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怀疑这段幻境的真实性,不是说它不可能曾经发生在现实中,而是这段幻境太像是给我量身定制的。让我不得不相信它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本身就有些逻辑上的矛盾。
在那个男人短暂的生命里,有一个人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即使在他死后,也在用某种方式延续他的生命。
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忽然想到,如果我死了,如果有其他人也能够读取到我的记忆,那他看到的,可能大部分都是闷油瓶吧。
幻境中的“我”最后做了一件我没有想到的事,“我”乘着木船,来到湖中间,那里已经有一条木船,上面还有一个木棺,以及“我”之前雕刻的石像。
“我”也吃下了那种致幻植物的种子,然后继续雕刻石像,完成石像最后的部分。
眼前又闪过很多个片段,我没有来得及分辨,死亡来得十分安详,就像我从幻境中醒过来一样。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竟然满脸都是眼泪,哭得像个傻逼。
第二十二章
刚刚的幻境持续的时间应该没有很久,但是幻境里却经过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所以我醒过来的时候也感到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还特别疲惫。
再一看四周,才发现闷油瓶将我拉到了湖中心的木船上,正是幻境里放木棺,也就是传递给我记忆的人最后死去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找,先是对上了闷油瓶的目光。
闷油瓶显然是担心我的,我还没怎么见到过他脸色如此凝重。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忽然感到心下一阵慰藉,心说我到底还算是有些好运气的。
“魔障了,又中招。”我拍了拍闷油瓶抓着我的手臂,“不过没事,我还看到了些东西。”
“说说你看到什么了。”张海客的声音突然在我后面传来。
我转头一看,就见张海客也已经爬上了木船,胖子在另一侧,每个人都神色各异地看着我。
再一看木船之外的地方,湖水的水位又低了一些,同时整个山洞中有什么在隐隐作响,发出像是雨天里闷雷的声音,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回事?”我看着他们,“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胖子道:“天真你刚才是不是又中了幻觉,看到啥了,咱几个就指着你的信息破案了。”
“什么?”我很惊讶,看向闷油瓶,闷油瓶点点头。
张海客告诉我刚才所有人都有或长或短的“晕厥”,并且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他们有的看到了石头城中人们举行仪式的场景,有的人看到山洞之外村子里人们的生活场景,但都是匆匆闪过的画面,就像快放的电影,而且他们都很快恢复意识,几个人汇合到木船,接着就发现只有我还没有醒过来。
“你看到的肯定有头有尾,比较全吧。”胖子又道,“咋还看哭了,有啥动人的故事快给哥几个讲讲。”
我一时不知道从和说起,何况我还是觉得这段幻境有我自己的记忆和想象,不能完全相信。
木船一侧响起水声,小张哥像个水鬼一样也爬了上来,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
“孩子?”我仔细一想,“有的,他后来长大了,被石头城的人给杀掉了。”
我简单说了说我看到的幻境和推测。
小张哥却皱起眉头,眼神不再有平时的戏谑,非常认真,道:“你说的我都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了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小张哥告诉我们,他也看到一个小孩子在石头城中长大的过程。与我看到的少年不同的是,这个小孩子守着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空城,守着那些已经化作石头的人,但似乎有一个人偶尔会教他雕刻石头,偶尔给他一些吃喝,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独自在阴暗的地下生活。
他经常到城中心的圆台,去看那些石柱上雕刻的像,一动不动,只有在那个模糊的影子出现的时候,孩子才会露出笑容。但幻境中的后来的部分,连那个模糊的影子也不见了,孩子像是一个鬼怪一样,在石头城和这片大溶洞中游荡。
我听到这里,心里忽然冒出一种推测,难道小张哥看到的故事版本与我看到的刚好是互补的?我幻境中的那个盗取石像的人,是不是就是小张哥幻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
“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是不是长大了,还到过石头城外面好多年?”我问道。
小张哥露出疑惑的神情,转而眼神有些黯淡,道:“没有,他从始至终都在石头城里,他相信城里的石头人都是自己的亲人,等待他们活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胖子提出疑问,“你这主观性太强了。”
我也有些头痛,其实幻境里的人的情感,确实是可以和我共鸣的,小张哥没准也是和他幻觉里的小孩子产生了某种情感共鸣,所以他才会知道。
我没有想到,小张哥接着道:“你们还记得前面甬道里的那些石像吗,我看到那个小孩子,他一直在比照着其中的一些石像雕刻新的石像,可能是因为想念什么人吧。”
我一愣,这是我刚刚看到的幻境,立马问道:“他雕刻的石像原型,是不是他从别人的坟墓里挖出来的!”
