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昨日在宫殿里遇到的一切,墨麒的眼睛红了一瞬,又被他立即压了下去。
昨日他想了一宿,已经将原本摊牌的决定抛之脑后了。
沙曼的出现令他重新做下决定,原定的保持冷淡、沉默直到三月之约之后的计划重整旗鼓,变得牢不可摧。
至于那些放在矮柜上的小东小西,则让他心中藏着的已经偃旗息鼓多时的小黑本重见天日,单是昨天一个晚上就记录下了无数个宫九的“罪状”,准备攒到三月之约尘埃落定之后,再和宫九一条、一条地慢·慢·清·算。
宫九被墨麒看的背后寒毛直竖,差点就想掉头就走了。不过墨麒一动不动的样子,还是令他心中生出几分侥幸:或许昨日在地宫之中,道长只是一时受走火入魔的影响,才突然变得那么强势,现在看道长,应该是平日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大好……
宫九并不知道昨晚沙曼擅自来找他的事情:“喝汤吧。”他走到墨麒身边,把汤碗放下,随后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玉佩。
和他剑上的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墨麒给他准备的那块蜀山玉是纯白的,而宫九给墨麒准备的这块玉佩则是玄黑的,玉脂饱满釉亮,看起来更加沉着,更有几分玄妙之感。
墨麒看着宫九递到他面前的玉佩,玉佩上的每一个纹路,都和他给宫九的那块九曲环佩一样,暗藏着镇定心神的奇门阵法。
宫九揣摩着墨麒的神色,却按捺不住心头得意地忍不住开口道:“这是我昨晚连夜找玉匠做出来的——我看你昨日在地宫中,似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所以才想着送你这个玉佩。原本应该是我亲手做的,不过这走火入魔等不得,你且先拿这块凑合着,待我自己做的那块好了,我再拿来同你换这块。”
宫九又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墨麒……墨麒再次陷入了两难。
按照他已经定下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冷淡地对宫九哦一声,然后随手将这枚玉佩放在桌上,以表不放在心上。甚至于他可以不收这枚玉佩,毕竟他并不是那种需要担心走火入魔的人,恰恰相反,他的内功就是在靠着走火入魔步步提升。
可是……宫九实在是太狡猾、太能说会道了。
他说是昨夜连夜给自己做的这块玉佩,那定然就是才发现了他似乎走火入魔了,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并且当晚就立刻付诸行动了。
——是不是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所以今天特地来讨好他的?
墨麒僵在原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想法。等到理智终于将这些感性的想法通通压下去,再次掌控大脑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背叛了原定的计划,不仅将这玉佩收了下来,还挂在了拂尘柄上。
雪白的拂尘,纯黑的玉珏,倒是更添了一份道的意境。
反应过来的墨麒盯着玉珏:“……”
我现在反悔,把它摘下来搁一边还来不来得及。
宫九见墨麒不像是不喜的样子,胆子便迎风见长,打蛇顺杆上地趁机凑过来,醋道:“别挂!等我亲手做的那块做好了,你再把我做的那块挂上去。”
墨麒:“……”
他僵硬地把玉佩摘下来。这一次,他按照原定的计划,状似随手地将玉佩往桌上一搁。
结果没想到,宫九反倒是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又不是我做的,也不必随身带着——就这么放着吧,反正你有事没事就对着看看,实在是外出,带不了的话,看我的也行啊!反正我们随时都在一处的。”
墨麒:“……”
唐远道从门外噔噔噔跑进来:“师父!”
他手上抱着熊猫崽,头顶站着正拿他的发冠磨着喙的雀翎:“包大人来信了!”
宫九不满地直起身:“什么信?”
唐远道茫然了一下,熟练地把熊猫崽往自己脖子上一挂,空出两只手来看信:“哦,包大人说,秦淮河那边出了大案了,死了好几个官员商人,怀疑可能是江湖人做的,所以想请师父和太平王世子一块儿去看看。”
唐远道把信递给墨麒:“师父,你看吧。”
墨麒看信的时候,唐远道有些郁闷地道:“师父,这次我的门派任务泡汤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侠爷爷才会把我放出来。师父,我又要看不见你了。”
墨麒放下信,看到唐远道的神色真的很是难过,不由地软下了心。正准备伸手摸一摸唐远道的脑袋,安抚一下自己的小徒弟,让他安心去唐家堡学习机关之术,就听唐远道继续哽咽道:“师父,求你这次别又给我布置一堆要背的心法口诀,我真背不住!”
