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人家(芦花浅水)

彭户吏等人早晚要跟安王进京的，不可能长留此地，他要做的事就是要在大量流民赶来之前，先把这几个新手临时工培训一番，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只要熬过高峰期的十来天，就没事了。
晏庭卓就这样成了衙门的临时工。
但可能因为昨天彭元武告状的缘故，彭户吏今日对他也没有了昨日的和颜悦色。不过好歹也没有刻意为难他。
他把几人带到一个空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晏庭卓十分熟悉的东西——阿拉伯数字。
他脑子一下子懵了！这里有穿越老乡？！连阿拉伯数字都普及了？
除了教阿拉伯数字之外，就是登记的内容和填写格式等等。晏庭卓不敢分心，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课，倒是让彭户吏对他多了几分满意。
他就趁机问了一下入籍的事，谁知却被彭户吏瞪了一眼：“等着官府张贴告示！”刚提升的一点好感又降了下去，他头上多了个“投机”的标签。不过这些他都不知道。
接着就是实战了。城门外一夜之间多盖了几个草棚，算是他们临时的办公场地。笔墨已经准备好，就等几人开始干活。
众人忐忐忑忑地找了位置坐下，回忆着课堂里交代好的内容。

第四十八章 临时工作2
大家要做的事情差不多，主要还是登记重要信息，填表格，给流民发牌子，让他们有个临时落脚地，有食物果腹，不至于作乱。
这下子让晏庭卓见识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方言。
现在排在他面前都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身后跟着两个挑着担子的人。
“姓名？”
“老汉王水田。”
“籍贯？”
“鸡？鸡都死了，养不活的。人都养不活，哪里养的了鸡哦。”
“我是说籍贯！籍贯！”
“鸡蛋？也没有鸡蛋。您要鸡蛋？这，我，我上哪儿找鸡蛋啊！”老汉急的抓耳挠腮的。
“籍贯……我是问，您老家是哪里的？打哪儿来？以前是干什么营生的？可有什么擅长的手艺”晏庭卓放慢语速。
老汉一脸懵，不住回头找自己的家人：“大郎，你来说，我听不懂。”
最后还是老汉的儿子挤了上来，磕磕绊绊地把问题一一答了。
晏庭卓奋笔疾书，把官府的文书填了，又拿了块竹制的牌子，在正面写了个“王”，又写了个小小的阿拉伯数字3，表示这是一家三口，背后写了个“农”。最后将牌子递给老汉，叮嘱道：“拿好这个，不得有损。后面几日领饭就靠这个了。”
领饭，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老汉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捧着，带着家人退到一边空地。
他的一天都是在询问、填写中度过。
不止是他，昨天这六个人都是如此。一天下来，所有人精疲力尽，嗓子都是哑的。写字的累倒是其次，众人最痛苦的就是听不懂方言，鸡同鸭讲，不仅费口舌，还费时间。
晏庭卓发现，身份牌大部分都是农字牌，也就是农民居多。他提议农字牌提前写好，再留点空白竹牌，以供填补。
又说，人们登记完了不知道往哪儿去，挤在原地耽误事儿。不如提前用麻绳隔开通道，每条道只留一个出口，顺着往前走，自然走到聚集地。
至于方言难懂的问题，他提议在流民中找个几名方言懂得多的，主要负责翻译。
他的建议都被彭户吏采纳了，第二天直接安排上，一下子让大家的效率直线提升。
这天大家正在忙着，城门里跑出来几个骑兵。为首的将军看到彭户吏，停下了马跟他打招呼：“哎呦？老彭，这么忙啊！”
彭户吏抬头一看，乐呵呵地问：“罗将军，出城啊？”
罗将军大着嗓门道：“是啊，我看兄弟们闲的太久，手都痒了，听说这附近有些不太平，我带兄弟们去附近转转。走了啊~”
说完打马离开。
彭户吏摇了摇头感叹：“这个老罗，真不愧是虎头将军，虎的很！”
这个小插曲基本上没人在意，晏庭卓抬头瞄了一眼，就继续投入到繁忙的记录中。
流民果然越来越多，晏庭卓又昏天黑地地忙了一整天。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他更加腰酸背疼，手也早就写麻了。揉着手腕，他想：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热敷一下！
