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深就站在距离徐青年不远的地方望着他,唇边噙着些笑意:“是挺巧的!”
徐青年旁边还有几个空位子,季深随便挑了个坐下:“怎么想起去燕城旅游了?”
徐青年道:“你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去燕城么,我刚好也没去过燕城,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你一起去玩一回了!不过你不用管我,等到了燕城咱们就分道扬镳,你办你的正事,我去玩我的,互不打扰。”
去燕城旅游只是徐青年临时找的借口,他知道季深今天要去燕城,去见他素未谋面的亲人。
他不知道季深那些十几年都没出现的亲人会不会真心实意对季深好,他只想让他最好的兄弟知道,就算在陌生的城市也有熟悉的人,不管是好还是坏,都不用独自面对,他永远都在。
若是以前,他还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煽煽情,自从察觉到与季深间有隔阂后,就下意识的把真实想法隐藏起来,再扯张四不像的面具作为遮掩。
想到这里,徐青年神情落寞了下来,有点怅惘,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季深察觉到了徐青年情绪的变化,也知道变化的原因。
但他没办法改变。
他不再是徐青年印象中的季深,也做不回以前的季深,两人间的隔阂轻易消除不了,除非他能打破与这个世界的壁垒,重新将自己融入。
季深问道:“你去燕城,你爸妈同意吗?”
徐青年垂首盯着脚尖,声音有点闷:“同意。”
季深就没有再说话了。
徐青年也沉默下来,安静的等待登机。
三人准时登机,飞机平安在燕城机场落地。
为了季深不对家里的情况完全抓瞎,白清清在飞机上简单给季深介绍了她家里的情况。
总体来说,白清清家里的情况不算复杂。
白清清外公姓季,是燕城季家的当家人。
季家人口简单,没有乱七八糟的旁支。
季老爷子妻子早逝,膝下就两个女儿,分别是白清清的母亲季婉,季深的母亲季颜。
勉强算得上季家第三代的就只有白清清和季深,还都是外孙辈的。
季家在多年前也算是勋贵之家,家里人口简单优缺点并行。
人口简单,意味着家里没那么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事,人口简单也意味着家族没落的非常快。
就像现在的季家,连勉强的荣耀都维持不住。
不过这都不是季深关心的。
白清清和季深是有人来接的,如此一来,徐青年就不得不独自离开,再去人生地不熟的燕城找个酒店住下。
徐青年倒是不在意,他朝季深扬了扬手机:“阿深,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了啊,我先去找酒店,等确定下来就给你发信息。”
季深的心口莫名颤动了下,他拽着徐青年的胳膊:“我和你去找酒店住,下午找个时间去季家拜访。”
徐青年歪了歪脑袋:“不太好吧?”
季深冷静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与燕城季家并无多少关系,直接去季家不礼貌。”
他说着,看着白清清:“把季老先生的位置发给我,我会找时间去拜访季老先生的。”
对上季深沉静的双眸,白清清本能的避开,她张了张嘴,迟疑道:“可是我已经通知了家里,说你会和我一起回去的。”
季深重复道:“地址。”
白清清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她摇了摇头,报出了地址。
得知了季老爷子所在的地址,季深便没有再和她纠缠,与徐青年走了出去。
在喊车前,季深问徐青年:“你想去哪里玩?”
没有做旅游攻略的徐青年说:“随便找家酒店住下就好了,现在交通方便,不管想去哪里玩都能找到直通车。”
季深找了家五星级酒店,该酒店与燕城标志铁塔遥遥相对,站在酒店的最高层,能俯瞰小半个燕城,看到绝佳的夜景。
办理好入住手续,徐青年站在落地窗前感慨。
就有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季深和徐青年入住酒店的同时,白清清也被季家管家接了回去,因为提前告知过季深会同行,这段时间都住在季家老宅的季婉夫妻早就做好了待客准备,可半途收到季深暂时不过来的消息让两人的兴致立刻消了大半,就连白清清的归来都没让两人展颜。
季婉看到回来的人确实只有白清清,眉心再次蹙起:“都是一家人,来了直接住家里就好,还跑去酒店干嘛?”
白父安抚道:“他以前没来过家里,会不好意思也是正常的,等以后熟悉了就不会再去酒店了。清清,你表弟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间过来,我们好做欢迎他的准备。”
白清清心道,也许不会有以后了!
