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华不想如了余昭里的愿,既然余昭里想走,他就偏要将余昭里死死扣在这个位理置上让他备受折磨,可他又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经历过一次前世的事情,知道要用外力将余昭里从首席的位置上扳下去到底有多难。
今生的余昭里没有修为尽毁,想坐上首席的位置只会更难,如今余昭里主动送出这个机会,他非但不能阻止余昭里,甚至还要用所有的力量帮助余昭里如愿!!!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甚至要去帮助自己的敌人!
宁华恨到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冷静、冷静……”,他安慰自己。
毕盈盈很好,她很喜欢自己,暂且交给她也没什么问题。等他和毕盈盈合籍成婚一切都顺理成章,且前世的仙宗大多数时间也是交给毕盈盈来管的。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要怎么帮、忙。
毕盈盈作为当事人,知道这事的速度仅次于宁华。
小姑娘整个人都被这消息给震惊傻了,愣了好半天才急急忙忙地一路奔到了山上,她刚传送回门派连衣服都没来及换,余昭里一眼就看到她裙摆边缘的漆黑泥土,不由得皱了皱眉——别的不说,毕盈盈这性子确实挺风风火火的。
他进入宗门时毕盈盈还没出生呢,小姑娘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他没了幼年的全部记忆,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照顾。
所以毕盈盈也格外黏他。
直到……宁华进入了宗门,少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悸动,以前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转身就成为了别人的,一口一个的阿昭哥哥也换成了宁华。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毕盈盈不可置信。
余昭里点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毕盈盈僵住了。
余昭里对毕盈盈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他想去追随自己的光,却将身上的所有事务都一股脑地丢在了小姑娘的身上,哪怕他做了再多的准备思考了再多的方案……再怎么说这件事都会对仙宗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毕盈盈的人生也会被他改变。
归根结底人都是自私的,他为了私欲抛下云华、为了私欲意图用流言将自己和燕徊捆绑在一起。
他本来就是个坏孩子。
可他心里有愧,却从不后悔。
“这些是我这段时间整理出的东西。”余昭里将一枚储物袋递给她。
毕盈盈的灵识探入储物袋中。
里面是成堆的玉简,一枚一枚摆放的整整齐齐,按照宗门势力分为了好几堆,每一枚玉简上都刻着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名字。
“都是我这些年了解到的,从长老的性格到他们的为人到过去有什么把柄凡世有什么势力……有这些东西你会方便不少。”
还有他在宗门中的全部势力,以流风回雪为首的一众他谁都不会留,他们会全心全意辅佐她。
余昭里又递给了她一个储物袋。
“这里是我总结的宗门事务处理经验,仙宗的活动章程都在其中,包括其他势力来访应该怎样安排、势力间的人际关系、哪些势力之间有仇不能安排在一起、哪些势力可以试图交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毕盈盈开始哭了。
余昭里以为她是被这些东西吓到了,心里的愧疚顿时又多了几分,他沉默片刻,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去安慰她,只能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毕盈盈却哭的更大声了。
她终于明白过去的余昭里到底面对着怎样可怕的东西。
她从小就喜欢缠着余昭里,可她有时候又很不喜欢余昭里。
其他师兄总是喜欢带她到凡世到修真界中的各种地方游玩,给她带各种各样的礼物买各种各样的吃的,只有余昭里从来没有过。
他总是很忙,所有关于余昭里的记忆中他都是在忙,毕盈盈记得自己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情单方面和余昭里闹了脾气,她本来等着余昭里过来哄她的,却没想到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人影。
毕盈盈越想越气,干脆偷了毕元洲的禁制令牌悄悄翻进了余昭里的书房中,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闹脾气她已经记不清了,却只记得……宽大的书房中一只将要烧到尽头的红烛,还有半趴在桌面上用手按着额角努力提神、眼下满是漆黑的余昭里。
以及堆满了整个桌面,是那时候的毕盈盈几倍高的未处理的玉简。
那年的余昭里才多大啊?
他接下首席师兄位置的时候又有多大?
如今的她能得到余昭里总结的所有东西,当年又有谁给余昭里分析这些呢?
爹爹心里只有炼丹,宗门的长老只等着看余昭里的笑话,毕数死后云华仙宗就是一团乱麻,余昭里是怎么摔着跟头一点一点将这些事务理的井井有条的呢?
