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店员，今晚却破天荒了。
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呢？
“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我能再借用一下店里的固粘器吗？”
普洛斯很爽快：“当然可以！”
他看着阿布把选好的零件放在工作台上，重新打开固粘器的微波灯。
一看就知道是打算亲手做一个东西出来。
阿布究竟要做什么呢？
普洛斯更加好奇了，伸长了脖子张望。
尚处于快速成长期的少年坐在工作台前，保持安静的姿态，微波灯随着调节逐渐变换成最适宜的亮度，数十块零件被照得透亮，上面一些除锈留下的斑纹依稀可见。
阿布在外人面前常年面无表情，不会哭，不会笑。经常有人怀疑他是不是面瘫。
可在工作时，普洛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认真，那张不会变的脸上多了几分谨慎。
在面试的时候，普洛斯就知道阿布是个天才。
不仅能够正确回答问题，后续的补充以及延伸能看得出是下了苦功夫学习的。其中一些阿布个人的想法更令普洛斯惊异不已。
操纵机械，需要的不只是按部就班遵守规则。寻求突破，更多依赖人类一闪即过的灵光。
有太多的人被规则的框框架架困住，走不出新路。阿布显然与他们不同。
工作后，阿布在机械方面超强的能力很快凸显出来。普洛斯知道，尽管阿布对外的态度遭人非议，那些议论他的店员其实对他心服口服。
所以用这么些小零件做个东西，对阿布来说应该轻而易举。
可普洛斯居然从阿布脸上看出了凝重。
这更加重了他的好奇。
什么东西值得那孩子如此慎重的对待？
难道是什么特殊竞赛要求的简易制品？亦或是学校里导师的特殊要求？
普洛斯也不管形象了，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阿布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录下来。
逐渐的，他的眼睛中闪过惊讶、疑惑、不解……等等情绪。
身体一开始紧紧绷住，脊背直挺，逐渐肩膀耷拉，后背放松。
……阿布的手灵巧而精准，手指在微波灯的照射下翻飞，仿佛穿花蝴蝶，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散乱的零件在他手中犹如变魔术一般组合在一起，逐渐显露出简单的轮廓。
只看到一半，普洛斯就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机械鼠。
在任何一家宠物店都能看到，最简单最便宜的宠物玩具。
阿布手上的不如商店里售卖的那种外表精致可爱，囿于有限的条件，外观算得上一句粗陋，可类似机械制品该有的功能一个不少，甚至更加灵活——随着阿布的动作，机械鼠尾巴一抖，灵活地在工作台上跑起来。
阿布用几根手指随意阻拦，机械鼠都能在被挡住的前一秒迅速躲开。
如此试验了好几次，阿布满意地收起机械鼠。
“做好了。”
目的达成，也就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阿布连根普洛斯交谈的意思都没有，只简单道别，就离开了零件店。
普洛斯目送他的背影：“至少这小子还记得道谢……”
没有丢下好心老板就走。
他对阿布的要求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可为什么是机械鼠呢？
换了同样年纪的其他人来做，普洛斯也许还会夸奖一句，可对于阿布来说，这种东西应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连动手都不屑。
市面上的宠物玩具看似种类繁多、令人目不暇接，其实大部分都以一个最基础的逻辑运行。
等等——
普洛斯忽然狠狠拍了下桌子，金发凌乱散开。
机械鼠是什么？
宠物制品。
——宠物啊！
尽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目前似乎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能解释阿布的异常行为——他养了只宠物！
