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碎溪:“我们直接攻进去。”
“……”花酌枝不露痕迹叹了口气,“那跟送饭有什么关系?”
沈碎溪站起身,拍拍陆繁的肩膀,陆繁立刻殷勤地递上自己的刀。
刀身泛着粼粼银光,衬得沈碎溪那张平凡的脸愈发妖异,“有人送饭,门才会开,门只要开了,我就有办法叫它合不上。”
这便是要直接暴力闯入了。
陆繁盯着沈碎溪看直了眼,喃喃附和道:“碎溪说的没错。”
花酌枝紧紧抿着唇,没同意也没反驳,沈碎溪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花酌枝还是不想同齐向云撕破脸皮,他心中坚定齐向云一定有难言之隐,一定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所以狠不下心走到同齐向云对峙的局面上。
他仍旧想着用一个温和的方式,例如悄悄进去查寻真相,然后默默帮齐向云解决问题。
“大人。”沈碎溪还想再催促:“流云教明显有问题,大家不可能一直等在这里——”
“行了。”沈碎溪的话萧见琛听懂了几句,他站起来制止,然后拉着花酌枝率先退出这次商议。
两人溜达出院子,找了个没人的树底下蹲着,萧见琛慢吞吞拔着地上的野草,不多时脚边便多了一堆草根。
“琛哥哥想说什么?”
萧见琛看他,那张戴了假面的脸面无表情。
“枝枝,我觉得沈碎溪说的没错,一来,教主夫人至今没有露面,尚不知生死,二来,如今流云教没有天神灯庇佑,过几日同武林正道对上,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岂不是会有不少人因此丧命。”
花酌枝也跟着蹲下,往萧见琛那边挪动两步,“所以……”
萧见琛难得严肃:“不如就听他的,先闯进院子,找到教主夫人再说。”
花酌枝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想象不到,齐大哥会对云夫人做什么事,琛哥哥,如果是你,会将我关起来吗?”
萧见琛想都没想就否认了:“自然不会,你是个活生生的人,被那几个老头子困在南疆已经够辛苦了,我费尽心思想带你出来,是要陪你去见月、见风、看天、看地,不是把你从一个牢笼带进另一个牢笼。”
花酌枝感动之余愈发困惑:“可对于齐大哥来说,云夫人也是他想陪着走遍天下的人,我方才还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簌簌”声响,花酌枝警觉地转过头去,盯着轻微晃动的草丛,小声喝道:“谁?”
那边没再传出声音,对方或许已经离开,也或许被花酌枝这一声吓到不敢再动。
就这么两厢僵持片刻,花酌枝正要起身去看看,却被萧见琛伸手拦下,“我先过去,你跟在后头。”
萧见琛放缓脚步,轻轻走至草丛前,而后转头同花酌枝交换过一个眼神。
花酌枝右手探入自己怀中,握住圆圆的蛊盅,冲萧见琛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萧见琛深吸一口气,猛地扑过去,将遮挡视线的藤蔓掀开,花酌枝正要把蛊虫往那边丢,可看清里头蹲着的小人儿,手又生生收了回去。
那是个身着锦衣的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梳着双髻,因为在草丛里钻来钻去,白净的小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的。
萧见琛僵了会儿,附耳过来,“枝枝,这是不是那姓齐的家里闺女?”
花酌枝“嗯”了一声,他走上前去,蹲在小姑娘跟前,放缓嗓音,慢吞吞道:“昕昕,你还记得我吗?”
刚问完,花酌枝想起自己现在戴了人皮面具,在昕昕眼中,这样一副面孔必定十分陌生。
果不其然,昕昕又往后缩了几下,眼中满是警惕。
“别怕。”花酌枝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递到昕昕跟前,“昕昕还记得这荷包吗?上次花小叔来流云教时送过你一个。”
看见熟悉的荷包,昕昕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要害怕,我是花小叔的朋友,来流云教做客的。”
花酌枝伸过手去,“里头脏,昕昕先出来。”
昕昕看看花酌枝,正要出去时,又往萧见琛那边瞥了眼。
花酌枝连忙解释:“别怕,他也是花小叔的朋友。”
萧见琛纠正:“我是你婶儿。”
花酌枝:“……”
昕昕却突然对萧见琛来了兴趣,她主动走出来,仰头看去,声音稚嫩:“你是婶儿?”
