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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我不穿了!(九州月下)


桓轩在一边沉默时,已经把身边的树枝扣出了一好大一个坑,见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又看着阿萧脖颈上青紫,幽幽道:“我能有什么意见?”
他只觉得想跳进这河里,顺着河水冲入大海,莫要再上岸了。
萧君泽轻笑:“好了,阿轩起来吧,咱们还有路走呢,你总不能现在回去吧。”
沿途不知道还有没有埋伏呢。
桓轩看着少年如雪般洁白的面颊,沉默数息,微微点头:“先前是我大意,才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必会安全送你到襄阳!另外,咱们不要再等,顺着河道下去,十里之处,便有一个小村,咱们看能不能寻到小船,这里离襄阳已经不远了。只要顺水而下,只要一日,便能直达襄阳。”
萧君泽看着又重新振作起来的桓轩,满意地道:“便依你所言。”
桓轩果然是地头蛇,虽然先前因为太过大意,从而中了埋伏,但当他拿出十二分的心神开始战斗后,整个路途便极为顺遂。
他能听山中鸟叫分辨出林中有无人,能从草木痕迹判断是否有人路过,能从野兽粪便中知道种类、过去了多久,一路还找了许多板栗、柿子、野果,给他们果腹。
“这猕猴桃不错啊。”萧君泽吃着野生的果子,熟透的绿果只比指头大小一点,但味道是真的不错。
桓轩单手拿着木棍,长叹一声:“是啊,味道不错。”
贺欢看着他一脸败犬的颓丧,非常知趣地没有搭话。
这时的河水已经退去很多,露出大片浅滩,中间唯一给他们带来一点麻烦的便是有一处瀑布,但依靠着树藤,也很快过去了,到这时,原本的小河已经变得宽阔平坦,小河两岸,开始出现了一片种着青小麦的细碎田亩。
并且,随着河岸变宽,田亩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一处不足半丈宽的小小渡口边,有着一叶小船,船边正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船夫。
桓轩先一步上去,用山中俚语与他说了几句,那船夫面露迟疑。
桓轩抓了抓头,又回到君泽面前:“你可有带什么金银?”
萧君泽拿下束发的发带,上边镶嵌了一个掐丝的精致金饰,只是在这几日的奔波中,已经变形了。
于是桓轩过去,这次,他们一起走上了小船。
竹竿撑起,离岸而去。
一天后。
小船一路顺水而下,沿白水汇入汉江,行两百里水路后,便直抵襄阳。
云梦泽虽然褪去,却依然赋予了此地无数小河支流,像血管一样遍布四面八方,这一路上,襄阳周围繁茂的水系,让商船往来如鱼群,几乎到处可以看到他们这种不过一丈多长的小船,顶着一个半人高的船棚,装着米粮、碳石、布匹等物,往返在这平稳的水面上。
那船夫中途还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话,让贺欢有些惊讶。
原来,船夫的小村落是熟蛮,但这几年,他们早就不是山中人了。
“咱们村人也喜欢去襄阳啊!”那四十多的船夫在路上笑着和他们说,“山里菌子、皮毛、草药,都能顺着河水,送去鱼梁舟卖掉,再换来粮食、布匹、盐铁,村里的小孩儿们,每次听说要入城,那可是躲在船底,都要跟来。”
他还提起,这些年,襄阳几乎没有征发劳役,所有疏浚河道、修筑道路这些事,都是给工钱的!
“唉,你们是不知道啊,”那船夫一脸愤愤,“几个大的河役、道役,都让什么帮会给包了,他们还不要过了三十的人,呸,三十怎么了,干的活哪比二十多的少了 ?”
桓轩凉凉道:“凡襄阳治下吏、役、官、军,皆要考试,你就是年轻二十岁,照样去不了。”
“还要考试?”贺欢听得面色大变。
桓轩的脸色终于阳光起来,他似笑非笑道:“对啊,要考的,贺队主,你连这也不知道么?”
贺欢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是,是考数术么?”