“晚饭来了！”两个年轻小伙子吆喝了一声，将他们的晚饭送过来。
几个人刷的一下围了上去。这是他们一天之中最盼望的时刻。

第四十九章 安民令
晏庭卓已经很确定他的穿越老乡在这个朝代是个牛逼哄哄的人物。这家伙居然把土豆、红薯、玉米这种高产的东西带过来了！他们这两天吃的东西里面就有红薯窝头。
红薯窝头都有了，烤红薯还会远吗？他回想着记忆里红薯甜丝丝的滋味，又饿了。
半大小子，吃垮老子。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想到以后的土豆炖排骨、土豆鸡块、土豆饼、薯条、玉米排骨汤、黄金玉米烙……都忍不住有些口水泛滥。
希望这几种作物早日推广，这样以后日子不就有奔头了吗！
晚上，他就在对美食的畅想中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一早，晏庭卓被同屋的袁康安叫醒。
“晏小郎君，快起来，官府贴告示了！是落户入籍的事！”袁康安满脸兴奋。
晏庭卓一骨碌爬起来，飞速穿戴整齐。
走出门去，见几位都已经在院子里了，各个喜气洋洋。
晏庭卓再次跟他们确认：“流民真的能落户？”
“能！真的能！我亲眼看到的，就赶紧回来喊你们了！”袁康安说道。
“去哪儿看？”
“城门口就有！”
“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大家饭都顾不得吃，一齐往城门口跑去。
城门口的告示墙附近早已经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前面闹闹哄哄的，晏庭卓也挤不进去，只能蹦起来才能看到几个字。
但是他耳朵尖，捕捉到一句嘟囔“这写的是啥？俺也看不懂啊。”
一时间晏庭卓灵机一动大喊：“我识字我识字，让让，我给你们读！”
这一招十分管用，前面的人直接循着声音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晏庭卓一下子钻到了最前面。
他看着告示，一眼扫过去，见上面写着流民可在官府安排下在村中落户，初始落为客户，一年后转为主户，并且每人分得五亩田地，头两年免税，自行开荒的地，头三年也免税。后面税率也很低，三十税一。
如果是有户籍之人，想要落户，可直接凭路引等证明落为主户。只是没有白分的田，田地就需要花钱买了。
“写的什么？我们真的能落户？没骗我们吧？”
“小伙子，你倒是读啊？”
“对啊，你到底识不识字？别耽误我们的事。”
晏庭卓正好也看完了，先跟众人确认“是真的，这底下可是盖了安王大印的。”接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始读：“安民令——”
读完之后又给众人大致解释了一番。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晏庭卓内心也颇为激动。
他一直在为黑户的事情发愁，因为没有路引和户籍，他理论上是找不到任何工作的，甚至但凡哪个城镇盘查严一点，他连城都进不去，只能在外面游荡。要知道，这个时代，野地里可是有野兽的，说不准哪天就没命了。
这个告示真的是解决了他最大的麻烦。
一阵锣声由远及近，只见彭户吏带着几个人快步走过来。
他见到晏庭卓不禁一愣，但没理他，只是对身后的人吩咐：“你二人就在这里，负责给人解惑。有人问这告示上的事，你就把我们之前说好的解释给他们听。”
那两人领命，走到告示前面，瞬间又被人围住。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晏庭卓心中止不住的兴奋，他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了。
彭户吏看了他一眼，他心领神会，该去干活了。于是笑容满面地挤出人群，脚步轻快地朝草棚下的书桌走去。
今日来的流民只多不少，又是写到手残的一天。但是因为分田落户的事情，所有人都精神高涨，效率比昨天还要高。
到了晚上，大家还在讨论地怎么分，户往哪儿落的问题。
通过登记的流民也不少了，这三天就聚集在提前收拾好的一片空地上。
他们暂时通过干活来换得每天官府的供餐。
