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我不是。”他沉默了片刻,又重复了一次,声音低沉了下去,“我不是。”
“我以为,五年的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事,或许也能改变你对自己的看法。”楚留香的脸上,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疼,“我错了。但我知道,你也错了。”
这场不算争执的争执,带来了一段不短的沉默。最后选择退步的,一如五年前一样,还是楚留香。
“好吧,好吧。”楚留香妥协道,“你既然已经知道马老爹的事情一定有问题,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如果你不打算再问那个年轻人,你要怎么知道他的死法?”
墨麒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不必知道他的死法,他怎么死的不重要。”
墨麒:“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而死。”
·
·
墨麒拒绝了楚留香和他一同回去的邀请。换回了正常装束后,纵轻功独自回到了客栈。
之前在停尸房,胡铁花说宫九已经下令,禁止任何有关连环案的信息外泄,这倒无所谓,他总能有办法探听得到信息,只不过麻烦一点。但胡铁花又说宫九要抓捕他,墨麒就有点待不住了。
他的马还停在客栈,没有跟着一块带回宫九的府邸,墨麒有点担心宫九会不会知道那是他的马,把他的马抓回府邸去,逼他现身。虽然在之前和宫九你追我赶的那大半个月,墨麒都没有碰过一下他的大黑马,但谁知道以宫九那个情报网,他会不会知道墨麒到底有多重视这匹大黑马呢?
不过好在他回到客栈的时候,他的大黑马还依旧悠闲地甩着尾巴,享用着墨麒特地带来的、最鲜美的皇竹草和甜高粱,并没有任何受惊的痕迹。
墨麒像一片鸦羽,悄然无声地落在马棚顶,准备把他的马牵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骚乱突然从客栈二楼炸开。
“呜呜,为什么抓我——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偷东西!”
稚嫩又熟悉的声音在哭叫,小乞丐毫无反手之力地被城兵拉了出来。
带队的正是被宫九抓了壮丁、不得不到处奔走的李副将:“别哭了,如果你真没偷东西,等我们调查完,就会把你放出来的。”
但他带着不忍和叹息的眼神,写满了“你不会再有机会出来了”。
小乞丐崩溃地大喊,声音里带着被诬赖和冤枉的伤心:“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东西!城兵们都知道的!他们还接济过我!我、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干那些违犯律法的事情的!”
他有些绝望,因为他看向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的时候,曾经接济过他的城兵们都带着不忍的神色移开了脸。
……没有人能救他了。
他的脸色苍白,绝望堵住了他辩解的嘴。
下一秒,一片鸦羽般漆黑的衣袖遮住了他的眼睛,接着,他恍惚间仿佛化作了一只春日掠水的燕,被人抱着轻盈地飞了出去。
“什么人!光天化日,胆敢当街劫走嫌犯!”
“抓住他们!”
李副将怒吼的声音被抛在风的后面,越来越远。
风。
玉门关凛冽的风。好像都不像以往一样锋利了。
它们从寒冷的刀子变成畅爽的凉意,将小乞丐的眼泪统统吹了回去。
小乞丐在一个无人的小胡同里被放了下来。那个救了他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道……道长?”小乞丐呆呆地仰着脸,过了一会,突然急切地攥紧双手道,“我真的没有偷过东西!我从来、从来没有做过违犯律法的事情!我宁肯——”
“宁肯饿死,也不会做。”墨麒的语气罕有的温和,他甚至还蹲了下来,替他抹了抹脸,“我听到了。”
小乞丐的脸,在墨麒的手指碰到他的瞬间涨红了。
他有些害羞,又有些怯懦地往后退了退,让开墨麒的手:“我……我脸上还有疮……”
墨麒没有再强求,他还是半跪半蹲在原地,平视着小乞丐的眼睛,淡淡道:“抱歉。你本不该被牵扯进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踏入了玉门关,宫九也不会追来,自然也不会抓了这小乞丐给他送诗经。如果他能对宫九恶劣的挑衅视而不见,他就不会离开宫九的府邸,宫九自然也不会派人来抓小乞丐。
他又一次反省自己,在心中反复地念: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他做错了。
忿思难,发怒的时候,当思考发怒的后果。
他没有做到,而且有人因此受难。
也因此,他需要为自己的错误而负责。