“正是,”桓轩点头笑道,“我这里有补习之法,只是略有些小贵,你那些属下,皆可以来寻……”
贺欢正要答应,萧君泽便随意道:“不必了,我来教他就是。”
桓轩尾巴和耳朵一齐耷拉下去,他小声叹了口气:“阿萧,你回去不忙么?”
“会忙一点,但不多。”萧君泽笑了笑,然后向对岸的码头招了招手。
那里,一名将军,白马银枪,正在眺望江面。
那是他家明月。

第171章 早该如此
斛律明月看到萧君泽时,身上的冰冷肃杀瞬间像遇到喷枪般融化,整个人都洋溢着太阳般的光芒。
他咆哮了一声,扒下身上的铠甲,如一条大鱼一般,窜到水里,几个扑腾,便已经到了他们船边,让萧君泽轻松地拉到了船上。
然后,斛律明月一把抱住了君泽,整个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没事了,”萧君泽拍拍他的湿透的衣服,“回去我给你讲前因后果。”
斛律明月过了好几息,才缓过来,上下打量着君泽,确定对方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锐利的目光便落到船夫、贺欢、桓轩这三人的身上。
首先是船夫,这个没什么异常,他扫了两眼便过去了,然后是桓轩,这小子怎么也在这里——崔曜说他是君泽用来解闷的,让不要暴露君泽身份,他现在知道了么?
最后,斛律明月的目光落到的贺欢身上,立刻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种来自草原的同类气息,还是很强大的同类,但是,再强大又如何呢?
思及此,斛律明月心中生起一股自傲,他是跟在君泽身边最早的那批人,也是最受器重的人,如今他执掌大权,整个敕勒族也因此受惠,投奔的小部族不计其数,在襄阳更是威望极高,这种后来者,怎么有能力与他相……相……
他鼻尖耸动,看看君泽,又看看贺欢,清亮的目光从的自信,变得迷茫,又变成难以置信的扭曲。
“明月你莫慌,”萧君泽轻咳一声,“先回去,等会再同你细说。”
一番鸡飞狗跳后,萧君泽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崔曜也心急如焚地跑了过来。
“阿曜……”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考虑举兵称王了!”崔曜眼下青黑一片,一看就是这几日未睡好,“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你,朝廷都乱成什么样了?”
“有元勰在,乱是不会乱的,”萧君泽小声道,“南边有萧衍和谢澜,我消失几天,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崔曜大声道:“你还有脸说,你在先帝灵前当众承认自己是南朝帝王,有没有想过会将雍州置于何等境地?”
萧君泽有些惊讶:“啊,元勰不会承认了吧?”
崔曜生气地瞪他:“彭城王自然不会承认,你在灵前,杀了冯司徒、禁军将军于烈,又烧毁了太极殿,最后劫持陛下,升天而去……他们是有神仙降临太极殿,带走冯司徒与先帝,两人一同登天,陛下与他同去相送,遨游四海,不日便会归来,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起你过!”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出来:“元勰倒是机灵,那么快就想出找补的理由,也真是为难他这个老实人了。”
崔曜恨恨道:“我知你必会大闹一场,但万万没有料到,你能闹出这样的大事来!”
灵前决裂,无敌仙术,将冯司徒与先帝同葬,劫持皇帝,升天而去——这样刺激的大事,居然没有带他!
天知道他知晓前因后果后,是如何悔得捶胸顿足,他甚至猜测,元恪那位置说不定就是给他崔曜准备的,凭虚御风,遨游四海啊,这样的机会居然就让他从此错过了。
萧君泽立刻安抚:“阿曜,你误会了,当时情况复杂,我也是担心会牵连到你,你看,我连魏贵妃都没有带着一起,对了,她现在还在洛阳么?”
“还在,”崔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让情绪平稳下来,闷闷道,“她在太医院,总是搞出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宫中有人传言,说‘魏鬼食人心肝’,元勰无奈,将她暂时安置在自家府上。”
“那倒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了,”萧君泽揉了揉太阳穴,失误了,“回头我会想办法将她带回来的。”
本来捏着元恪,元勰肯定会乖巧地把魏贵妃给他送回来——等等!