幸亏现在只是秋天，夜里虽然凉，忍忍也能过去。但是人再多就不好说了，官府也供不下这么多张嘴。
这个问题在次日被彭户吏解决。
原来此前三天，官府的人也并没有闲着。他们已经安排各县衙户房清点了附近部分村镇的钱粮，重新丈量地亩，如今已经可以逐步安排人入住了。
现在绝大部分村镇都十室九空，急需填补人口种地。郡守也不愿这么多不可控的人聚集在郡城之外，干脆下令早日安民为善。流民们则是急需房屋土地来安家。双方可以说是目标一致，一拍即合。
于是差役们敲锣去流民空地送好消息，晏庭卓他们则需要根据前几天登记的身份簿来安排人去村里。
看着手底下的分配方案，他不仅感慨彭户吏他们的深谋远虑。
按照身份，每个村除农户之外，还有匠人、大夫、读书人等名额。只不过现在人少，村子先到先得，或者几个村合用一个。如此，基本上每个村能自给自足地活下去。
由于农户是最多的，优先安排的就是他们。有了章程，事情就好办多了。除了个别有矛盾的人家再单独调整，绝大多数人都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差役们走，一点都不敢造次，生怕对自己后面的分配有什么影响。
晏庭卓在人群中看到了方家一家人，远远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彼此都十分兴奋。
他心里暗暗记住他们要去的地方：双田镇宝桐村。想着以后可以去找他们。
安排完别人，自然也要安排自己的人。
彭户吏内心有些为难，尤其是某个老大难，他看了一眼晏庭卓。
晏庭卓等六人满眼兴奋地看着彭户吏。
双方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片刻，彭户吏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袁康安是货真价实的秀才，现在到处都是用人的时候，彭户吏干脆先将他留下了。等郡城的事情忙完，他即便是留不到郡城，未来也会在县衙里谋有一席之地。后续即便是补个缺也是没问题的。
袁康安听完喜不自胜，连连道谢。这在以前是万万不敢想的，也只有人才如此缺乏之际，他才能有此机遇。
另外四人都是童生，大概率是继续往上考，即便不去，在县教谕手下某个差事，也不是难事。这四人也欣喜不已。
轮到了晏庭卓，他紧张地看着彭户吏。
彭户吏叹了口气：“你啊，最是难办。”
在这些天的接触当中，众人都知道安王及其麾下的所有人都极为排斥僧人出身的人，对僧侣等身份颇为鄙夷，连彭户吏一开始都未曾免俗，于是很为晏庭卓担忧。但面上也不免带了些希冀。

第五十一章 获得身份
彭户吏是个做实事的人，这几天对晏庭卓的认真和能力也都看在眼里，此时并不愿意糊弄他。他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我们王爷极其厌恶僧人，你出身如此，是决计无法留在这里的。况且，你没有任何功名……我虽然惜才，却也无能为力。”
他的言下之意，晏庭卓听懂了。就是不能像另外五位老大哥一样有个高起点了。
他心中虽然略有失望，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彭户吏见他表情平静，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安慰：“你如今年纪还小，未来或许有其它造化也未可知。”
晏庭卓连忙跟对方道了个谢，又顺便问了问：能不能把他安排到方家人所在的村子。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彭户吏一口答应。
几个人的信息被彭户吏落在了纸面上。
片刻功夫，晏庭卓就这样摇身一变，从穿越的黑户变成了大安王朝正经的编户，虽然现在只是客户，但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能过去，到时候，他就是有房有地、需要缴税纳粮的主户了。
想到这里，他对未来重新期待起来。再过两日，这里的事情忙完，他就要正式落脚上水村，成为宝桐村的村民了！
彭户吏离开后，几位老大哥都欲言又止的，想要安慰又无从说起。
反而晏庭卓自己想开了，他又不是官迷，当个普通人就挺好的。
只是，想到安朝对僧侣这个态度，他忽然想到金泉寺的师兄师侄们。
