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风澈以轮回性命起誓,绝不会伤风瑾分毫,也绝对会阻止谋反一事。”
卫世安受了这一拜,脑中翻江倒海,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风澈怕卫世安再来与他一战,耽误了性命攸关的大事,拜完转头就走,足下“缩地成寸”飞速闪过一道土黄色的光,转眼已经消失不见。
身后,卫世安四周缭绕的空间界束缚瞬间崩解开来,那孩子被他飞快抱在怀里探查鼻息,发现风澈甚至补了一个聚灵法阵时,卫世安陷入了深刻的怀疑。
他愣怔地看着风澈离去的方向。
看似是重新入了城。
看似是要亲自去救风瑾。
看似说的有一点真。
卫世安心底疑惑和焦急达到了顶峰,情感上想要跟上去问个明白,理智却告诉他现在立刻要把这孩子送回学堂之中。
他叹息一声,抱着孩子继续开启传送法阵,打算先回学堂再火速赶往风家,转身看见许一诺的身影立在午后的阳光下,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许一诺笑了一声,接过他怀里的孩子,朝着风澈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去吧,如今你心障是时候解开了。”
卫世安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
他一直知道,许一诺心里不知藏了多少往昔的秘密,却没想到,如今到了可以告诉他过往种种的时机。
他突然想起对方对风澈当年所做之事一直含混不清的态度,握紧了手里的唐刀。
若是风澈当真有……
他不敢想自己的猜测,身后的唐刀突然重了起来。
许一诺推了他一把,将自己的玉佩递到了他的手里。
“顺着密道进去吧。”
卫世安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的玉佩,竟然摸了个空。
他心底顿时生出一阵火气。
那小子看似老实可怜,下手倒是不客气,顺手牵羊之事做得可真顺溜。
他朝着许一诺抱了一拳,随后随着风澈离去的方向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卫世安性格很冲动,他见证了风家屠门,所以误会太多,不要怪他,他只是太着急了。
他很心疼风澈的。
两个时辰前。
法阵流转,记忆一股脑塞进脑海之中,迟斯年的神魂拼命抗拒,胸腔里的愤怒还未等发泄,眉心逸散而出的丝丝缕缕白色灵力束已经将他囫囵裹住。
原本躁动不安的神魂仿佛跌入大洋,他伏在桌案上的指尖抖了抖,随后情绪平静下来。
睡梦中,风澈这几日所作所为在面前飞速掠过,化作迟斯年的记忆,直到截止到走到结界前的那一刻,他看见自己探出指尖,灿灿烈烈的日光落在上面,暖融融的触感激得他猛然睁开眼。
他刚一起来,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像是某种情绪突然被压下抚平,只剩下大片的空白。
垂眸看了看被自己掐得通红的指尖,迟斯年惊疑不定地扫向四周,总觉得一向忙成狗的自己不会有如此兴致,还去晒太阳。
眼前的一堆传音符不知何时已经一扫而空,他楞楞地思索片刻,揉揉眉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自己这几日筹备宴席琐事,许是压力太大的原因,记忆出现偏差不说,精神也不太好。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肢,出奇地,竟然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格外舒畅,丝毫没有往常熬了几天几夜的疲惫感。如此看来,他不禁考虑要不要以后忙完了就睡一会儿,缓解疲惫实在成效显著。
他拍了拍身上不知道在哪蹭的土,施展了一个坎水阵图,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抬眼瞥了一眼日头。
瞧着已经巳时末,正宴摆在晌午时分,一直持续到未时,去宴席门口迎宾之前,还需去家主殿通报一声。
他乘着风盘一路向前,匆匆赶到家主殿门口。
家主殿殿门禁闭,他在门口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忽然想起今日似乎正巧赶上那孩子每月病发的时候。
每每此时,风瑾都要费尽心力为那孩子疏经导气,安稳神魂。
他从未在风瑾那里看过对方施展半个法阵,倒是见过对方为从轮回抢回那孩子的魂魄,试过不少夏家的聚灵法决。