萧君泽计算了一下时间,元恪脱困的消失肯定还没那么快到元勰手里。
他起身拿笔,写了我已经脱困,现将元恪安置在桓叔兴处,可放魏知善南归等寥寥几字,便收起来,递给的崔曜:“立刻去给洛阳暗哨传书,将我的这手书送到。”
他设过几个信鸽哨站,主要通信就在襄阳到洛阳、襄阳到建康,但不是大事,一般不会动用这些信鸽。
崔曜知道轻重于是出门,去安排此事。
而这时,斛律明月的幽怨的目光才终于引起了萧君泽的回应。
“明月啊……”萧君泽立刻露出愧疚之色,拉着明月的手,“这些年,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他在北朝闹出这样的大事,北魏的高层肯定是瞒不住的,斛律明月当然也是一并知晓。
难得他家明月还愿意每天在码头等他归来,真是让他感动。
斛律明月此刻神情低落,整个人都失去精气神的模样:“明月果然不如崔曜,唉,也难怪,明月愚钝,只知道信任您,体会不了您的心思,又哪比得上崔曜精明能干……”
“哪有哪有,”萧君泽立刻安慰道,“明月武勇非常,不告诉你,是当时你还在抵御南朝,怕你心神出错,反而乱了方寸,后来则是一直在南边,没什么机会……明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斛律明月看君泽态度那么真诚,心里的不平稍缓:“你真这样想?”
“当然!”萧君泽说得斩钉截铁,“我把北方的商路都给你家,这是崔曜都没有信任啊,如今,我不也向你坦白了么?你我之间,再无隐瞒!”
斛律明月这才点头,却又忍不住道:“那,那……”
他言语间吞吞吐吐,带着迟疑。
“怎么了?”萧君泽问。
斛律明月踌躇了一番,才低声道:“先前,我闻到你身上,有那贺欢的味道。”
他嗅觉极灵,别说这点味道了,就是大军路过了多久,他都能闻出来。
萧君泽不由轻笑一声:“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怎么能和你比呢?”
斛律明月倒不是吃醋,他只是想不明白:“可是主公,你怎么、怎么会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就因为是萍水相逢啊,”萧君泽轻笑一声,“若是崔曜、桓轩这些人,必然百般纠缠,公私难分,他帮过我,我也回报一番,如此,缘分便算尽了,多好?”
斛律明月大受震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萧君泽于是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缓缓坐上主位:“明月,这些小事暂且按下。最近,必然会有些麻烦,我需要你来处理!”
“请主公指点。”
这才是他一心效忠的主公!明月立刻恭敬叩拜。
“先前,我在朝廷大闹一番,朝廷必然会在襄阳试探,”萧君泽平静地道,“若我所料不错,过不了多久,元恪便会以南巡之名,带大军南下。”
“雍州一地,是洛阳门户,”萧君泽轻笑道,“也是当年元宏耗费无数心力才拿下的国土,他们不会轻易放手,你的队伍,准备得怎么样了?”
