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郁逞可以假扮成一个好学的书生,爹肯定就不会阻拦他们在一起啦。
简直是完美的办法,这样一来,家里人都会放心他,每年也就不会再找村子里的媒婆给他介绍女子了。
“仙君?”郁逞眸光一暗再暗,他知道,楚栩云如此聪慧,一定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只是根本不在乎他的话。
既然如此,那他只好付诸行动了。
“我们该回去了。”郁逞起身,不由分说地牵住了楚栩云的手,周围有几道好奇的目光看来,他也毫不避讳。
断袖在世上的确奇异了些,就连郁逞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奇怪,可他就是喜欢男人,更准确的说,他只喜欢楚栩云。
楚栩云任由他拉着自己离开客栈,同样不在意别人的视线。
他不是断袖,他只是天生喜欢好看的人,在他心里,郁逞最好看。
甫一踏入魔宫,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郁逞松开楚栩云的手,眉宇紧蹙,四下看去,到处都是被一剑了断性命的魔修尸体。
这些魔修的性命郁逞没有放在眼里,本就是上一个魔尊留下来的旧部,只是,敢在他的魔宫里如此造次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仙君,看来你那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追来了。”郁逞回头看向楚栩云,心中醋海翻涌,“真是巧合,想必今日三圣剑仙的传记,又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楚栩云没有回应,低头看向魔修尸体上的伤口,果真是怜洲,一剑致命,磅礴的剑意似乎还残留在伤口深处。
怎么怜洲偏这时候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跟郁逞结契呢。
肯定是宗主一再请他来逮自己回去的。
楚栩云抿紧唇瓣,忽地抓住郁逞的手腕,扭头就要离开魔宫。
刚转身过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栩。”
楚栩云的动作僵在原地,缓慢回过头去,下意识般把郁逞拉到了自己身后。
纪怜洲执着长剑,遥遥望他,自然将楚栩云的小动作收入眼底,他微蹙了下眉,“你在做什么?”
郁逞立在楚栩云身后,眼底没有纪怜洲,只有楚栩云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他恍惚片刻,反复看了又看。
楚栩云这是……在保护他?
心头快跳了下,郁逞没有出声,安静地任由楚栩云牵着自己。
“阿栩,”纪怜洲又唤了一声,委婉地道,“我受太清宗主所托,特来救你出去。”
即便他更想问,楚栩云为什么要牵着郁逞的手,可莫名的,他不敢问出口。
楚栩云定定地望着他,半晌,认真摇了摇头。
他不回去。
就算怜洲要打他他也不走,他已经决定好要跟郁逞成亲了。
“我知道你心善,不愿放弃郁逞,可他已经无药可救。”纪怜洲清楚楚栩云对郁逞花费过多少心血,两人虽不是师徒,却也亲同师徒。
阿栩不想他杀郁逞,估计也只是心软吧。
但阿栩败也败在心软,如若不是一再纵容郁逞,郁逞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将阿栩折磨成现在这副模样。
都瘦了。
纪怜洲无视掉楚栩云脸颊多出来的一点肉肉,“郁逞现在是魔尊,他堕入邪门歪道,不杀只会酿成大祸。”
他每说一个字郁逞都觉得可笑无比。
“我还要问你创立的无言道是什么邪门歪道,”郁逞淡嗤了声,“纵观古今,还没有人想出这么蠢的道法。”
话音落下,纪怜洲肉眼可见的身形一顿,脸色也僵硬难看些许。
“……你从哪里得知?”
郁逞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纪怜洲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楚栩云,喃喃自语般道,“你连这都告诉给他知道?”
楚栩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见状,纪怜洲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那无言道的确是假的,我知道很蠢,可阿栩你为什么要把你我幼时的玩笑话讲给他人听?”
楚栩云愣了愣。
郁逞也怔了片刻,“什么玩笑话?”
楚栩云可是认认真真地在刻苦修炼无言道,即连在床榻之上,都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纪怜洲唇抿成一条线,颇为憋闷道,“七岁时,我突发奇想,既然有无情道,为何不可以创立一门无言道,每日不说话就可以修炼,便当茶余饭后的玩笑话讲给阿栩听。”
他不是特地给郁逞解释,只是不想让郁逞认定自己是个蠢货。
“不过童言稚语罢了,阿栩,你又何必要说给郁逞?”