那时候的余昭里甚至连长老都认不全。
她隐约听到了余昭里的道歉,哭的更厉害了,连脸上的脂粉都花成了一团。
“不、不要道歉,”她甚至打了个哭嗝。
余昭里找了块手帕递给她。
毕盈盈抬起头,眼前的余昭里似乎和当年她偷偷见到的没有一点改变,本应明亮的眼睛中满是疲惫,眼睛周围是不知熬了多少夜才泛起的黑眼圈。
自始自终,这都不是余昭里应该肩负的东西。
而她的父亲只躲在自己的丹房之中,只会在他出错时出来责骂惩罚。
“阿、阿昭哥哥不要道歉。”她努力把眼泪止住。
“阿昭哥哥终于要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为阿昭哥哥开心。”
以后他可以像宗门中的每一位弟子一样,可以随意去凡间游玩、可以肆意去秘境中历练、不用再时时刻刻被拘束在穹远峰上、不用连难得出一次门都要时刻紧绷着精神照顾一同出来的每一位弟子。
想到这里她终于不哭了,甚至开始发自肺腑地为余昭里高兴了起来。
“就算阿昭哥哥以后不在穹远峰上了,你也永远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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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元洲的势力根本无法阻止余昭里。
在努力了数日后,毕元洲终于明白了这件事情。
他不得不行使自己的权力,拿出宗主令牌召开了他坐上这个位置后的第一届仙宗大会。
整个仙宗几乎所有拥有实权的长老都到了此处,除此之外还有穹远峰上的一众弟子,连那些在外历练的余昭里的师弟们都被一连数道加急传讯给召了回来,空空荡荡的议事大厅难得被人群坐满。
余昭里面色坦然地站在大厅的正中央,毫无畏惧地接受着来自所有人的视线打量,仿佛在接受什么审判一般。
这是仙宗五千年来都未曾发生过的大事,几乎所有有资格参会的长老都专门到场了,只是燕徊却是不在的——毕元洲没这个胆子去通知他,仙宗中也没有人能联系上他。
宁华倒是也有燕眠初的传讯玉符,但他是傻了才会去告诉燕徊。
毕元洲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余昭里从小就会看人脸色,以前他的胆子极小,毕元洲稍稍冷上一点他都能惴惴不安上许久。后来他一点一点慢慢长大,手里握着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不知从何时起毕元洲这座曾在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山峰也变得不过如此,面对着对方的责骂时他甚至还有闲心去品评毕元洲今日的衣着配饰。
他想摸摸胸口挂着的铜钱,但考虑到如今正被这许多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只能无奈地按捺下涌起的冲动。
毕盈盈和回雪一左一右地站在毕元洲的身后,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担忧。
小姑娘今日没戴往常最喜欢的步摇,她总是喜欢在头上插满各式各样的东西,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
她只是学着余昭里的样子将头发高高地束在了脑后,发间只插了一根简简单单的玉簪,眼睛还有些肿胀,与余昭里的视线对上时冲他露出了个大大的微笑。
毕元洲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台下嗡嗡的议论声自余昭里进来的那一刻就没有止过,他重重地咳嗦了一声,等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才看向余昭里扬声道:“近日我在仙宗中听到了些匪夷所思的传言,字字句句都十分可笑,特此召集大家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流言澄清。”
“阿昭,你觉得呢?”
余昭里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将这事情给定型为流言,他如果说不是,岂不是在打毕元洲的脸?
在毕元洲的面前他向来是个十分听话的好孩子,以前即便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在毕元洲沉下脸时也会默默退让,难道毕元洲到了这种时候还觉得他也会像往常那般吗?
果然,在毕元洲的世界里是不会存在同意二字的。
余昭里笑了笑,温润的一如往常:“回宗主,那不是流言。”
毕元洲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余昭里像是没看到一般:“本来想等过段时间再禀告宗主的。”
“余昭里天赋不堪才学不足,无法担任仙宗重任,自请退下仙宗首席弟子身份、自请除名离开穹远峰。”
“混账东西!”毕元洲一把将手边的茶杯丢了过来。
以前的余昭里会乖乖站在原地任他打骂, 现在却抬起了手,稳稳地将茶杯接在了手中。
只是杯中的热茶却随着惯性往前泼了出来,将他胸口的一块都彻底浸透。
茶水很烫,不过他天生身具极品火灵根, 这点热度对他没有一点影响。只是胸口的地方湿润的不成样子, 茶水透过一层一层的衣物渗透进他的皮肤, 勾勒出一枚铜钱的形状。
他甚至能感受到铜钱的圆润弧度。
“余昭里,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毕元洲怒道。
余昭里却摇了摇头, 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毕元洲没想到温顺惯了的人会真的当众打他的脸,且还是在上百位长老弟子的面前, 一时间不知道是气余昭里的话还是气他让自己在一众同道面前丢了面子,脸色都涨的通红。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余昭里甚至觉得他会在下一刻原地厥了过去。
台下的议论声沸沸汤汤根本无法止住,余昭里凝神听了几句,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还有悄声议论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的。
在他们的设想中余昭里就算是走也是平和安静的,他们以为余昭里只是想从首席弟子的位置上下来,却没想到他……竟连穹远峰也不愿多呆了。
但仔细想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宗主的首席弟子才是仙宗的大师兄,到时候余昭里从这个位置上退下……以后他见到新的师兄, 彼此怎么称呼都是个问题。
仙宗内外两门有极大差别,外门人数众多,有师父有归属峰的弟子连千分之一都没有, 内门则恰好相反。
之前就说过弟子想正式进入内门只有两种场合,一是通过仙门公开的对外招生二是门派大比的外门前十名, 被通过特殊通道招进来的则不在其中。
这两种场合都会有大量长老聚集观礼,在名单确定的当日新晋的内门弟子们就会被长老选走、跟随长老到他们的峰上认真修行。
也就是说每一名内门弟子都有自己的师父有自己的归属峰。
余昭里这个意思……莫非是已经选好了接下来准备去的山峰了吗?