斛律明月眸中精光闪耀:“主公放心,属下的铁浮屠已经大成,只要他敢来,必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不,光铁甲精骑还不够,”萧君泽微笑道,“我还需要一支精兵。”
斛律明月目露不解。
“也不需太多,”萧君泽指尖在桌案上轻点,“我会在军中挑选勇士,组织一支精兵。”
斛律明月安静地听着。
“到时,他们也由你指挥,”萧君泽十指合拢,“襄阳之地,南朝也好,北朝也罢,都无人可以染指,我说的。”
夜深了,萧君泽沐浴一番后,在阁楼上,迎着夜风,看着这襄阳城中灯火。
煤油和玻璃使用,让整个襄阳城都有些满城繁星的模样。
他摇晃着手中的温酒,看着天上星空。
时光啊,改变他,也改变了这个世界。
“终于,一切开始步入正轨。”萧君泽低声道,“兄长,元宏,你们会看到天下一统的江山,也算是继承你的遗志了。”
他昨晚放纵了一下,不是因为动心,只是想做一个告别。
告别那个不成熟,不愿意接受现实,不想接受故人真心的任性的萧君泽。
告别以前的张狂与放纵,认真地对待他的责任、他的人生,对待那些相信与支持他的人。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么些年了,枪炮这两物,也可以登上历史舞台了。
在他的治下,下一个时代,是属于生产力的时代。
如今的天下未安,人需要抱团取暖,所以南北两朝,庄园经济坚不可摧。
但庄园制最大的问题,便是剥削极为严重,那是一个个小型的王国,人们甚至连最基本人身权也无——他们本身就是庄园主的财产,这是一种违背人性的经济模式,在严苛乱世求存不得已而为之。
但只要生产力发展,人们不需要宗族便能保全自己时,宗族的势力便会自然消解。
只要不起战乱,庄园便会瓦解成村落。
只要有足够的铁器和耕牛,人们便会自己前去开垦。
只要能有赚钱的工作岗位,他们会不远千里去追寻。
那些最最普通人啊,不需要指引,便会自己寻找生命的出路。
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不需要再顾忌。
就由我来,镇压这个时代。
夜风吹过,秋意更凉,弯月高悬,仿佛在与他见证。
他笑了笑,举杯敬天,将手中酒洒下大地。

萧君泽休息一夜后,精神恢复,坐在襄阳的卧室之中,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翻看着崔曜送来的资料,里边是他上次离开时,要求崔曜搜集的消息。
如今襄阳城外,有大小炼铁、炼焦坊六十余座,能产铁水三百七十余万斤,焦炭一千九百余万斤——听着好像很多,但三百七十万斤铁水不过是三千多吨的铁产量,换成普通货车,也就两百多车次就跑完了,平均每天产铁不够一个大货车拉走的,要知道这可是整个襄阳的产量啊。
好在,无论是如今开垦云梦泽,还是三长制改革后的北魏,都能吃下这样的产量,平均下来每人都不到四两的铁,加上草原诸民们,需求还有巨大缺口。
另外就是羊毛,如今毛料的年产量已经达到十万匹,绢、麻更是达到七十余万匹……
如今整个襄阳的人口已经达到五十万,和总共六十余万人的洛阳城相差无几,但要知道,洛阳是举全国之力在供养,有无数权贵世家积粟、布匹流向洛阳,还有本身十五万禁军的巨大消费市场,而襄阳却是个纯粹的产业城市。
崔曜对这样的成就十分骄傲,他对君泽道:“先帝在位时,就不止一次写信给我,要属下入朝当度支尚书,并且承诺只要磨练上几年,于朝廷中积累威望,司徒之位,指日可待。”
“那倒是可以去,”萧君泽笑道,“想想看,南北两朝,想当哪里的司徒,都任君挑选,也算位极人臣了。”
“这可不行,”崔曜顿时就飘了起来,得意道:“两朝皆不是梧桐,属下只等主公一统天下,当您一人的司徒!”
“嘴真甜。”萧君泽笑了笑,又翻看起了其它细节。
但光看产业规模不够,整个襄阳城,如今有大约三十余万的工人,男女各半,男工多在炼铁、炼焦、采石等行业生活,而女工则绝大部分在纺织业中,会有女工的原因不是因为男女平等,而是女工的价格更低,不到男工的一半,更容易管理。
“这些工坊,你去巡查过了么?”萧君泽问。
“自然,每月皆会掩饰身份,悄悄前去巡查,”崔曜对君泽交代的事情,总是十二分用心,“据属下探查,这些工人除了少量本地人,大多是南阳、新野、司州的逃奴,还夹杂着山中蛮夷,他们最初在鱼梁州外的水泽、山间搭起窝棚,每日去码头、道桥找些零散活计,这两年,他们也大多落了户籍,在鱼梁州找了活计,整个雍州的多余的米粮,都是由他们购去……”
同时,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干活非常拼,积蓄了一点钱财后,便要购买农具、垦荒契,前去开垦土地,不再继续做工。
好在,虽然工人流失比较严重,但每年新来的逃民也很多,如今汉化快十年,多的是被印子钱逼得走投无路的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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