小张哥摇摇头,道:“那些石像本就在那里,而且是两份一模一样的,他雕刻的是第三份,就是我们后来发现的那一份。”
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如果小张哥的幻境是故事的另一个角度,那么整件事情中,至少有三个人:我幻境里的那个对石头城的信仰提出质疑的男人,一直追随着男人在男人死后还去挖掘别人坟墓盗取他留下的石像的人,还有一个就是小张哥幻境里,比照着前两个人所刻石像雕刻出第三份石像的一个孩子。
“那最后呢?”我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小张哥转头去看木船上的那个石头人和石像,抬手一指,“不知道,但是我记得他的样子,有点像它。”
他指着的是石头人雕刻的石像。
这就有些诡异了,如果按照我的幻境,我们此刻在木船上看到的石头人,应该是盗墓的人,他面前的石像,是他死前还在雕刻的男人石像,那个男人的石像又怎么会像一个小孩子呢。
我们都凑上去端详那个石头人和他面前的石像,它们此刻像是相对而坐,似乎已经就这样过了几百几千年,石像的面部清晰,眉目低垂,神色从容,仔细看嘴角似乎是一个平和的微笑,而那个石头人仍然维持着雕刻它的姿势和状态,神情专注,石头人的手刚好覆在石像心口的位置。
这石头人的表面也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还有些藤蔓细小的植物,绿色的枝叶沿着石头人的手掌,生长到了石像的心口,以石像心口为中心,又向石像“身体”的其他地方开枝展叶。这两个“人”明明都已经死去了很多年,但就是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随时都会醒过来。
我都没注意自己下意识就伸手去碰那上面的枝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就在我们身后炸响。
几个人猛地回过头去看,就见离木船不远的一根石柱的边上,浮着一个什么人。
“别碰他们。”那人说。
光线昏暗我们都看不清他的样子,听声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那少年人似乎在凝视我们一般,而他的眼神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
张海客和小张哥对视一眼,我看到他们身体都微微动了动,我立即伸手挡了一下。
“别冲动。”我对他们道,“别来硬的,和他谈谈。”
我想说我可能知道他是谁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湖水又开始搅动起来,同时那种一直闷雷一样的响声陡然变大,整个溶洞再次开始震动。
“你们走吧。”那少年忽然抬手指向湖岸边的一个方向,“那里一直走可以出去。”
“那你呢?”我抓住木船的边缘,极力向去看一下他的脸,可他的脸刚好在明安交界的暗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少年微微动了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你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我的……”他忽然顿了下,“有人告诉我,湖水下渗的时候,就是毁灭的时候了。”
“是不是你的父亲说的。”我指着石像和石头人,“你是他的孩子?”
那少年明显身形一顿,我就知道我猜中了。我幻境中的男人在石头城外游走了近十年,会娶亲生子也不难想象,后来男人死了之后,去找他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本来就知道男人亲眷的线索,又或者是偶然间遇到认了出来,于是将男人的孩子带回了石头城照看,将他养大,还教会他像他父亲一样雕刻石像。而小张哥幻境中的那个孩子,正是此时此刻我们面前的这个少年。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小张哥看到少年的脸会和男人很像。
所以我特别想凑近去看看少年的脸。
少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这与我们没有关系。
胖子劝我,“快走吧,这洞要塌了,这时候就不要讲故事了,咱们抓了这小子,直接带出去再问!”说着就朝张海客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块跳下水,朝着少年的方向直奔而去。
那少年显然有些惊讶,他也翻身入水,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脸,但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时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与男人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