“对啊!我跟你花小叔明媒正娶,名字都上了婚书的,你得叫我一声婶儿。”站着讲话不方便,萧见琛又蹲下去,这下刚好同小姑娘平视,“你叫声婶儿来听听,我叫你花小叔再送你一个荷包。”
昕昕脆生生道:“婶儿!”
萧见琛别提多开心,直接把花酌枝手里的荷包抢了过去,转手塞进昕昕手中。
花酌枝跟着蹲下,细细拍去昕昕肩头的枯叶,同她打听道:“昕昕,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娘呢?”
提起云念婉,昕昕嘴角忽地下弯,紧紧抿起。
“昕昕?你知道你娘怎么了,对不对?”
昕昕一声不吭。
后面不管花酌枝如何追问,昕昕没再讲话,只是低头捏弄手中的荷包。
花酌枝跟萧见琛两人皆是怔愣。
方才他问及云念婉,昕昕没点头也没摇头,应当是知道,却不敢说。
“小主子!小主子!”
不远处传来几声呼喊,没多时两个婢女从屋后跑了过来,瞧见昕昕时狠狠松了口气。
“小主子,您怎么在这儿,叫我跟绿盈好找。”
花酌枝拉着萧见琛站起来,后退一步。
婢女上前来牵起昕昕的手,朝花酌枝二人点头示意后便神色匆匆离开。
待人走远,萧见琛问:“怎么了?”
花酌枝终于察觉出事情的严重,他咬了咬唇,回道:“昕昕身边的婢女也换了,从前不是这两个。”
萧见琛若有所思:“那就是亲近的人都换了个遍。”
花酌枝拽了拽萧见琛的袖子:“走!”
两人回到落脚的院子,刚好碰到从另一边回来的沈碎溪和陆繁。
“我方才跟陆繁出去打听了几句。”沈碎溪压低嗓音,转身将门闭了,“云夫人就在那院子里,这件事教中都知道,据说云夫人得了癔症后整日吵闹,还会伤人,所以不得不将她关在里头,齐教主每天三次亲自送饭,夜里还会过去过夜。”
陆繁把这件事同步告诉萧见琛,然后补充道:“问再多他们就不肯说了,说白了这是齐教主家的私事,所以不愿叫我们几个外人知道太多。”
萧见琛恍然:“那这样看来,上山那天房明渡就透露这个消息给我们,也是摆明了要我们好自为之,不要多管闲事。”
沈碎溪突然碰碰花酌枝的胳膊,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花酌枝明白。
不能再等了。
沈碎溪提议:“不如等流云教下山迎战双剑门时再动手,到时候教中人最少,我们也能轻松些。”
谁知花酌枝同萧见琛异口同声道:“不行!”
陆繁被两人声音惊得心脏扑通跳,“哪里不行?流云教这么多人,个个武功高强,真要硬来还不知道谁占上风。”
他半吊子武艺就不用说了,萧见琛更是什么都不会,这次上山韩充就带了十几个人,打是打不过的,总不能全靠沈碎溪一人拖着吧?
想到这里,他眼带担忧看了眼沈碎溪。
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萧见琛一巴掌拍在陆繁后脑勺,叱道:“流云教的灯都没点,这么多人下山去送命吗?”
陆繁支支吾吾:“又不是故意不给他们点,不是点不起来吗?”
几人突然缄默下来,沈碎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微挑眉,“如何?不想等他们下山就算了,那我们今晚就动手。”
反正于他来说,人多人少都一样。
陆繁琢磨半天,道:“齐教主夜里还要回院子,若是能找个由头牵扯一下他们最好了。”
正沉默着,院门被敲响,陆繁过去开了门,来人正是房明渡。
他呵呵一笑,拱手见礼:“昨夜实在是太晚,来不及为韩大人接风洗尘,所以教主今晚特意于明义堂设宴,邀韩大人赴宴吃酒,劳烦几位帮忙转告一声。”
陆繁扬起一个假笑:“房管事放心,一定传达到。”
房明渡笑得比陆繁更假:“多谢多谢。”
院门关上,陆繁木着脸道:“牵扯住了。”
“哪还等什么?”萧见琛往半空中挥了下拳头,热血沸腾:“干!”