郡城离金泉寺并不算多远，大军压过去也不过十来天的脚程。风暴已在不远处，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又是否能够避开。
他想了想，还是回房写了封信。就是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送到玉山他们手中。
说到底，还是当官的消息灵通。说不定唐家当时举家搬迁，就是提前听到了什么消息？这个时候，白夫人估计已经进京跟儿子相见了，以后大家应该是桥归桥路归路了。——晏庭卓如此想到。
他万万没想到，他刚刚想到的人，与他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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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柳大哥！”阿井扑在唐子帧身上，一张脸都吓变形了。
柳英卫一刀砍了他身后的人，一把扯过他将他甩到自己身后，又上前一步要扯昏迷在地上的唐子帧。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阿井弯腰捡了根短棍，闭着眼睛乱打。
柳英卫听着身后的动静，嘴角扯了扯，干净利落地又杀了两个敌人。
地上的唐子帧无知无觉，他一把把人拽了起来，麻袋一样地扛在肩上。
“你能跑得动吗？”他问阿井。
阿井喘着粗气点点头：“能！”
“走！”
车夫也受了伤，他捂着自己的胳膊咬着牙跟了上去。几个人发足狂奔。
他们离京城越远，遇到的匪徒越多。
一开始，拿出唐老爷的名头还能唬一唬人，到后面，谁的名头都不好使了，只有钱才是最有用的东西。
如今眼看就快要到郡城，离家只有一步之遥，几个人再一次遭遇了匪徒。
这群匪徒纯粹是看唐子帧长得好看，在客栈里就直接动手，堂而皇之地想把他抢到山上。

“公子醒了。”柳英卫给他换了个姿势，甩在背上。
唐子帧边咳边回头看，有几个人发疯似的跟在后面，其中一个大喊：“给大哥报仇！”
还有一个搭起了箭。
唐子帧一惊：“他们有箭！”
柳英卫跑得呼哧带喘，还是抽空回了他一句：“别管，射不到。”
一支箭射了过来，果然离他们很远。
后面响起了咆哮声：“你特娘的又不会射箭，瞎射什么？”
唐子帧紧张地往后看，柳英卫低声喝道：“怕就别看了。”
唐子帧用袖子遮住了眼睛。
他有点想笑。
看到袖子不是自己熟悉的衣料，继而想到这衣服不知道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又开始悲从中来。
他思念京城的父亲，也思念在老家的母亲，他不想过这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
想着想着，眼泪就留了下来。
热乎乎的眼泪滴到柳英卫的脖子里，对方皱了皱眉头：“哭什么？”
唐子帧内心确实有点崩溃了，他哽咽着问：“我们还能活着回家吗？”
柳英卫咬了咬牙：“能！”说完扯着阿井又加快了速度。
阿井这些天已经被练出来了，他身轻如燕，跑的时候竟然也能勉强跟上柳英卫的脚步。
忽然身后传来惨叫声和马蹄声。
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唐子帧胆颤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心头重重一跳：“安字虎头旗，是叛军的旗子！”
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有个大将纵马驰过，听到这句话勒马恨恨地骂了一句：“叛你奶奶个腿儿！老子是安王麾下虎头将军，救了你小命不谢我就罢了，还敢口出狂言！大魏皇帝无德无能，安王早该取而代之。大魏迟早要完！”
唐子帧想到这一路的遭遇，和大片的荒地，以及路上麻木的流民们，想到京城里皇子们一天到晚明争暗斗，皇帝乐呵呵地做壁上观，他们可知道自己治下的子民们已经成了如此模样？他们不知道。
他在心中说道——大魏已经完了！
虎头将军呸了一声，带着兵去追山匪，惨叫声又响起来。
唐子帧几人死里逃生，站在原地直喘气。
突然阿井叫道：“柳大哥！”
唐子帧感觉到柳英卫身体一软，两个人一下子摔倒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