。”
唐远道原本还低垂的头,在听见姬冰雁提及唐门或许与父母有关时,忍不住扬了起来,看向姬冰雁,红红的眼里带着点期待。
就算是爹娘再怎么说“莫要回头”,但那或许就是爹娘曾经的家,唐远道忍不住想要知道答案。
姬冰雁顿了顿,冲唐远道颔首:“我会问的,若有回复,我会告诉你师父。”
之所以不是直接告诉唐远道,而是告诉墨麒,也是为了保证唐远道这事儿不会一直瞒着墨麒,姬冰雁这也算是为自己老板考虑过了。
胡铁花下意识地搭了句:“你何时与唐门有过联系。”
“你当我想?”姬冰雁冷峻着脸,不痛快道,“墨麒曾助唐门破过一案,再往后唐门就开始和江山醉做生意了。”
“唐门和江山醉能做什么生意?”胡铁花纳了老闷了。
姬冰雁冷漠地道:“江山醉所有分楼里,凡是存着四季酒的地窖,都由唐门经手改造过,当时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金子。若是有人擅自闯入地窖之中,想要偷酒,就得先趟过比唐门内门密室还要再凶险数倍的机关阵,保证他门都进不得,就得死在进门的路上。”
胡铁花:“……”
嚯,所有分楼的酒窖都改造了。这可不就是笔大生意么。
宫九并未在意姬冰雁等人的言语,他仍看着唐远道:“你所言非虚?”
唐远道被宫九那双好看、却无比冷厉的眼睛看得有些浑身发寒,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从不说谎的!”
这倒是真的。墨麒和唐远道师徒俩性格迥异,恐怕只有在“不会说谎”这件事情上,是一脉相传的……
宫九没有说话,唐远道也不敢开口,室内一时之间陷入了令人心跳凝滞的寂静。
楚留香几乎以为,宫九要对唐远道下手了,然而宫九只是凉凉地审视唐远道半晌:“我不管你为何会这暗器之法,也不管你为何从未提及过此事,好好当道长的徒弟,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这世上比暗器更阴毒的东西,比比皆是。”宫九在唐远道表态前,紧接着又道,“暗器之事你莫要和道长提,我自会告诉他。”
至于唐远道爹娘的事情——那又不是宫九送给墨麒的礼物,宫九管他们死活。他只需要保证唐远道这个他送给墨麒的礼物,莫有二心、别出岔子,乖乖当个听师父话的好徒弟就够了。
宫九一松口,房内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胡铁花本也不觉得唐远道会害他们,一来唐远道年岁尚小,二来唐远道暴露出暗器之事就是为了救他们的,他之所以开头的时候一直质问唐远道,也就是想当个黑脸,想法子在宫九手下保住唐远道。
所以在宫九松口之后,他第一时间蹿到了唐远道身边,故态重萌,开始蔫儿坏。
胡铁花一把薅起小萝卜头,一边使劲揉唐远道被道长养的肉肉的小脸蛋,一边问:“你这铁手臂看着这么厉害,都有些什么暗器在里面?”
唐远道被揉的小脸蛋都变形了,模模糊糊地说:“多了……去了!这手臂每一块大关节下面都暗藏着一处暗器发射口,少说也有九九八十一处,而且每个暗器都是配着我娘给上的不同的毒的!”
一直没吭声,作壁上观的姬冰雁转过脸来:“——毒?你给那些被你暗器射倒的士兵下毒了?”
唐远道的嘴被胡铁花挤得像鸡崽一样一嘟:“噗是的,”唐远道使劲一蹬腿,把自己从胡铁花的魔爪下解救了出来,“这次我就用了带迷药的暗器!”
他的小短腿还没甩几步,就被胡铁花猿臂一伸,又薅进怀里了:“跑什么,走走走,和胡叔叔说说,你暗器上都有什么毒来!”