七人重新聚首,萧见琛代替花酌枝的位置,思路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诸位,今晚齐向云要设宴吃酒,对我们来说正是个好机会,下面我来布置一下各自的任务。”
王文才在一旁给沈碎溪译说,受萧见琛情绪影响,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小点声。”萧见琛瞪他一眼,继续道:“韩兄带小桃子赴宴,想办法给齐向云多灌酒,尽力将人拖住。”
韩充同小桃子对视一眼,勾唇笑笑,“拼酒?放心,我叫他站着来,躺着回。”
萧见琛自然是放心韩充酒量的,他转向王文才,吩咐道:“王文才,你去后山找个没人的地儿……”
王文才用力点头:“找个没人的地儿!”
萧见琛:“放火。”
“?”王文才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了花酌枝一眼:“放……放火?烧山?”
“你傻呀!”萧见琛啐他一声:“找个空地,捡些柴火来,只要这边能瞧见火苗就成。”
王文才吞了吞喉咙:“好……”
萧见琛不放心他,特意叮嘱道:“一定找个空地,若是真的将山烧了,不光流云教,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王文才也怕,但萧见琛给的任务不敢不做,只得弱弱应下。
最后,萧见琛将目光转向沈碎溪,还未等吩咐,沈碎溪已经站了起来,“不用说了,我知道,院子外面的人就交给我吧。”
萧见琛还是多说了一句:“韩充拖住齐向云,王文才那边能牵扯近一半的人,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见沈碎溪要一个人去引开院子外的人,陆繁坐不住,他高举双手问道:“那我呢?碎溪一个人怎么能行?我跟他一起去!”
萧见琛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陆繁,本殿下很需要你,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本殿下呢?”
陆繁先是一怔,而后为自己的见色忘友而羞愧:“殿下,我——”
萧见琛:“那窗子有两人多高,没有你本殿下如何爬上去?”
陆繁:“……”
不等陆繁反应过来,萧见琛拍拍手,神情愈发严峻,“诸位,我们的目的是送枝枝见到云夫人,成败在此一举,但本殿下相信,有大家相助,定能成功!”
此言一出,韩充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一旁的小桃子也跃跃欲试,王文才则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一把火把整座山烧了。
沈碎溪悠闲自得喝起茶来,陆繁看看自己右手的沈碎溪,又看看左手的萧见琛,左顾右盼中神色犹豫,萧见琛那边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只有花酌枝一个人心不在焉。
他尚且不知那个院子里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若没什么大事还好,若是窥见什么足以颠覆众人认知的秘密,他又该如何面对齐向云?
“枝枝。”萧见琛拽拽花酌枝的袖子,往他手心里递了一样东西,“这把刀你拿着,若那云夫人真是得了癔症随意伤人,你还能用来防身。”
花酌枝想到什么,从怀里掏了一个蛊盅出来,“那这个瞌睡虫琛哥哥拿着,打开盒子,瞌睡虫便会自动跳到人身上,不过几瞬,便可致人昏睡。”
这虫从前不止一次用在萧见琛身上,这次终于轮到他给别人用。
吩咐好一切,便是漫长的等待,悠闲的人已然睡了一觉,紧张的人情绪愈发紧张,就在等得心焦时,房明渡终于上门,请韩充小桃子一同赴宴。
两人前脚刚走,王文才便揣着火石,趁着夜色,偷偷摸摸上了后山。
沈碎溪等不及要行动,被萧见琛出声喊住:“再等等,只要后山的火一点,我们就立刻出发。”
流云教建在流云山山顶,风寒露重,又是深秋,小桃子沿着山路走了几步,冰凉的手一个劲儿往韩充胳膊肘里塞。
韩充见状,凑近了低声道:“可是冷了?要不回去拿个兔毛毯子?”