众人开始回忆起平日与余昭里交好的长老名单。
余昭里甚至能感觉到议事大厅中的无数股涌动的灵识——有的话没法当众议论出声, 这些长老便肆无忌惮地开始当着毕元洲的面传音,反正以毕元洲的修为也感受不到。
可似乎也没有对得上号的人物啊?
他们最先想的是主修剑术的几位峰主,但问了一圈也没有人承认这件事情,倒没有人觉得是刻意隐瞒,毕竟这种事情等余昭里退出穹远峰后就能清清楚楚。
那难道是主修法术的峰主吗?
长老们又开始回忆起拥有火灵根的长老名单。
似乎也没有合适的存在。
难不成余昭里找了位灵根属性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老?那也太……
但似乎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毕元洲是个什么都教不给他的丹修,余昭里这不还是在他门下呆了十几年吗?
可余昭里到底是图什么啊?跟着毕元洲好歹有师兄的身份,他们之前以为余昭里放弃这么重要的位置是为了追求至高剑术,这……这人难道还能越活越活去吗???
毕元洲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斜眼看了一旁坐着的一位长老,那人是他这一派不多的拥趸者之一,立刻就明白了毕元洲的意思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起来:“阿昭啊,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详谈嘛。”
“你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在我们这些老骨头的眼里,你和我家的子侄后辈也没什么区别了。”
余昭里冲他笑了笑:“多谢许爷爷关心,没有什么事情,今日的一言一行全部出自我的本心。”
老头叹气。
余昭里抬起头,毕元洲仍旧坐在厅中最中间的那个主位之上,他曾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视角看过对方许多次,连对方此刻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也仍旧站在这块熟悉的砖面上,每次在议事大厅中和毕元洲汇报事情他都会站在这里。
比起这个地方,他更熟悉的是毕元洲的丹堂,连毕元洲的炼丹室中有什么摆设有几个茶杯、甚至连桌椅上的木头纹路都能回忆的清清楚楚。
他想起了以前无数个去炼丹室找毕元洲汇报的日子,也想到了先前拼着一口气从燕归山上逃了出来、站在这里感受着衣物一点点被鲜血浸透的触感。
那个时候毕元洲在给宁华喂他辛苦炼出的丹药,余昭里只是站在后方静默地将一切都收于眼底。
其实那时候的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为了抵抗那只过于强大的魔兽他甚至越级透支了自己的灵根,旺盛的暴动的火灵力几乎要将他的丹田给烧灼成飞灰,他被炙烤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可与此同时,他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濡湿的触感,过多的血液流失让他全身上下都在发冷,眼前发晕连牙齿都在打着寒颤。
冰火两重天。
但毕元洲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可现在,毕元洲终于在看他了。
“你知道你今日这番言论传出去会对仙宗造成怎样的影响吗?为师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不负责任的东西?!云华仙宗开宗立派五千年有余,还是第一次出现你这样的弟子!”
“你这样,让为师如何与云冉祖师、让为师如何向历代宗主交代?!”
毕元洲已然怒急。
“你倒是可以一走了事,仙宗交接产生的动荡你能负责吗?你想将一切推给盈盈?余昭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将这一切推到个豆蔻少女的身上、你还要脸吗?”
“她这么小的姑娘,整天只知道玩笑打闹,能处理好什么事情?如何能担负得起浩然沉重的仙宗重担?”
“真出了事情你能负责吗?难道拿你的一条贱命去赔吗?”
“爹爹!”毕盈盈急道。
整个议事大厅都安静了。
厅中有不少和毕元洲同辈的修者,甚至也有许多更长上一辈一点点看着毕元洲长大的长老,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毕元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宗主、这位他们的师兄或后辈一般。
无论是什么时候,毕元洲都是十分平稳的,即便是生起气来也只会冷冷的看着别人,间或偶尔夹杂着几句嘲讽或不满。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激动地怒骂别人。
甚至可以说是咆哮嘶吼。
“前面的话,我全都认。”余昭里的声音十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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