闻言,楚栩云眼睛微微睁大,连忙摆了摆手。
不是的,世上真的有无言道,他就是靠无言道才修炼飞快,变成太清仙君的!
“阿栩,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倒是说说话。”
纪怜洲无奈地叹息一声,却在看到楚栩云百口莫辩的神情时,倏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瞬间反应过来,愕然道,“你该不会是……”
郁逞同样错愕地看向了楚栩云,脑海里漂浮而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楚栩云……该不会把那些玩笑话当真了吧??
蓬莱仙岛,某年初春。
六岁的纪怜洲跃上墙头,手心捏着一颗刚从河边捡来还湿漉的石子,轻轻扔进茅草屋的窗子里。
石子精准地命中伏在案边,捧着一本《幼学琼林》的小孩的脑袋。
“阿栩,快出来。”纪怜洲压低声音唤了声。
楚栩云慢悠悠地从书后抬起头,见到纪怜洲,本来黯淡无光的眼底突然多了一丝光亮。
“来了。”
两个小孩坐在墙头下,纪怜洲从怀里掏出一个夹着牛肉的白馍馍,递进楚栩云的手心,轻声道,“你阿爹还是不给你饭吃?”
楚栩云接过馍馍,一边吃一边小声道,“阿爹说背不过就不许吃,晚饭也没有。”
纪怜洲叹了口气,转眼看到楚栩云捏着馍馍的手,吃惊地道,“手怎么伤了,你阿爹还打你?”
闻言,楚栩云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寅时起来练剑,没拿稳剑伤的。”
话音落下,纪怜洲愣了愣,“你寅时就起来练剑?”
寅时,那天可还没亮呢。
楚栩云点点头,把最后一口馍馍吃掉,有些意犹未尽,抬眼道,“阿爹不让我练剑,说我是不学无术,只能起早些悄悄练。”
他喜欢练剑,也喜欢修炼。
看着指尖冒出灵气,复苏枯萎的花朵,只有那种时候,楚栩云才感觉自己是真正开心的,一旦沉浸在修炼中,连自己姓甚名谁一切烦恼都忘却了。
纪怜洲短暂默了默,低声道,“真该让你投胎到我们家去,咱俩换换就好了。”
纪家是剑修世家,纪怜洲又是独子,因此对他要求极为严格,好在纪怜洲还算争气,从小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
只是那过人的天赋在楚栩云面前,好像永远望尘莫及。
就在前几日,纪怜洲带楚栩云回家玩,纪父亲自教了楚栩云一套剑招。
只不过这事很快就被楚栩云的父亲发现了,从那天起,就开始罚楚栩云在家闭门背书。
每日二十页,背不过不许出门,也不许吃饭。
纪怜洲觉得是自己害了楚栩云,来给他送了好几日的饭。
但楚栩云并不在意,只是可惜不能再去纪家学剑了。
“你就这么想修炼?”纪怜洲拄着下巴看他,困惑道,“修炼很累很苦,你不觉得么?”
楚栩云轻轻笑道,“喜欢就不累,你不喜欢么?”
纪怜洲抿了抿唇,挪开眼,“我谈不上喜欢,只是……如果能再轻松一些就好了。”
父亲对他太严格,常常让人觉得喘不上气。
“你说,要是世上有那种只做一件事就能修炼飞快的道,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修炼吧。”纪怜洲低声笑笑,“就和无情道一样,心里没有感情就可以修炼飞升,我以后想创立一门无言道,只要不开口说话,也可以修炼飞升,你觉得怎么样?”
话音落下,楚栩云神情微顿,仔细思酌片刻,缓慢开口,“我觉得很好,只是究竟要怎么修炼,修什么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纪怜洲本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还认真思考起来,忍不住笑道,“你还是好好想想今天背不过书怎么办吧。”
楚栩云却恍若未闻般,陷入了沉思,就连纪怜洲跟他打招呼道别也没听见。
又过几日,
纪家练武场。
纪怜洲与父亲执剑相对,分明是六岁孩童,却已手持着和自己一样大的长剑,剑刃凌厉,附着一层锐利的剑意。
然而只半个回合,纪怜洲便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父亲开过刃的剑锋直抵自己的喉咙。
父亲自高而下地望着他,眉宇紧皱,眼底冷淡而漠然,“你这些日子都练了什么?”
