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显然是有一定天赋的,渐渐的,孩子长大了一些,变成了一个少年,他雕刻石像的技艺也越来越精湛。石头城中的人们注意到了他和他所雕刻的石像,人们开始关注他,还将他雕刻出的石像供奉在石头城中心的圆台,那个用来和神明沟通的地方。
少年从此便开始专注一项“工作”,就是雕刻石头城中心圆台上的石柱。从我们之前在石柱那探查的结果来看,石柱是用来记载石头城历史和很多核心信息的,少年能够去雕刻石柱,说明他在石头城中已经有了相当高的地位,甚至时常有人过来向他顶礼膜拜一般。
幻境中我能感受到,少年很喜欢他的“工作”,脸上总是微笑着。
然而好景不长,少年雕刻越多,越展现出一种矛盾,尤其在他一次次经历石头城中的某种仪式之后。
这种仪式与石柱上的记载基本一致,每隔一段时间,石头城中就会推出一个人,这个人通常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偶尔也会有年轻人和小孩子。这个人会被安放在一条木船上,服下一颗某种植物的种子,然后木船顺着水道漂向一座大湖,其他人则会沿路跟随。待到木船行至湖中央,船上的人就会忽然变得近乎癫狂,总之行为怪异,像是在于什么人对话,嘴里有时也会呼喊什么。这样的过程持续不了多久,这个人就会迅速死去,皮肤变得干瘪,上面生长出一层灰黑色的物质,将人的神情和动作,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
在一旁观看完全程的人们,完全没有任何恐慌和惊讶,而是向着湖的方向叩拜,仿佛在感谢什么,然后便派人过去收回木船及木船上已经变成石头人的尸身。
石头人最后被沉入湖中。我想到我之前在湖里见到的白骨,是否就是他们的先民尸身在湖中浸泡久了,或者发生了什么特殊反应,尸身外面那层石质脱落了,于是便化作白骨。
根据石柱上的记载,石头城中的人们,将这种仪式看作是与神明和祖先沟通的方式,虽然人最后死状可怖,但人们还是坚信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获得开悟。于是这样的仪式也一直在进行着。
一直到第一个对此提出反对的人出现,这个人就是那个长大了的少年。
TBC
第二十一章
少年似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石头城中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少年回来的时候,相貌已经发生了变化,少年长成了成熟男人,这期间至少有十年的光景,但男人的脸上还是带着很温和的笑容。
男人带回了很多外面世界的故事,不仅小孩子们围着他听他讲,有一些成年人也被他的故事吸引。
但男人却不再被石头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看重,他们甚至不再允许他接近圆台,连举行最重要的与神明沟通的仪式,也不再允许他参加。实际上这也是男人开始劝阻族人不要去做的事,他告诉族人,那座湖是一座魔湖,湖岸边的植物,吃下它的种子只是会让人产生幻觉,那根本不是与祖先和神明沟通的媒介,而是魔鬼的化身。但并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将他视为一个可怕的存在。
男人却偷偷做起了另一件事,他从水道潜下去,到湖底去打捞起那些石头人,搬到一条隐秘的隧道中。他与其他人不同,他对死去的族人充满敬畏,于是雕刻起了这些逝者的石像。
自从男人回来之后,石头城表面的平静也逐渐被打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去探寻外面的世界,有些回来了,有些则再也没回来。
留下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发生了改变,外面的世界是未知的,同时也有着巨大的诱惑。但这就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他们仍旧过着与从前一样的生活,雕刻石头,举行仪式,等待祖先和神明的答案。
他们一直没有等到祖先和神明的答案,却等来了灭亡。
在某一次接连下了月余的大雨后,石头城中很多人都得了重病,幻境中我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病,但看上去像是某种传染性很高的病症。男人开始试着说服族人到外面去救治,但没有人听,最后他被抓了起来。他的族人,那些留下来的人们,认为灾难是男人带回来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显然对我所读取到记忆的主人,也就是男人来说,是十分恐惧的。幻境中电闪雷鸣,石头城变得残破不堪,更加接近后来我们所见到的样子。男人被绑在木船上,有一双布满皱纹的手,卡住他的下巴,将那种会使人发疯的种子塞进了他的咽喉,同时一把匕首刺进了男人的心脏。
木船载着不断发出呜咽声的男人驶向湖中心,血在泛着微光的湖面上显得分外鲜艳。这显然已经不是与神沟通的仪式了,更像是在惩罚一个背叛祖先和神明的人。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男人变成石头人的时候,湖面上忽然升起一片浓雾,浓雾很快蔓延到湖岸边。人们发觉异样,便向石头城跑回去,浓雾却一直紧追不放,转眼间,便淹没了整座城。