有很大可能，那还是只猫。
乖乖。普洛斯简直无法抑止惊诧。
居然养起了宠物……阿布那小子转性啦？
隔天和店员交谈，普洛斯说到这个，把一众店员惊得目瞪口呆。
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阿布那孩子，看着不像会养宠物……”有人委婉。
有人直接道：“我之前说小猫的时候，阿布还让我闭嘴。他绝不可能养猫！”
不过碍于老板的结论，众人也不敢太直接地表露想法，含糊地应着。在普洛斯眼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敢苟同”。
也是，但凡对阿布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个猜测。
店员们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因为就连普洛斯都怀疑猜测的正确性。
可如果不是给宠物的，那破天荒做一个没什么用处的机械鼠有什么用呢？
“阿布是真变了。”
普洛斯轻轻感慨。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阿布的性格，那让他想起家族里的一些讨厌鬼，可阿布的才华令他见猎心喜，忍不住想要好好培育。
如果阿布真养了一只宠物，倒是件好事。
有心思喂养宠物，专门为它亲手做玩具，怎么想也不会太坏。
普洛斯于是对阿布改观不少。
对此，阿布毫不知情。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
老板是什么？
发钱的工具人，偶尔兼任一下图书馆。
关注对方的看法做什么？
由于昨晚在店里逗留过久，回到公寓时时间已经很晚。
折腾了一下午的芽仔早已呼呼大睡。
黑乎乎的猫咪蜷缩在柔软的毯子堆间，小小的一团，头和脚挨在一起，不开灯的情况下，几乎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
阿布先是给芽仔盖好小被子，才解决自己的事情。一瓶营养液权当晚餐，关好浴室门，轻手轻脚的洗漱。
最后用湿帕子给黑猫擦手擦脚。
猫咪沉浸在美好的睡梦中，冷不丁被暖呼呼、湿漉漉的帕子打扰，不耐烦地加大了呼噜声，紧挨着的山竹用力抗拒。
“啧。”阿布擦完小猫，看它因用力抵抗而微微翘起的小爪子，轻轻戳肉垫正中心，惹得小猫瞬间缩回肉垫。
等第二天下午，他埋头画图，黑猫趴在窗户底下晒太阳的时候，阿布才想起来机械鼠的事。
放下炭笔，阿布拿出机械鼠。老鼠细长弯曲的尾巴就是开关，他轻轻拧开，就听见机械鼠传来细小的嗡嗡声。
材料好一点的话，可以做到静音，不过阿布没有那条件。
猫的听觉很灵敏，早在阿布打开抽屉那东西的时候，芽仔就注意到了。
但他没有回头看，翻了个身继续晒太阳。
根本不需要猫走过去，两脚兽会自己拿过来。
暖烘烘的阳光下，肉垫一张一合，不紧不慢地开花。
芽仔并不关心阿布会拿什么东西，没有恶作剧欲望的时候，他其实不是很想搭理那只两脚兽。
逐渐放大的嗡嗡声令芽仔的耳朵尖不受控制束起，他恼怒地拍了下地板，尾巴不爽地甩了甩。
“喂，回头。”阿布欠揍的声音自耳后响起，“你们猫都喜欢的，看看这是什么。”
芽仔撇撇嘴。
第一——我不叫喂！
“嗖——”
一个漆黑的影子闪了过去。
还没反应过来，血脉里的天性就令芽仔瞳孔放大，忽地跳起来，脊背绷直，尾巴低低垂下。
什么东西过去了？
肉垫间的锐利指甲不受控制地伸缩，芽仔放轻脚步，循着声音跟过去。
那东西似乎跑进了角落里。
黑猫慢慢放低身体，耐心地等待最佳时机。
几秒钟后，芽仔快如闪电一般扑出，右前爪触碰到了一块冷硬的东西，目标已经溜走，从角落里跑了出来。
这下，芽仔看清了。
那居然是只老鼠模样的玩具。
聪明的芽仔当然不会跟一些笨猫一样把它当成真老鼠。
玩具么。
小孩才玩的东西。
芽仔自认为对玩具一类的物品早已免疫，没有什么比恶作剧更令他愉快，那才是恶魔最好的放松方式。
他甩甩尾巴，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跳起，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腾翻，往机械鼠所在的位置扑去。