一来二去,那些手印简单的,他甚至都能施展几个了。只是近来对方结印手段越来越繁复,他来不及看清便已经闪过去了。
风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施展完法决总是要歇上几个时辰,他此时进去催促风瑾起身去宴席便是犯蠢。
迟斯年板着脸,心底忍不住骂了自己几句,平日记得挺牢,这几日宴席忙得连这件事都忘了。
他转身就走,直奔举办宴席的大殿而去。
因为提前了一个时辰,此时宴上人数寥寥,只有几个姜家的小厮忙着给姜家那位事多的家主布置待会要用的卧榻。
迟斯年一步踏进去,才发现殿内巨大屏风的后方,一人正独自站着举杯。
屏风略微透光,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认出那是长老院首席风澜。
他穿过宽广的大殿,绕到屏风侧面,刚想对风澜拜一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风澜此时的装束。
他本以为如此重要场合,风澜多少会换一套华服彰显自身地位,谁知竟还是那副打扮。
他身着一袭红衣黑纱,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发冠并非简简单单的红线银铃,而是庄重的银冠玉簪。
这一套组合风格怪异且割裂,身上那层衣服张扬似火,头上的银冠玉簪却沉稳妥帖,像是两个性格不同之人的碰撞组合。
风澜两手各执一只杯盏,轻轻互撞杯沿,低头一笑,抬起右手那杯一饮而尽,左手那杯浇在地上,随后他转过身来,眉眼中的笑意还留存其中。
对方举止怪异,让迟斯年脑海里的回忆开始翻腾,那日风澜传召时神态癫狂的模样让他如今仍然后怕,心绪不宁间,他恍惚听见了一字一顿的低语:“不要违逆风澜。”
他听了一声,潜意识里以为是谁在耳边附耳低吟,仔细一听,又觉得是自己的心声在无声地警告。
今日一切莫名有些不同寻常,他不愿与风澜有太多接触,打完招呼就站到了门口。
各家陆陆续续前来,宴席快要开始时,风瑾才姗姗来迟。
他穿的素净,只一身简简单单的白底银衬礼服,腰间挂着一枚家主令牌,走起路来铃铃作响。
他略略朝各家颔首,随后走到殿阶上正中的主人席位上。
殿正中一左一右两张席位,他瞥了一眼,朝右走去。
一侧的弟子出言说了句:“家主。”
风瑾回眸,正好与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风澜对视。
二人视线一触即分,风澜再次上前一步,这次整个身形将风瑾笼罩下来,朝他朗声笑道:“家主身体抱恙,宴会这等劳神费心的事情,交与我来主持便好。”
风瑾皱眉,脚步后撤拉开距离,盯着风澜看了一会儿,随后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语气中带着无奈:“也好。”
他轻轻提了一下前襟,走向左侧,随后坐在了上面。
风澜唇角的一抹笑快速撤下,朝他敷衍地抱拳,自阶下走上去,朝着两侧各家颔首致敬,坐在了右侧席位。
他这一坐,满场肃穆。
宴会主人家,朝南殿中,右坐为尊,风澜如今轻飘飘几句话,便让风瑾自愿让位,足以说明究竟谁在风家举足轻重。
各家家主面面相觑半天,夏鸿鹏还是没忍住拉下脸,面色不虞。楚凌和姜疏怀对视一眼,敛住神色一言不发。
风澜扫了一眼台下诸位,手一挥,身后子弟将杯酒茶水纷纷上桌,美食佳肴盘盘端来,场中的法阵开启,云雾升腾,音乐奏响,礼乐之声传出。
那乐曲庄重肃穆,起声笙箫,古琴转合,阮埙穿插其中,最后鼓声阵阵,编钟落响,风澜在席间起身,举杯行祭祀礼。
周围一弟子焚香,风澜举起手中杯盏,行一拜,将杯中酒轻轻倒在地面。
“第一杯,敬天道。”
他复而拿起一杯,浇在地面。
“第二杯,敬风氏先祖。”
他抬起眼,又拿了一杯。
“第三杯,敬先家主风行舟。”
他说完三句,伸手向一旁的弟子要第四杯,那弟子忙递上,杯盏被他扣在手中,场中之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而风瑾本人终于变了脸色,从席位上欲起身站起。
风澜眉宇未抬,风瑾身旁的弟子已经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
风瑾身子孱弱,跌落回座位上,抬眸之时眉宇中闪过一抹厉色,随后又恢复了无奈的柔和。
迟斯年站在门口,隔着歌舞升平的乐器声,听见风瑾说了句:“也罢”。
风澜高声道:“这第四杯,敬风家道子风澈。”
他手中杯盏轻轻转动,其上独特的花纹随之显露,迟斯年看清了,那正是尚未开宴之前,风澜对饮的另一杯。
风澜最后一杯敬完,淡淡瞥了一眼在座的各位家主和亲传的神色,笑道:“各位尽兴。”
夏鸿鹏脸色更臭,骂了句:“本以为风家最重礼义尊卑,没想到竖子当道不说,还要敬罪人么?”