季深未必还想再来一次。
“明天还要赶回临都,他应该今天下午就会过来。”白清清说。
季婉立刻就让白清清放好东西吃饭,吃完饭后就着手准备迎接季深,季深和白父都十分重视这点,看得白清清心里颇不是滋味。
曾经的白家和季家都自诩是有传承的豪门,各方面的规矩自然也齐全,食不言寝不语更是基本礼仪,所以白家餐桌氛围算不得好。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饭,白清清立刻提出要上楼去看望季老爷子。
季老爷子病情加重有段时间了,但他不肯到医院就医,就住在家里保守治疗,医生每天都会来查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季婉高价请了护理专门照顾老爷子,倒是不太让季婉夫妻费心照料。
白清清轻轻推开老爷子房间的门,护理刚好不在。
老爷子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呼吸沉重,原先还有些肉的身体也瘦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即将油尽灯枯般,透着沉沉的气息。
这样的老爷子让白清清心里又涩又疼,她算不得是外公亲手带大的,但作为外公唯一的外孙女,外公对她的疼爱毫无保留,甚至超越了父母给她的关心和爱护。
白清清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蹲在窗边,握着季老爷子的手:“外公,季深也回来了,他今天下午就来看您。”
许是她的动作惊到了季老爷子,季老爷子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他盯着白清清看了好久才不确定的问:“清清?”
白清清高兴道:“是我,我是清清,外公,我回来了。”
季老爷子说话都有些费力了,他就看着白清清,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白清清和季老爷子说了她在临都的生活与学习,然后就提到了季深,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老爷子的表情:“外公,季深也回来了,他今天下午就过来看您。”
季老爷子原本还算平和的态度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瞪着近乎枯败的眼睛,断断续续的说:“让,让他走,不,不见他!”
白清清愣住了,漂亮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不见季深?
她是亲耳听到过听外公念叨过季深的,念叨时语气中充满了遗憾与思念,那种浓浓的遗憾与思念只会让他对季深的到来感到高兴,而非拒之不见。
白清清怀疑是老爷子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外公,是季深,姨母的儿子季深,他要来看您了,您不是惦记他好久了么?”
季老爷子仍是摇头,灰暗的眼睛里有激越浮现,面部肌肉更是不可抑制的绷紧和颤抖:“让,让他走,我,我不见,不见他。”
老爷子说话还是断断续续的,但吐词清晰,话里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让白清清暂时也摸不准老爷子的真实想法。
要说他真心不想见到季深吧?在他说完这几个字后就沉默了下来,苍老的眼睛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眼角有浑浊的泪滴在他无知觉中滑落,与他话里表达的意思背道而驰。
白清清还没想明白,季老爷子就哆嗦着嘴皮、催着她给季深打电话:“打,打电话,让他走!”
白清清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别的地方,便哄道:“外公,我手机现在不在身边,待会儿再打可以吗?您再认真想想,如果您真的不想见季深,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不来了好吗?”
打完这个电话,以后再想请季深来家里就很难了。
外公的身体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她不想外公为数不多的人生在满是怀念和遗憾中度过,所以她还是觉得应该再三思考确定后再做决定。
季老爷子很固执,坚持让白清清打电话让季深立刻离开燕城。
白清清没办法,只得起身去拿手机。
刚到走廊,母亲季婉就迎面走了来,她好奇的看了眼季老爷子的房间:“这么快就出来了,你外公睡下了?”
白清清摇摇头,跟季婉说了季老爷子的要求!
季婉眼眸微闪,叹道:“你外公哪里是不想见到季深,他就是别扭,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这么多年都没好好照顾他,临老了才放下年轻时的固执想认回孩子。你别看你外公口头气恼顽固,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后悔将你姨母赶出家门,但他性格使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姨母和季深低头,拖着拖着就是这么多年。”
白清清低下头,心里有点堵,她都不知道该说外公自作自受好,还是该同情姨母和季深好。
因为外公的固执,姨母年纪轻轻就去了,临死前也不知道是否在怨着外公,季深小小年纪就成为了孤儿,目前对季家无甚好感,她觉得若不是被她天天堵着嫌烦,季深压根儿就不会和她回燕城。
季婉见状,又道:“也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姨母和季深,你外公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没多少日子了。既然季深愿意来燕城看他,就不要让你外公带着遗憾离开。”
白清清抿唇:“可是外公说不想见季深,我……”
季婉道:“你姨母的死是你外公的心结,这么多年他都活在后悔中,如果再错过与季深相见相处,他的心结可能要再添一个了。”
白清清就在想,既然如此,那么外公为什么不在姨母过世后把季深接回来抚养?当然那时候可能还不知道姨母和季深的下落,那在知道季深的具体地址后为何不直接认亲,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白清清心乱如麻,她心里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
她并不傻,总觉得很多事情并不像她看到的这么简单,但她不想去理清,因为将她看到的东西理清后就会露出她并不想看到的,她对未知的东西感到畏惧和惶恐。
白清清整个人就像是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理智,理智告诉她应该顺从外公,让季深别来家里探望,双方回归陌生人状态,以后谁也别沾惹拖累谁!