这一下，机械鼠完全没机会响应，被扑个正着。
“喵嗷。”芽仔昂起头，得意地叫起来。
本来不是很想玩，可谁叫这只老鼠一直嗡嗡作响，还到处乱窜。
小小老鼠，伟大的恶魔大人手到擒来。
机械老鼠在掌下嗡嗡直响，还想逃跑，被芽仔死死按住。黑猫抬起空着的那只前爪，慢条斯理地舔毛，一派狩猎成功后的从容优雅。
舔罢，施舍般松开死死摁住的爪子，任由蠢蠢欲动的机械老鼠“嗖”得一下窜出去，眨眼间钻入角落里没了影子。
阿布靠着椅子，把小猫一击必中的捕猎过程纳入眼底，施舍般拍了几张照片。
这猫捕猎能力还可以，以后就算回野外了估计也饿不死。
他给机械鼠设定的模式是无限逃跑模式，除非芽仔玩腻了不想再抓，机械鼠会一直窜逃下去。
本来以为与众不同的小黑猫对此不感兴趣，没想到还是逃不开猫咪的天性。
阿布就是在浏览网络之余看到一些人给宠物猫买昂贵的老鼠玩具，录制的视频中宠物猫虽然愚蠢，却玩得不亦乐乎。
于是动了心思。
看着还没脚高的黑猫慢条斯理走着猫步，尾巴优雅地扬起来，看似只是漫无目的的散步，其实从他微放的瞳孔就可以看出，小猫已经进入了捕猎者的状态。
只等搜寻到老鼠的踪迹，一击必杀。
路过阿布时，这猫的尾巴还轻飘飘绕着他的小腿刮了一下，像触碰到云朵，弄得阿布陷入幻觉般的瘙痒。
这痒意不算强烈，如同一根羽毛骚动心脏，令阿布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
有、烧。
猫浑然不理被他一个尾巴撩得退却的两脚兽，径直朝阴影中的老鼠走去，在猫鼠游戏中自得其乐。
这样也能让它少捣乱。
后退时，阿布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离开前偏头一看，发现是一只小鱼玩偶。
做工不算精致，是很久以前一次店里活动给员工的赠品，落灰了好久，被阿布翻出来丢给芽仔，权当解闷。
毕竟猫嘛，都是爱吃鱼的，那玩具顺便还可以充当磨牙棒，磨磨小黑猫那糯米一样的小牙。
玩偶现在已经坑坑洼洼，浑身都是咬痕，磨牙棒效果显著，阿布最近被咬的感觉越来越深刻。
再一环视，看到卧室里、客厅中，散落的猫砂盆（因猫能自主上厕所而失去作用）、布玩偶、饮水盆等等物品，阿布忽然有一种对时间的迷失感。
时间过得真快。
前一秒，他似乎才刚刚从黑黝黝的草丛中抓到恶作剧的凶手，骂骂咧咧给它洗澡。而现在，不知不觉间，这猫已经在狭小的公寓里安了家。阿布原本冷清、干净，没有人气的地盘，充斥着宠物用品。
那些阿布一辈子都不可能碰的东西，现在正不断填满公寓里的每一个空间。
还是有点小了……
阿布第一次发觉廉租公寓的面积太过狭小，没有阳台，这猫想晒个太阳都费劲，看他一天天待在卧室里，阿布都替他委屈。
跟了个穷逼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把猫抓回来，以小黑猫的品相，说不定会遇到更富有的主人。
但那又怎样？
谁叫它遇到我了呢。阿布想。
他转身进入厨房，给猫提前准备晚饭和夜宵。
因为突如其来的花销，阿布向老板申请多工作一段时间，于是现在出门早了许多，没办法陪黑猫吃了晚饭再出去。
只能提前做好猫饭。
相处了这么些天，制冷机内不再只有整整齐齐的营养液，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的菜和肉类。
阿布逐渐摸清了黑猫的口味。
这猫或许因为畸形变异，不像普通宠物猫那样娇弱，基本上什么都能吃，就是太过挑嘴。
不吃青菜，不吃香葱等调味品。
不吃太甜的，不吃太辣的，不吃太咸的，没什么味道的也不碰。
最喜欢吃小番茄，水果，玉米，以及阿布特制的小肉丸。
身为一只猫，却不怎么爱吃鱼。一开始阿布专门花钱买了几条小鱼，熬了鱼汤，这猫碰都不碰。
最后都进了阿布的肚子。
不过经过观察，阿布猜测这猫也许不是不爱吃鱼，而是嫌吃鱼太麻烦，要挑刺，他提前给挑好了，还是会吃。一点都不像猫。
没有刺的鱼类有很多，除了一些自旧时代就开始繁殖的鱼外，科技的进步也让类似鱼的品种多了很多。可大多价格昂贵，至少阿布目前负担不起。
今天的晚饭是玉米粒和小肉丸。
黑猫不爱吃冻货，所以肉丸每次都现做，一个个被搓成小球大小方便黑猫食用。
黑猫也不吃卖相不好看的食物，每个肉丸都团得圆滚滚，上面还洒了增色粉装饰。
“真麻烦。”一边制作晚饭，一边对黑猫言语攻击，“你是什么公主小猫？”