风澜微微一笑:“自然是最重礼义尊卑,只不过夏家家主有一句说错了,”他唇角的笑骤然拉下,声音冷冽起来:“风澈不是罪人。”
夏鸿鹏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楚凌笑了一声:“风长老也并非竖子,而是一代枭雄,夏家主这句也说错了。”
夏鸿鹏怒目转过去,楚凌挑眉道:“怎么,又要骂我贱婢?”
风澜拍拍手:“欸,各位家主不要在宴会上伤了和气。”
姜疏怀附和出声:“风家如今正式回归守城,将来还需和各家共扛兽潮,切莫破坏盟约。”
他这一句,全场一肃。
迟斯年在一旁暗暗分析,各位家主都有心中思量,风家今日变天,但该守的城一座都少不了。
四家平起平坐多年,纵然不惧风家势力,但却怕那兽潮拖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在这里争辩是非对错,不如趁早和真正的掌权者打好关系,方便日后沟通事宜。
夏鸿鹏纵然再看不惯,也只能逞几句口舌之快了,至于那两位家主,倒是乐得看见风澜执政。
他心里不是滋味。
自己不也是如此,动荡乱局之中独善其身便已困难,保全风瑾更是天方夜谭,即使对方再值得可怜,大局之中,也只能成为牺牲品。
只是那个孩子……
他辗转反侧,一想到那孩子,心仿佛放在油锅里煎,少时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涌上来,逐渐定格在一双清澈透明的眼上。
心中那句话在疯狂警告着他,一遍一遍动摇着思绪。
他猛然抬头,转身就撤出了大殿。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到了家主殿,只看一眼,然后就走,什么都不要做。
就只看一眼。
他怕被旁人撞见,难得没用风盘,挑着人迹罕至的路走,突然撞见了姜家那两个小子。
姜思昱捂着手里的储物袋,扯着季知秋的袖子,急匆匆地往前赶,撞见迟斯年的刹那,瞬间心虚地别过脸。
季知秋和迟斯年四目相对,淡定地互相打量一会儿就开始寒暄起来。
季知秋略一拱手,拽了姜思昱一把,他从神游中回过神,跟着哆哆嗦嗦拜了一下。
他紧张至极,又忍不住捂了捂储物袋。
这里面藏着姜月儿。
私带未被宴邀之人,于风家而言是不敬不义之举,尤其是眼前这位大弟子前几日还被他撞见了奸情,两罪叠加,他不被对方修理一下都不正常。
他眼神游离,看向季知秋想问问怎么办,发觉季知秋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都怪这季知秋嘴欠,一起看姜月儿,非要提了一嘴风家宴会,姜月儿就死活都要来风家看一眼。
小孩儿什么的果然麻烦,每日晚上还要找人陪着出去玩。虽然他不懂为什么非要晚上出去,但是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小孩儿应该惯着。
说到这里,刚刚太过匆忙只顾着藏,姜月儿今晚还没出来放风呢。
他暗戳戳给季知秋传音,让他带着姜月儿先跑,万不可被这位迟斯年揪住把柄。
季知秋“嗯”了一声,背在身后的手一把接过储物袋,留下一句:“迟道友,我师兄有话和你讲,我不便打扰你们了。”
随后他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犹豫。
姜思昱和迟斯年面面相觑,脸都笑裂了,心里还在大骂季知秋找的什么狗屁借口离开,他有什么话和迟斯年说,说那天没有打扰到他们夫夫调情
他磨磨唧唧支支吾吾,讲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抬眼心一横,打算就这么跑路得了,忽然看见了那位小厮。
一瞬间,他脊背上的汗都滑下来了。
那小厮只瞥了他一眼,目不斜视地顺着刚刚季知秋离去的方向走了。
姜思昱在脑海里疯狂尖叫,吓得要死,袖子里的袖子都要揪烂了。
这俩人演得太好,谁也没分对方半个眼神。
就像不认识一样。
莫不是分了
姜思昱越想越觉得可能,实在受不了,只想赶紧走。