小桃子摇头,小声回话:“再过半个时辰王文才就要点火了,我们不能耽误大事。”
韩充笑得十分张狂:“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家公子的酒量如何,你应该有数得很。”
小桃子却有些担心:“公子酒量我是知道的,就怕那齐教主酒量也不差。”
半个时辰后,漆黑一片的后山终于出现一点火光,萧见琛带着陆繁在流云教边跑边喊:“着火了!后山着火了!”
教中众人并未看清喊话的是谁,听说后山着火,便都慌了阵脚。
“真着火了!快去后山救火!”
“快些!趁火还小,赶紧断了!”
睡了的,醒着的,打坐的,练功的,纷纷出动往后山跑。
目的达到,萧见琛拽着陆繁后撤两步,“快!趁乱就现在!”
他们到云夫人院子时,沈碎溪花酌枝正站在门口同守卫对峙。
“你们是谁?院中有女眷,不可随意乱闯!”
风中隐约传来“救火”的叫喊声,几名守卫也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纷纷抽剑震慑:“刀剑不长眼,莫要再往前一步!”
怕沈碎溪听不懂,陆繁一脸紧张地译说:“碎溪!千万别再往前!”
话音刚落,只见沈碎溪往前一步,就这么赤手空拳迎上去,“这里交给我,大人去找云夫人就是。”
几人立刻缠斗在一起,每有人想拦截花酌枝,便被沈碎溪一手勾回去,而沈碎溪不敢下死手,怀中揣着几只蛊虫过于致命,也不能拿出来用,只得慢慢迂回,尽力拖延时间。
花酌枝三人就这么闯进院中,正如小桃子所说,门窗全部用五指宽的木条栅起,只有侧墙上一道两人多高的小窗。
花酌枝看了会儿,眉头紧蹙,“不对,若云夫人在里面,门窗总得留一个才行,这样全部栅上,外头的人如何进去?”
“你的意思是?”
“要么云夫人不在里面,要么……有什么密道能直接通到屋中。”花酌枝略一琢磨,走到小窗下,仰头看去,“都已经到这儿了,进去看看再说。”
“好!”萧见琛同陆繁摆出早早练过许多遍的架势,转头朝花酌枝示意:“枝枝,我们先送你上——”
只见夜色中有什么东西“唰”地一下飞过去,萧见琛定睛一瞧,花酌枝已经爬上小窗。
萧见琛:“……”
这样显得他跟陆繁有些多余。
怔愣间,花酌枝已经拆下窗户钻了进去。
萧见琛把陆繁往墙边一按,心急如焚:“快快快!快送本殿下上去!”
第87章 三更
花酌枝人又瘦又小,轻易便由小窗进了屋中,他轻巧地飞身落地,先是在黑暗中适应片刻,待隐约能看清东西,才缓缓迈开脚步。
屋中并未点烛,原本透光的窗也叫挡了个严实,花酌枝走出几步,右肩突地撞上什么,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握在手中才发现那是个一人多高的烛台。
幸好有蜡烛。
花酌枝松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将蜡烛点起。
屋中明亮许多,花酌枝借着朦胧的光望去,四周空荡荡地,最角落置着一张拔步床。
床帐选了喜庆的大红,却衬得屋里气氛愈发荒凉诡异。
盯着密不透风的床帐看了会儿,花酌枝大着胆子走近,轻声开口:“云夫人?”
无人应答。
就在花酌枝以为云夫人并不在此,正要掀开床帐看看时,后头却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动。
“谁?”
花酌枝松了口气,将烛台举得更高了些,“云夫人,是我,花酌枝。”
“花酌枝?”那声音似乎困惑极了,喃喃着念了许多遍:“花酌枝?花酌枝……”
突地,床帐被人掀开,露出云夫人那张苍白的脸。
她看着眼前的陌生面孔,眼中的惊喜瞬间转为迷茫,“小……花?”
烛光打在云夫人身上,花酌枝终于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呼吸一窒,瞳孔瞬间放大。
只见云夫人双手双脚皆被铁链锁住,链子并不长,甚至不足以让她下床走动,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花酌枝喉咙上下滑动着,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都不敢问出那个问题,齐向云为什么把云念婉锁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折辱,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犹豫间,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大喊:“枝枝!枝枝你找到云夫人了吗?枝枝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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