零食则是一些水果，阿布仔仔细细洗好，跟晚饭一起放在桌上。保温系统不会让晚饭冷掉，黑猫什么玩累了想吃饭就可以吃。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阿布才出门。
门轻轻合上，咔嚓锁好了。
刚抓住机械老鼠，正两只前爪左右拨动的芽仔忽然竖直了耳朵。
他知道两脚兽这几天出门的时间很早。
爪下不断挣扎的老鼠瞬间失去吸引力，芽仔喵得松开，任由老鼠逃走。
黑猫甩着尾巴，走到门前转了几圈，又姿态庄严地坐了会儿，神情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芽仔已经暗中观察好几天了！
每回两脚兽要出门的时候，他就来到客厅里到处乱跑，假装在玩耍，实则一直在偷看两脚兽！
蠢笨的两脚兽当然不知道一只小猫正在监视自己——勤勤恳恳地给猫大人做饭，勤勤恳恳地出门准备工作，勤勤恳恳地关上门……
可芽仔看了这么些天，完全找不到这门的门锁在哪儿，自然也就打不开门！
没错，芽仔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出去了。
不过不是想离开，他觉得两脚兽的服务还不错，还可以多享受一阵，出去只是想到处走走。毕竟这里是猫的领地，身为一地的领主，怎么能整天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呢（才不是嫌弃公寓太小）！
可芽仔打不开门。
“喵。”芽仔气哼哼，跳到桌上狠狠叼住一个小肉球，嚼吧嚼吧嚼碎了，活像把阿布咬碎在嘴巴里。
可恶的，诡计多端的人类。一定是故意的。
但两脚兽绝对想不到，芽仔可不仅仅是个无能为力的小猫，他还是伟大的恶魔喵！
这点小障碍，根本拦不住他！
门是什么？根本不稀罕走！
刚巧最近两脚兽外出时间变长，是时候走出公寓，去巡视自己的领地了。
芽仔抖抖身子，跳到浴室的镜子前照了照，镜子中的黑猫皮毛柔顺，围脖蓬松，姿态凛然不可侵犯，浑身的气度非同一般。
一看就不是普通小猫。
小猫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他来到窗户前，阿布临走之前把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可这根本难不倒他。
黑猫凝实的身体忽然一阵模糊，化为了朦胧的黑色烟雾，轻飘飘地穿过了透明玻璃。
观察四下无人，芽仔顺着高耸的楼层往下滑，落到地面上。
嗯嗯，不错，不错。小猫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满意点头。
只觉得附近环境很好，没有垃圾，地面也不脏，对这块领地算是初步满意了。
他踩着角落里的阴影，慢腾腾向外面走去。
现在这个时间点，外面时不时就有人走过，芽仔不爱见人，从来都是躲在暗处幽幽地看着，观察走过的每一个人。
很遗憾，看了这么多人，却没一个像阿布那样有让芽仔恶作剧的冲动。
“唔。”芽仔闷闷地叫了声，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出了廉租公寓的区域，来到一块陌生地带。这里不像两脚兽的家那边有那么多高高的房子，大多都是低矮的，可每一栋都不太一样，有的在墙上绘着花哨的图案，有的挂满了芽仔认不出的植物。
芽仔觉得，他可以去把图案弄花，再去恐吓那些植物。
圆头圆脑的小猫倏地咧开嘴，露出邪恶的笑容。
正当他迈步向前，准备实施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恶作剧时，芽仔忽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声音虽然非常轻微，可芽仔的耳朵很灵敏，听得一清二楚。
他猛地回头，就见一只橘黄色的猫咪跟在身后，看着略瘦，比起芽仔身形已经算庞大了。
大黄猫的五官和表情憨傻可爱：“你是哪家的小崽子？”
大黄猫其实观察芽仔有一阵了，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还从没见过这样小，又这样乖的小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