纪怜洲连忙回答,“按照父亲给的剑谱日日修习,不敢懒惰。”
闻言,父亲的眉头却拧得更紧,“那你每日饭后都在做什么?”
这下纪怜洲哑口无言,他每天饭后都在偷偷给楚栩云送饭。
“偷闲躲静,饱食终日,这就是你的剑道。”父亲的眼是那般冷,夹杂着一丝令人恐惧的失望,“你什么时候能向阿栩学一学,他本就天赋比你强上太多,还比你勤奋自勉。”
纪怜洲脸色煞白,握着剑的手微微颤着,像是想证明什么般,低声重复道,“儿子没有懒惰。”
他一直都知道楚栩云比他要强,在修炼一事上,遇到楚栩云之前,纪怜洲在同龄孩子中从无敌手,就连及冠的大人都赢不过他。
“没有懒惰?”父亲接下来的话,像一道闪电般击中了纪怜洲的脊骨,“这套剑招,那日阿栩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而且炉火纯青,游刃有余。”
纪怜洲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向父亲,对方却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离开,好像自己不再值得他浪费口舌。
喉咙里翻涌上来难言的苦涩,他只有六岁,甚至无法想明白这苦涩的源头究竟是因为什么。
——那套剑招,纪怜洲练了一整年。
仍是同一日,夜里。
楚家墙头下。
纪怜洲形单影只地立着,手心提着一个用油纸裹着的烧鸭腿。
他想,等阿栩来了之后,他得先跟阿栩商量商量,这些日子不能再送饭来了,他要好好修炼,也让阿栩每日好好背书。
约定的时辰到了,楚栩云轻而易举翻墙下来,稳稳落在他面前。
纪怜洲刚想开口,就听楚栩云先开了口,神情喜悦,语气隐隐有一丝激动,“怜洲,我想出来了。”
他不知道楚栩云想出了什么,只是,看到楚栩云那么高兴,纪怜洲还是把话暂时咽回了肚子里。
楚栩云按耐不住,不等纪怜洲回应,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你还记得那天,你跟我说如果要是有无言道就好了,我在家这几日仔仔细细想了很多办法,觉得是可行的……”
纪怜洲愕然地望着他,本想打断楚栩云,告诉他,那只不过是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
可楚栩云却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没有察觉到纪怜洲愈发僵硬的神色,“如果不用说话就可以修炼,想必以后凡人可以修炼的道路又可以多一条,你就是这门道法的创立之人。怜洲,你真厉害,简直就是修炼天才,我怎么就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要是我有你一半的天分就好了……”
“够了。”
纪怜洲终于忍不住沉下了脸,
“为什么不等我开口先说?你知不知道你话很多很惹人烦?如果世上真有什么无言道,你的确最应该去修炼。”
话脱口后,纪怜洲望着楚栩云怔愣的神情,那双眼清澈见底,仿佛能照映出自己自卑妒忌的丑陋模样,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分明心里想要道歉,可道歉的话语和脆弱的自尊一起卡在喉咙,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像心虚一般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楚栩云从头至尾什么都没说,好像真的哑巴了似的。
后来,纪怜洲加倍地对楚栩云好,想以此弥补什么。
可从那天起,楚栩云突然就变了,他的话越来越少,平日几乎不再言语,他只当是楚栩云对当初的事一直没有放下。
再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一个去三圣山学剑,一个到太清宗修仙,那些童年旧事也渐渐失了鲜活颜色,没人再提。纪怜洲不再因为比不过楚栩云而懊恼,也不再苛责自己当年的失言。
在他眼中,楚栩云长大后越来越沉稳可靠,也愈发地孤冷气傲,和以前大不相同。
但是,是好事。
太清仙君本该如此,阿栩天赋那样强,孤冷气傲一些又有何妨。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可没想到记忆里的一切都还清清楚楚,连阿栩当时的神情都历历在目。