墨麒因为宫九一直以来的撩拨和挑衅而烦躁的心,已经渐渐在内省中平静了下来。像被拨乱的琴弦,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找到节奏的墨道长,在心里默默翻开小本本:乾兴4年,冬正月,宫九他……
君子算账,秋后不晚。
内心记着小黑账,表面却水波不惊的墨麒,安静地看着还有点呆愣,没有明白过来的小乞丐。
虽然是半蹲着身体,可他的身影映在小乞丐的眼里,却无端地像一座巍峨而沉稳的高山,令人的心在瞬间就安定了下来,仿佛流浪的船只终于停泊进了最坚实、最可靠的避风港湾。
墨麒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抱太大期望,一般这样的孩子,就算有名字,也就是铁柱、狗蛋之类的贱名,贱名好养活。
然而小乞丐脆生生回了他一句:“唐远道,我叫唐远道!我娘说,是取‘一身在天末,骨肉皆远道’之意!”他声音又突然小了下去,嘟哝,“不过我爹说,是因为娶阿娘的路他走了好长好长,一定要取‘远道’来纪念一下……”
小乞丐撅噘嘴,显然是对于自己亲爹把自己的名字当做追娘子的纪念有点不满。
墨麒顿了一下:“……不错。”至少听起来,这是个好名字。
墨麒:“你可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他想,若是唐远道说自己想要以后念书、当兵,或者是从商,他都可以帮忙。
唐远道低下头:“……嗯,不知道。”
……可他偏偏说的是不知道。
唐远道歪着脑袋,努力思量了一下:“只要能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不用偷不用抢,我觉得我做什么都愿意的!”他很小大人的点点头,很乐观地道,“我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行呢!”
……这话说的,好像之前那个老是被活活饿晕,弄得城兵们都看不下去给他卖包子的小乞丐不是他似的。
墨麒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既是如此,你……可愿拜我为师?”
宫九真的很会挑人。墨麒想。
但凡这小家伙曾经有过一点污点,哪怕只是偷过一只包子,一文钱,墨麒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内疚,也不会兴起收徒的想法,可他偏偏干干净净,又干净的如此坚定。
宫九亲手将最有可能成为墨麒软肋的那种人,送到墨麒手上。并在创造出墨麒软肋的立刻,就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它。
这是一场阴谋,也是一场明明白白放在表面的阳谋。宫九从一开始,就算好,也堵住了他的退路。
于是,他别无他路,只有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要说: 墨道长升级v2.0,无视一切撩骚,统统先记小本本。
今天宫九造下的孽,都是来日床上哭出的泪……
墨麒:攒着。以后一起算:)
————————
感谢老猫浇灌的营养液!
第10章 马迷途案10
当墨麒牵着小远道的手,牵着大黑马,回到宫九府邸的时候,原本说是要去询问死者眷属的宫九等人,除了楚留香不在,其他人都在大厅里或是悠闲,或是无聊地等待着他。
宫九看到他的时候,冷然的面上突然露出一抹笑,笑里带着愉悦,还有一种早已料到的了然:“回来了?”
墨麒站在厅门外,目光复杂地看着宫九:“……嗯。”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没人再说话。
胡铁花目光落在小乞丐身上:“这不是那个……道长,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墨麒:“我收他为徒了。”
胡铁花目瞪口呆:“收、收徒?”他看看墨麒,又看看仰着脸傻笑的小乞丐,“难不成他还是什么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不是,你怎么这种时候突然想起要收徒的?”
墨麒没说话。
罪魁祸首宫九坐回椅上,右手托着腮,坦然地就像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胡铁花说的没错,你这个时机选的太差了。”
宫九盯着墨麒的面庞,却并没有在那张玉璧一般毫无瑕疵的脸上,看到任何他想看到的愤怒或是隐忍。
墨麒无动于衷:“嗯。”
宫九的眉蹙了起来:“……”一种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不快的情绪,将他心中才酝酿出的愉悦挤了出去,以至于他甚至觉得心头无声地燃起了一簇躁火。
他豁然起身,和沉默的墨麒擦肩而过,走出大厅:“去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