一部分是情感,情感让她没办法看到外公剩下的时间在遗憾中度过,她不想看到老人家每天都虚望着某处发呆,心里的结越结越大。
最终是情感战胜了理智,白清清拿着手机给季深发了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过来,顺便还给他发了家里的精确定位。
季婉亲眼看到白清清做完这一切,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季深收到白清清信息时正准备出门,他依然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背包被他留在了酒店,只揣着手机出门。
知道季深要去拜会季老爷子,不放心的徐青年跟个尾巴似的坠在季深身后,还理直气壮的表示自己胆子小独自呆在陌生的地方害怕,要先和熟悉的人相处几天,过后才能慢慢习惯独自生活。
这时候的徐青年仿佛忘记了,在不久前他还拎着背包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忘了不久前在机场准备独自寻找酒店入住,那时候的他既不怕陌生也不需要熟悉的人相陪。
季深从来都知道徐青年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少年精致的面容上就差写满担心了。
这样的少年让季深静如止水的心里仿佛被丢进了一粒小小的石子,溅起的一圈一圈细小的波纹。
波纹很轻微,却让他真实感受并捕捉到了。
季深垂眸轻笑:“口是心非。”
徐青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喜笑颜开的和季深说起他刚刚查到的旅游攻略,燕城是著名的古都,哪怕经过时代和岁月的变迁,古香古色的味道淡了很多,却也有着别的城市没有的韵味。
来燕城旅游,必须要去燕京都,去感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不屈与骨气。
除了燕京都,还有燕城纪念馆,这是近代战争留下的痕迹。
徐青年绝口不提季家的事,直到出租车缓缓在目的地停稳,他这才转头看着季深:“季深,加油。”
季深忍不住勾起唇角,调侃道:“要辛苦你在外面等一会儿了,害怕了就给我发信息,我会尽快出来的。”
徐青年一张俊脸涨得绯红,他指着别墅区入口:“再见。”
看季深走进别墅区,徐青年就找了个阴凉的位置坐着玩手机。
季深步伐不快,却也很快就到了季家。
季深按响了门铃,季家大门很快从里面打开,是个头发花白的阿姨。看到季深,阿姨面部的肌肉微微颤了颤:“您是?”
季深道:“我是季深,来拜访季老爷子。”
阿姨早就得到了季婉的吩咐,说下午有个叫季深的客人来拜访,阿姨来不及打量季深,连忙让开:“快里面请。”
季深被阿姨引着去见了季婉夫妻,夫妻两个对季深的到来表示热情和欢迎,站在夫妻俩旁边的白清清眼神闪烁,有点不敢直视他。
季婉更是在打量过季深的相貌后不禁落泪,说他和他母亲长得十分相像,是丈夫温柔的哄了好久,才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白清清的父亲则是在看清季深的容貌后怔楞了瞬间,在他发愣的时候季婉的情绪有明显波动,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
经历过上百个任务世界的季深立刻就在脑海中描补出数万字的大戏,主角就是他和白清清的上一辈,各种爱恨情仇。
季深眼皮跳了跳,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甩出脑海,暗暗观察季婉几人的表情。
白父的情绪泄露不过瞬息,很快就与季婉同步了。
然而,不管是季婉,还是她丈夫,两人的演技都很劣质,让季深一眼看出两人的热情都只浮于表面,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真心实意,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待价而沽的商品。
待价而沽的商品?
所以他是有利用价值了?
季深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角,这就有意思了。
季深留给季婉煽情的时间不多,在简单寒暄了两句过后,便直接表明来意:“抱歉季女士,我是来拜访季老先生的,如果不方便,我就先告辞了。”
还想继续煽情的季婉:“……”
“真是不好意思,你别怪姨母,姨母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了你妈妈,你和她长得真的很像。先不说这些了,你外公现在在二楼修养,我这就带你上去看他。他的情况不是很好,如果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千万别怪他。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季深脸上的表情淡了点。
季婉带着季深上到二楼,敲了敲门,向护工确定老爷子还清醒着这才带着季深入内。
季老爷子还没入睡,季婉的声音让他立刻就闭了眼睛,不想见她的意思表现得清楚明白。
季婉却是不在意,她立在床前,放轻了声音:“爸爸,您看谁来看您了?”
季老爷子不得不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季婉保养得宜的脸。
他顺着往季婉身后看去,白清清,白父,还有个异常清隽的少年,老人原本还算平和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季深,颤巍巍道:“走!让他走!”
季深望向季老爷子,目光沉静,毫无闪躲。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沉稳从容!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但拥有这种性格的年轻人多是出自有底蕴的豪门世家,从小接受独特的精英教育长大。
换句话说,出众的气质,是需要厚重的底蕴和数不清的金钱来培养的,别说是现在的季家,就是曾经还在辉煌时期的季家,便是倾尽全家力量,都未必能培养出真正的精英子弟。
他忍不住想,季深父不详,母亲早亡,他就是个为学习和生活奔波的可怜儿,他是怎么培养出那样稳重的性格和出类拔萃的气质的?
季老爷子出神的时间很短,哪怕心里对季深充满了好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关心季深是怎么培养气质的时候。想到季婉和白正丰的打算,他眼神微微黯淡,瞪着季深让他赶紧走。
他不待见的意味表达的很清楚,激动时整个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眼看着虚弱的身体就要从床上爬起来,便是季婉低声劝说都没有用。
季老爷子僵着脖颈,一副气急的模样,说话时中气都比之前足了点:“让他走,他不是季家人,永远都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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