胡铁花自然地抱起唐远道,踏出了屋子。
楚留香单手推着姬冰雁的轮椅,也跟着一道走出屋子。
直到走出客院,楚留香才对满脸想回去陪师傅的唐远道,压低声音道:“你师父没醒之前,你莫要再来这屋了。”他看了一旁吹着口哨,似乎没心没肺的胡铁花,“小胡把你抱出来,是不想你和九公子再多呆,这暗器之事,九公子恐怕没有口上说的那么容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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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的烧看起来来势汹汹,其实退得很快。宫九连夜遣人去江山醉买来了四坛四季酒,轮番喂给墨麒喝,哪怕那酒的效力在卖出前已然兑弱过,那些珍贵难寻的药材镇压一个小小的发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墨麒再次醒来时,背后的疼痛因为前一日下的狠药,已经轻了不少,至少他再起身时,只要注意些,就不会痛到汗流浃背了。
清晨的朝阳,将金色的晨曦投入室内,落在墨麒有些发怔的面庞上。
他记得昨日烧的不甚清醒时,自己如何拽着宫九衣袖的,也记得昨日宫九是如何一夜不眠,替他敷着头上的冷帕的。
墨麒从床上慢慢撑起身体,踩了鞋下了床。左右看看屋子,已不见了宫九的身影。大概是在他烧退后,宫九就离开了。
墨麒穿好靴子,取了百宝囊内的伤药,关上了屋门,转入里间。
一件干净雪白的亵衣很快搭在了屏风之上,随后是其他的里衣,被主人一件一件、极为整齐地有序搭好。
墨麒背过身去,看着铜镜里照出的布满狰狞伤疤的后背。
那些可怖而丑陋的痂痕几乎攀满了他的背脊,在那毫无瑕疵、宛如璧玉的肌肤上更显扎眼。
墨麒将披散的头发高高束起,把垂落的长马尾捋到胸前,微微前倾身体,闭上眼睛,将药水向身后一倒。
嘶嘶作响、如同灼烧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墨麒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因药水腐蚀伤口而带来的剧痛令他身上立即浮出一层薄汗,汗水和着伤药,顺着结实饱满、充满力量却又不失优雅的肌肉纹理慢慢滑落。
这药水的药效虽是难熬,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那些伤疤被浸软后立即脱落下来,露出新催生出的粉肉。
宫九恰好就是在这时走进了里间。
墨麒因为药效带来的剧痛,都没有注意到宫九开门进屋的声音。直到看见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看他的宫九时,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人了,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羞恼,飞快抬手将亵衣围在腰间:“宫九!”
宫九挑眉:“挺大。”
墨麒剩下的斥责瞬间被这句给噎了回去,好一会没喘上气来:“…………”
宫九见墨麒就光顾着拽自己腰间的亵衣了,另一手还拿着药水,也没法攻击他,便很是自然地又靠近了几步:“你伤在背后,药水自己擦,能擦得全吗?”
墨麒的大脑还在被那句“挺大”占领,一张脸已经红的惊人了,耳尖就像凝了血似的:“你——怎——怎可——”
他可了半天,也没可出什么玩意儿来。
宫九只当没听见,绕到他背后,很正经地道:“我看看,果然没擦全。药水给我。”
墨麒迟疑的功夫,宫九已经从他手里将药水抽走了。
墨麒只来得及感觉自己手上一空,背后伤处就被几根微凉的手指轻如点水般拂过,药水立即渗入痂痕。
疼痛将他所有其他的心思都挤出了脑外,只有不可失态、不可呼痛的自我要求死死占据他的大脑。
本能的反应之下,哪怕此时已经痛得青筋暴起,微微痉挛,墨麒拽着亵衣的手也依旧坚持地抓紧这块遮羞布。
宫九在涂完了剩下的几处伤疤后,目光便落在了那些与旁边肌肤颜色截然不同的粉肉上:“这些疤痕,能褪?”
宫九微凉、被药水沾湿的手指尖,如二月春燕的尾尖掠过一池春水般,在疤痕边那大片新长出来、极为敏感脆弱的新肉上一掠而过。
墨麒惊得浑身一抖,伸手就将宫九推出了屏风,扛着药效的余韵匆忙将里衣快速穿上。
宫九在屏风外饶有兴致地哼了一声:“碰一下而已,何必如此敏感?”
待墨麒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他又是那个完美无缺,浑身上下无一处瑕疵的道仙了。黑色道袍整整齐齐的包裹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熨帖的剪裁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腰线。
宫九看着装束整齐妥当的墨麒,又刻意地啧啧了几声,非要把墨麒弄得不自在不可。
不过穿好了道袍的墨麒,好像套上了一层无可攻破的护罩一样,脸上不再见一丝红晕,哪怕宫九刻意再盯着他看,墨麒也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木着一张脸,有条不紊地反手,将理好的拂尘负至背后:“伤疤能褪。该给楚留香和姬冰雁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