墨麒:“……”
逆徒哭哭啼啼地拽着墨麒的衣袖:“我特别笨,我背不下!”
墨麒冷漠地抽回了自己袖子:“是吗,我听远游长老说,你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看完了外堡密室中的所有秘笈卷轴?”
逆徒的假哭声卡了一下:“我……呃……”
墨麒伸手搭在唐远道的脑袋上,对着仰起头看他的逆徒缓缓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既然我的徒弟这般聪慧过人,为师自然会为你布置足以衬得上你的功课的。”
原本那些琴棋书画、岐黄毒术之类他还没打算硬塞给唐远道逼他学,毕竟在当时墨麒的心里,他只要能让唐远道修会足够上乘的心法、剑诀,有足以自保的能力,未来的路他也已经一一为唐远道铺好,那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唐远道就没什么必要再花心思学了。
现在看来……原来他身边的人,各个都是骗人精。
墨麒又缓缓摸了摸唐远道的脑袋:这是个小骗人精。
再看看一旁的宫九:这是个大骗人精。
墨麒扫过来的眼神太过难辨莫测,千方百计就想偷懒的唐远道吓得当场打了个嗝,抱着自己怀里暖烘烘的熊猫崽,飞快溜走了。
被独自留下的宫九亦是背后发寒,眼神胡乱扫了扫,看见墨麒还没动的汤,便把汤碗往墨麒面前推了推:“吃汤。”
墨麒垂眸看了看自己碗中的排骨莲藕,拿勺子舀起一块细心切碎、恰好可以一口包住的藕块,送进嘴里,眼睛看着宫九,慢慢地嚼。
嚼一下,咬一次牙。嚼一下,咬一次牙。
宫九莫名感觉身上一阵暗疼:“……”
……他觉得墨麒嚼的不是莲藕,而是他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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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凤已经十天十夜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脸上带着疲惫,眼中都是因为缺觉而泛起的血丝,两只眼睛青肿不堪,像是被人揍过。就连总是被精心整理的小胡子,都邋里邋遢的。
他躺在秦淮河上一艘扁舟上,望着缀满了夜星,还挂着一轮下弦月的无边苍穹,沉思自己到底为何会落得现在这个窘境之中。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另一桩影子人的案子去请西门吹雪帮忙。结果半夜翻墙进万梅山庄的时候,却不小心目睹了自己好友正和死而复生的叶城主,半夜梅林“论剑”的场景。
然后他就被西门吹雪追杀了。
真的,陆小凤可以用自己的良心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如果西门吹雪告诉他,自己晚上的安排是和叶城主梅林“论剑”的话,陆小凤保证自己一定会乖乖在万梅山庄外,等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
或者至少不会翻梅林那一边的墙,也不会在听到了某种疑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喘息声的时候,以为有恶人闯进万梅山庄,于是一脑袋扎进梅林里面,并且愚蠢地闯到西门吹雪和叶城主面前——
陆小凤痛苦的捂上眼睛。
西门吹雪连续追杀了他七日,用拳头揍完了他以后走了。可他还得继续查那个案子——因为如果不查,汴京城里那位的侍卫长就又要找他的麻烦了!
而他现在甚至连能够求助的人都没有,因为他最好的朋友花满楼,正在修养眼睛,而帮他治好眼睛的人则是曾经名震江湖的王怜花,和王怜花一块儿去花家陪同的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
且不论他绝不会在自己朋友治疗眼睛的紧要关头去打扰对方,单论这个时候他要是敢煽动花满楼出门,只怕要面对的就不是西门吹雪的几拳,而是王怜花和东方不败——甚至是日月神教的追杀。
而据说,王怜花是墨道仙请来为花满楼治疗的。因为王怜花有比换眼更加稳妥、更加容易让人接受的治疗方法。
想到这里,陆小凤突然顿了一下。
墨道仙……对啊!墨道仙!
他突然一拍大腿,从扁舟上跳了起来,无声地大笑了一会,兴奋地想:我找到能帮我的人了!
仔细想想,还有谁比墨道仙更加合适的人选呢!
“对!我马上就写信给墨道仙……”陆小凤立即伸手去拿一旁随意搁着的船篙。
船身因为他侧身的举动一歪,本就因为刚才陆小凤那一番疯跳而滚到舟楫边缘的船篙,顿时滚进了水里。
陆小凤眼睁睁看着船篙打起的小水花:“…………”
“唉……我也真是够倒霉的了。”陆小凤丧气地跳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