好像……与阿栩现在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纪怜洲收起回忆,怔忡地望着楚栩云,他知道阿栩不会蠢到把那些玩笑当真。
他此后再也不说话,兴许是因为想跟自己证明——
证明世上真的可以有无言道,证明纪怜洲真的很厉害,不比任何人差。
眼眶忽然热烫起来,纪怜洲仰起头,恍然低声道,“阿栩,你真傻,为了我那句儿时玩笑话,你竟这样执着于开解我,宁肯当十几年的哑巴。当初我嫉妒你朝你发火,才故意嫌弃你话多,让你去练无言道,我并非真的想让你不再说话……对不起。”
话音落下,郁逞脸色陡然一变,执刀的手仿佛要将刀柄握碎。
原来是这样。
他才是最傻的,竟然以为楚栩云是那种会把玩笑话当真的傻子。
原来只是因为纪怜洲说不想听到自己说话,所以楚栩云十几年不再开口说半个字。
郁逞眼前黑了黑,头痛欲裂,几乎站不稳。
一只手轻轻牵住了他。
楚栩云抬眸看向纪怜洲,认真而郑重的摇了摇头。
不是的,世上真的有无言道,跟怜洲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真练出来了,无言道言如真金,与佛家闭口禅相似,可使心境突飞猛进,道成者一日筑基半年结丹,两年化出元婴。
奇怪,这么好的修炼道法,怎么就没人信呢?
见他摇头,纪怜洲无奈地叹息道,“阿栩,可以了,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楚栩云还想解释什么,身后的郁逞却忍无可忍。
“说够了没有?”
杀意很重,楚栩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郁逞身上魔气暴涨,他从前只在那些暴怒的魔头身上察觉过这样的魔气。
他连忙挡在他们二人中间,拦住郁逞。
“仙君,”郁逞垂眸望向他,手心的魔刀燃起火焰,低低道,“我的妒心很重,你早该清楚。”
他实在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先前之所以一再不杀纪怜洲,只不过是怕逼得楚栩云太甚。
任何人在楚栩云心里有一席之地,郁逞都无法忍受。
原先只是想靠近他一点点,再后来,靠的越近,楚栩云越是忍让,越是纵容,他想要的也越多。
贪心不足。
“放肆,郁逞,你就是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纪怜洲并不介意郁逞如何对待自己,可他不该对楚栩云这般态度,“当初不是阿栩,你早已死在魔域,成了前代魔尊的刀下亡魂!”
从前他是见过郁逞几次的。
第一次见,他便知道此子日后必成大患,不应久留,果不其然,如今将阿栩残害至此,实在是忘恩负义冷血绝情之辈。
“我如何与夫人说话,轮到到你来置喙?”郁逞一把将楚栩云揽进怀中,眸光落在楚栩云的脸上,手上魔刀指向纪怜洲,“仙君,那无言道当真是为他而修的?”
楚栩云赶紧摇头。
郁逞轻笑了声,“你还是要护他。”
顿了顿,他冷淡抬眸,漠然道,“今日你不开口说话,我便把纪怜洲杀了,你少说一个字,我便多砍他一刀,说与不说,都由你。”
楚栩云缓缓睁大眼睛,刚想伸手拦他,却被纪怜洲打断。
“若你当真以为赢得了我,那就来吧。”纪怜洲眯了眯眼,指尖为长剑附上一层凛冽的剑气,“阿栩,我替你除掉这忘恩负义之徒。”
夫人?竟敢如此羞辱阿栩,阿栩心底不知该有多恨他!
剑拔弩张之际,楚栩云额头冒了层细汗。
无言道已破过几次,再破下去,他得修炼很久很久才能补回来。
可是怎么办,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喜欢的郁逞和最要好的怜洲刀剑相对,必须要解开误会才行。
楚栩云心下焦急,正好对上纪怜洲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好似在说,放心,有他在。
楚栩云:……
劝不动郁逞,那就劝怜洲嘛。
他忽地抓住郁逞的手,把人拉回身侧。
郁逞眉头紧蹙,刚想劝楚栩云别再阻挠自己,胸口却忽然攀上来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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