他随便糊弄几句,就急匆匆离开了。
迟斯年站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刚想提醒那边是夏家住的方向,不是姜家的居所,眼前之人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
他经此一事打岔,心底那阵声音愈发震如擂鼓,前往家主殿的心思几乎被磨了个干净,他烦躁得厉害,心想不如回洞府修炼一晚上,干脆谁也不看。
姜临慢慢地缀在季知秋后方,突然神色一凝,抬起手猛地一顿。
掌心的追踪的小针瞬间化作湮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粉末四散,皱了皱眉。
他先前送出探查之物,如今却碎了。
季知秋的身形气息已然消失,他盯着面前不远处的夏家宅邸,眸色深深。
若姜家要帮风澜铲除异己,何必动这夏家,顶多拖住对方罢了。
何况夏家家主不至于傻到为了那一套尊卑礼义撕破与风澜的盟约。
他心下思量愈多。
如此反侦查手段一流,竟能破了他的追踪之法。
不是像姜家小辈所能具备的手段,而应当是受雇于人专门行刺杀之能的刺客。
只是对方潜伏时间太久,似乎在学堂就已经换了人。
他甚至怀疑初次见到季知秋时,对方便不太简单。
姜临皱了皱眉,打算送进去一缕神识重新追踪,却发现夏家院落笼罩起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然而那气息一闪而没,他再想注意却已消失不见。
他指尖灵力逸散而出,修改容貌气息后,随着夏家进进出出的小厮,混进了夏家的院落。
他不敢耽误,因为那气息,竟像是戾气。
【作者有话说】
迟斯年心里那个声音是风澈留的暗示,不让他参与今晚争斗,不然他会死。
风澈足下“缩地成寸”连启,再次回到密道之中后,立刻向着家主殿之中进发。
他懂风瑾的坚持。
风瑾不可能连争也不争便把整个风家交与风澜,即使他已经被架空,但只要有一人追随,他便不能置之不理。
交托神魂到学堂不过是对风瑾本人的一种安慰,他继续留在风家只能是送死,而那神魂产物气息微弱,若风瑾本尊死亡,恐怕崩解消散于天地之间都有可能。
风瑾是为大义,风澈却不能允许对方这样做。
那是他如今尚存的唯一亲人,即使对方视自己如仇敌,他也要救。
在风澜到来之前,带风瑾先行离开,这是他能想到的,对所有人命途影响最小的办法。
等他帮风瑾治好身体,再将神魂重新合二为一,他便自行离去,绝不打扰风瑾的生活。
只是,如何说服风瑾和他走,他还没有头绪。
风家人一脉相传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即使他不露真容,也难保风瑾不会和他犟到天荒地老,直至风澜攻进大殿。
就更别提风瑾会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了。
然而如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方才在卫世安那里耽误了太久的时间,眼看着宴席将要结束,他只能匆匆用“枯木逢春”将肩膀上的伤口止住血,打算在家主殿里等着风瑾。
待风瑾跨进门的刹那,他就将人掳走。
风澈打定主意,匆匆赶到家主殿。
那日他来的时候只是穿堂而过,并未注意到这样多,如今从里殿到大堂一路看来,发现家主殿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不同于风行舟的时代的热闹鼎盛,原本家主殿子弟众多,陈列的灵气法阵也繁复,然而如今家主殿空旷寂寥,无一盏明灯火烛,风澈乍一进去,只觉得漆黑一片。
但这倒是也省了他躲避巡查的时间。
当他隐藏气息一步一步走进去,绕到大门旁边之时,视线向后一瞥,忽地看见殿中央主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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