人们在雾中嘶吼、尖叫,在雾中他们看到了许许多多死去族人的脸,好似那些亡魂都随着浓雾来到了他们身边。
我看到石头城中的人们都变得癫狂起来,与那石柱上最后描绘的部分一模一样,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归于沉寂,化作石头,变成今天我们在石头城中见到的模样。
幻境中我也感到心下一凉,那个男人显然已经被留在湖中了,并且很快会死去。那么我现在看到的石头城中的景象,就不可能是来自男人活着的时候的记忆。
难道我不仅读取到了男人生前的记忆,此时此刻我正以一个亡灵的视角,观看这一切吗,还是说我也已经和他们一样,变成了一个亡灵。
这段幻境绝对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幻境,但我却有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感觉,就好像这个幻境中有什么是我不舍离开的,虽然我跟这个石头城绝对攀不上什么亲戚。
接下来的幻境,更像是许多个场景拼凑而成的。石头城中的人们永远定格在了浓雾中,浓雾散去,城中一片死寂。但是显然有一个人还活着,就是在男人死后,继续向我传递着记忆的人。
我感到耳边渐渐听到某种声响,仔细辨别,原来是雕刻石像时,凿子与石头碰撞的声音。
眼前也模糊起来,再对上焦时,我看到了一座石像,石像没有完成,只有脸的部分比较精细,我一愣,我看到了男人的脸。
这个石像,让我不由得想起墨脱深山中的那座石像,那是闷油瓶的石像,闷油瓶自己照着影子雕刻的他自己。难道那个男人没有死?他也像是闷油瓶一样,在给自己雕刻石像?
这个想法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但接着我便看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拂过石像的脸,十分小心翼翼,不像是对待坚硬的石头,而像是对待某种柔软脆弱的东西。这种感觉我更加熟悉。
我开始怀疑,我刚刚看到的所有的记忆,其实都来自另一个人,这个人将关于男人的所有记忆全部保留了下来,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但他一定和男人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所以我从他的视角看过去,看到的是男人在石头城中经历的所有事情,而在男人死去之后,他开始雕刻男人的雕像,可能是作为一种纪念。
接着,记忆的主人,离开了石头城。我想到男人当时离开的几年,并没有相关的画面,想必传给我记忆的人,当时并没有跟随男人一同离开。我猜想他这次离开,可能是想去外面看看男人当时去过的地方。
眼前的画面一转,是一个小村子,“我”已经习惯了和外面的人进行交流,然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石像。幻境中我感受到了强烈的情感波动,直觉告诉我,这个石像和男人有关。
果然,“我”将石像拿在手中反复地看,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石像是出自男人之手,很有可能是男人在城外的时间里,给人雕刻的。接着“我”和村子里的人交流了什么,幻境中我无法分辨了,但接下来“我”所做的事情,让我十分震惊。
“我”变成了一个盗墓贼,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盗墓贼,“我”几乎将附近所有村子的坟墓,全部都掘了一遍,因为某一些墓中会有男人雕刻的石像。
穿梭在连成片的墓地和孤坟野塚之间,“我”简直像是一个鬼魅,挖开一层层的泥土,撬开棺盖,也不在乎下面是正在腐烂的尸身,抑或是已经化成的白骨,只是为了找到男人曾经雕刻下的石像。
我恍然大悟,想到之前在甬道中看到的各式各样的石像,竟然都是当年男人在石头城外时,给人雕刻的用来陪葬的石像,而传递给我记忆的人,将那些坟墓一个个地掘开,就是为了将这些石像找回。
这种行为实在令人发指,然而这个人将石像带回石头城阴暗的地下,竟然比照着它们雕刻起来。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之前见到的石像,大多数都是相同样式的两种,雕刻风格略有不同的原因。
这种执着已经近乎疯狂了,旁人其实很难想象,在男人和全族的人都已经死去或者离开之后,他是怎么“复制”了一个又一个石像,来度过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很奇妙的是,在雕刻这些石像的时候,我感到了幻境里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情感。如果有一个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人你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了,但是通过某种方式,可以让你无限地去接近他,即使只是去接近他留下的痕迹,那么一定也是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